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晉江首發
第五十六章
近乎半年不見崔舜瑛, 小娘子快要及笄了,量也竹竿似的往上竄。
此前,崔舜瑛的高才到蘇梨的耳朵過, 如今都和一樣高了。
蘇梨看了一眼崔舜瑛攬得的手臂,心中既歡喜又酸。
怕崔舜瑛的親昵, 無非是不知,還顧念著從前那點誼。
蘇梨也擔心, 如果說出“冒名頂替蘇家嫡三”的事, 會惹得崔舜瑛生氣, 往後兩人生了嫌隙,分道揚鑣,再無瓜葛。
蘇梨心裏七上八下, 崔舜瑛倒是坦發問:“小嫂嫂,你進了大房的門, 二嬸沒刁難你吧?還有,怎麽今天不見秋桂?上哪兒去了?鳶春還等著教授那些蘇繡技法呢。”
蘇梨恍然大悟,崔舜瑛居然什麽都知道?此事可是崔玨出來的?又或者是崔翁告知的?
蘇梨小聲問:“我、我不是蘇三娘,你不介意嗎?你知我騙人, 不生氣嗎?”
崔舜瑛噗嗤一聲笑,朝俏皮地眨眨眼:“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左右是蘭河小崔家和祖父的事,又與我何幹?我只知道蘇姐姐于生死之際救過我, 還常給我送吃送喝,我與你相得歡快不就了?”
蘇梨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也多添了幾分,忍不住道:“阿瑛,你真好。”
崔舜瑛揶揄地看一眼:“那是,我可不似我阿兄, 上說嫌惡小娘子,私底下竟這般手段險,敢把小嫂嫂藏家裏。”
蘇梨怔忪不語,有點尷尬,也不知該辯駁什麽……是爭辯崔玨對沒那點深義重的心思,不過將視為玩?還是誇贊崔舜瑛頗慧眼,居然能看出崔玨就是個人面心、兩面三刀的僞君子?
崔舜瑛懷有一副玲瓏心腸,心計飛轉,忽然拉住蘇梨往崔玨所在的方向跑去。
小娘子跑起來沒個安分,像一匹韁野馬,蘇梨來不及反應,已被崔舜瑛帶到了崔玨的邊。
看到那張孤冷如霜的俊臉,蘇梨嚇得魂飛魄散,連呼吸都窒悶頭。
蘇梨囁嚅:“君、君侯……”
崔舜瑛下一句話,更是令蘇梨骨悚然。
居然當衆喊蘇梨為小嫂嫂,還問崔玨:“阿兄,我盼你和小嫂嫂小半個月了,總算等到你們來建業了!我能不能帶小嫂嫂出門逛逛?反正你待會兒還要進宮議事,照看不了小嫂嫂。”
崔舜瑛故意當衆給蘇梨做臉,當著那麽多達貴人的面,親熱地喊蘇梨為嫂嫂。
此舉頗有深意,落在那些跟隨家中母親前來瞻仰崔玨風儀的妙齡小娘子眼中,無疑是示威,以及為蘇梨撐腰。
攤上這麽個妻妾不分,一心只知庇護兄長寵妾的小姑子,恐怕人還沒嫁到崔家當大房夫人,就得先一肚子的閑氣了!
崔舜瑛冒著大不韙行事,也是出于這一重考量。
就是喜歡蘇梨,也擔心蘇梨是庶族農出,地位太低,往後要宗婦主母的氣。
既如此,不如一早就出言護上。
這般一來,那些沒點手段又拈酸吃醋的小娘子也可以趁機掂量掂量,小姑子太過難纏,自己還有沒有進崔家大門的膽量!
然而,崔舜瑛的袒護,卻讓蘇梨的臉上盡失。
忍不住擡頭打量崔玨的神,用眼神無助地表忠心……可沒有教唆崔舜瑛這般膽大妄為行事,完全是小姑娘突發奇想,執意要為打抱不平。
蘇梨生怕崔玨會當衆發怒。
要是崔玨將足後宅,那過兩日蘇梨去探祖母,服下絕嗣藥的事,便會被他耽擱了。
蘇梨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偏偏崔玨長玉立,靜默不語,那雙狹長眉眼只輕輕闔了下,并無過多的喜怒外,教人捉不。
他沒應下,也沒說不可。
如此僵持片刻,崔玨偏頭,意味深長地瞥向崔舜瑛。
崔舜瑛的戰意與士氣,在無休無止的沉默中消磨殆盡。素來畏懼兄長,如今又被遞來這樣凜冽的一眼。
崔舜瑛渾戰栗,小聲辯解:““這麽喊有什麽不對嗎?阿兄房中人,可不就是自家小嫂嫂?若是、若是阿兄實在覺得不合規矩,待日後正妻進門,我再改口便是了!好了好了,盡說這些讓人不痛快的事!我可以帶小嫂嫂出去玩了吧?”
崔玨到底沒有在人前落親妹妹的臉面,他漠然應了一聲:“可。只是要將慧榮捎帶上,也好有人從旁隨侍。”
崔舜瑛吐了吐舌頭,嘀咕:“知道了。”
崔舜瑛以為,崔玨是怕又在外吃零。
可蘇梨卻明白,崔玨分明是想讓慧榮姑姑監視。
他疑心病重,還是不信蘇梨會安分守己留在崔家。
蘇梨心知,不能輕舉妄,得更為小心行事,以免禍及秋桂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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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皇城,金鑾朝會大殿。
燦爛傾瀉卷棚式屋頂的琉璃瓦,輝照出一片明煌煌。
金碧輝煌的大殿,青銅萬佛爐檀香裊裊,煙霧迷離,玉階至高,擺著一把空無一人的紫檀升龍寶座。
李家已覆滅,如今執政當朝之人,乃崔家君侯崔玨。
高階之下,一張堆滿文書奏章的紫漆鶴紋桌案前,靜坐著一名面容冷肅的男子。
崔玨著莊重威嚴的峨冠博帶,一雙寒戾目醞釀狂風驟雨,手中奏疏猛然拍地。
崔玨驟然發難,嚇得百冷不丁跪地,一個個悸栗,猶如鵪鶉。
啪的一聲巨響。
文書卷冊隨風散開,竟是無數墨字凝的罪名。
那一頁頁罪證猶如巨石一般,在殿文武百的心頭,沉甸甸的威勢,迫得人大氣不敢。
崔玨微擡下頜,聲音沉冷地道:“嚴大司徒,本侯對你寄予厚,特此在出城巡狩之際,將監理國事之重責,擔負汝肩。”
“你倒好,為六卿之一,又掌吳國度支財經,竟容麾下吏賣鬻爵,私造帖,以供前朝李氏逆賊私逃北地,釀出兵禍災事。如今李家逆黨集結西北氏族,挑唆各地王侯舉事,已一路率軍南下,攻下嘉善關、居延關諸多關隘,數十萬兵馬迫近都城,令吳國陷水深火熱之中,釀造百姓生靈塗炭之慘況!你該當何罪?!怕是萬死難贖其罪!”
嚴司徒一聽這等抄家滅族的罪名,當即跪地,瓣翕:“君侯息怒!臣等不敢有此誤國歹心,諸曹吏欺上瞞下,將下臣蒙蔽至深,臣也是深其苦啊!”
嚴司徒自然知道,崔玨哪裏不懂朝政中事,吏中飽私囊本就是常事,從前崔玨為相公,也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輕拿輕放。
如今了攝政君侯,竟要羅織罪名,拿嚴司徒開刀。此子心黑,無非是看他們嚴家為多年,掌控吳國庶族戶籍,撈的油水最多!
崔玨要領兵征戰,自然得充盈國庫,他設計論罪,分明是想明搶世家錢財。
今日,嚴家必死無疑!
只可恨嚴司徒手上私兵不多,棋差一著,鹿死他手,不能與崔玨一較高下。
嚴司徒痛哭流涕,懇求崔玨饒過一命。
崔玨亦不是那等優寡斷之輩,他列舉了嚴家的十惡重罪,如謀判罪、大不敬罪、貪墨罪,諸如此類。
為防夜長夢多,諸事生變,崔玨假意在盛怒之下,執意對嚴司徒下達殺令。
不等衛將嚴司徒進刑曹大牢,陳恒的長劍已然揮出,風馳電掣地戮下了嚴司徒的頭顱!
人頭落地,嚴司徒死不瞑目,死前還張著一張,出瞠目結舌的驚駭表。
濺三尺,朝會殿又是一片淋漓猩紅。
崔玨從椅上起,踏而來,他的袍擺清逸,浸進刺目的中,蜿蜒出幾道細微跡。
如此殺伐果決,似惡鬼,文武百噤若寒蟬,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出,生怕崔玨再殺心,會拿他們開刀。
一時間,殿氣氛凝重,駭人心魄。
嚴家尊長殞命,嚴家群龍無首,已是一盤散沙。
再有崔家兵馬包抄,不過甕中捉鼈,無一能夠逃。
崔玨輕翠扳指,冷峻眼風逐一打量朝中吏。
旁人觀他八風不的神,不敢揣上位者的心思。
可實際上,崔玨殺心已消。
崔玨深諳恩威并施的道理,不會趕盡殺絕,以免欺人太甚,反得那些世家尊長狗急跳牆。
崔玨擰了擰眉峰,佯裝疲憊地道了句:“衆卿無需驚慌,只要爾等恪盡職守,勤勉為國,自不會步嚴家後塵。此事為嚴司徒一人之過,罪不及家宅……也罷,來人,查抄嚴家,籍沒家産,族中子弟褫奪,恩赦命,只流放原籍,以儆效尤。”
不屠戮嚴氏族人,并非崔玨手下留,而是他主掌朝政,得事事權衡,把握其中尺度。
倘若抄辦的世家太多,鬧得人心惶惶,難保豪族分化,投效西北大族。只抓大頭的閥閱士族虛聲恫嚇,既能謀得軍需輜重,又能教吳國百上下一心,如此兩全其,已是上上之策。
今日這招敲山震虎用得利落,崔玨心事除去大半,聽得後續吏戰戰兢兢述職,臉上難得生有幾分好。
不但升了幾人的職,還賜下一批珍寶。
底下的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個察言觀,心中舒了一口氣。
一場風波過去,想來崔玨已經不會再拿人開刀。
有的世家尊長心思便活泛開了,他們特地為崔玨獻上各地祥瑞。
如海中刻有“崔”字的麒麟石、生得崔家鶴紋的靈芝仙草……所有進獻之,無不彰顯崔玨登基即位,乃是衆所歸,天命所向。
“臣以為,國不可一日無君。既天降祥瑞,視君侯為天命之子,君侯何不順應天象,盡早極,也好安吳國百姓之心?”
臣子們諂地吹捧,出口章,舌燦蓮花。
他們以為崔玨遲遲不肯即位,無非是畏懼民間人言可畏,如今他們利用祥瑞異象造勢,為崔玨鋪平帝王之途,崔玨總該無所顧忌了吧?
崔玨雄心壯志,一心達千秋帝業,這場馬屁,不論怎麽拍都不會出現差池的……
然而,崔玨這廝卻極為沉得住氣,他不過淡掃衆卿一眼,冷道:“如今西北大族率軍南下,戰火紛飛,百姓陷水火,本侯心中憂慮至深。兵事不平,何以治天下?國君一事,延後再議吧。”
崔玨心意已決,不過三兩句便打發了朝臣,他徑直前往書房,召來謀臣武將,清點兵馬,籌備迎敵開戰的諸事去了。
退朝後,離殿的大臣們各個不著頭腦。
他們心中藏事,惴惴不安,忍不住圍攏上崔玨最為倚重的謝相公,旁敲側擊。
“依謝相公之見,君侯當真無意于帝位?”
謝相公是個聰明人,他哪敢同人商議此等辛,只裝聾作啞道:“君侯心思深沉,行事縝,我等如何能謀得一二?此事還是不要私下議了吧。”
話雖如此,謝相公心卻冷笑一聲。
崔玨狼子野心,怎可能不想位極國君?
要知道,他為了推恩庶族,早已與中樞吏擬了地方科考新政。
日後朝堂吏不單要從世家取士,更給地方寒門一個向上攀登的機會。
如此便能培植忠于君主的門生,選拔有才能的讀書人,從而起到分化與制衡世家強權的作用。
此舉對于百姓來說萬利無一害,但搖了門閥豪族起家之本,重洗朝堂的牌面,相當于卸磨殺驢。
崔玨考慮到此時推行新政,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自此只肯散出一點風聲,沒有多加實施。
但嗅覺敏銳的謝相公如何不知,崔玨如今念舊輕拿輕放,無非是時機不對。
改日崔玨定對幾個頑固不化的世家下死手!
而崔玨既要推行科舉,鞏固君權,便是有登基之意。
如果不是為了稱帝,他怎敢自尋死路,推行這等能夠瓦解世家、把持朝政的科舉選制度?
崔玨又不蠢,他無非是在靜候時機罷了。
既如此……
謝相想到家中年輕貌、富有才的嫡孫謝清菡,長嘆一聲。
是時候獻上謝氏,與崔家締結更為穩固的盟約了。
只盼崔玨能有憐之心,多給孫一點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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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裏,蘇梨剛被崔舜瑛拉走,便有許多夫人、小娘子裝作偶遇,上前攀。
蘇梨不是第一次面見這些吏眷,從前們聽得蘇梨是蘭河郡出,都對蘇梨不屑一顧。
如今們眼睜睜看蘇梨從崔玨的馬車下來,自然猜得到此如何得寵,一心想要和蘇梨攀。
蘇梨不愚鈍,明白世家子高踩低的脾,不過一個小小侍妾,又哪裏敢應下任何一張過府賞花的請帖。
蘇梨油鹽不進,衆人無計可施。
偏偏姚家的眷郎主姚景澤所托,必須不擇手段,拉攏住蘇梨。
為了和蘇梨說上話,姚夫人更是包下一整座茶樓,只為親來到包廂拜謁蘇梨。
無數金銀珠寶,流水一般送到廂房。
滿室都是金璀璨。
姚夫人出手帕,不惜跪到蘇梨面前,眼淚漣漣,哀聲懇求:“還請梨夫人救我家郎主一命!”
世家的尊長夫人膝行至蘇梨面前,如此低聲下氣,只求在床笫之間,為姚景澤言幾句。
“夫人快快請起!”蘇梨嚇得肝膽懼寒,哪裏敢應這些話。
旁人不知道崔玨格,蘇梨能不知道?
這廝心的很,至多重貪歡,卻不會被所誤!
要是蘇梨敢為旁人說,不管那時候崔玨是不是雲雨得趣,是不是按著長進淺出地行房……
即便是崔玨登頂,堪堪-關失守,他都能馬上分神,手掐死!
思及至此,蘇梨忽覺脖子一涼,命堪憂,小聲致歉:“夫人,這事兒我實在莫能助……”
好在沒等姚夫人粘纏,已有崔家下人快步上樓,稟報:“蘇娘子、四娘子,君侯的車駕已至樓底,煩請二位下樓,一并上車回府。”
此言一出,莫說包廂裏的姚家人,便是茶樓外的眷們也各個目瞪口呆……哪家郎主會親自車,來接妾室回府啊?遑論那人是心狠手辣的崔玨啊!
便是正頭夫人,恐怕也沒這般大的面吧?
蘇梨倒真是個狐的小娘子,竟能把清貴自持的崔玨迷得團團轉,當真有幾分男的好手段!
崔舜瑛也被這些人煩得不行,拉過蘇梨,蹦蹦跳跳下樓,高興地道:“走吧走吧!咱們回府玩去,不在外待了!”蘇梨也被這些家眷嚇得夠嗆,不得翅逃跑。
只是,等登上崔玨的馬車,甫一打簾,忽然從氈毯深,湧來一濃郁的氣。
極腥臭、極膻重,不似牲畜的,倒像是人。
催人作嘔。
蘇梨整個人僵在原地,惶悚不安。
見猶豫不決不敢上車,崔玨寒聲道:“怎麽?外出流連多時,不願回府?”
蘇梨哪敢應話,連忙搖頭:“沒有,只是今日逛街有些酸,我緩緩再上車。”
說完,蘇梨深吸一口氣,彎腰鑽進車廂。
畏懼那一縷寒殺氣,連崔玨的臉都不敢看,落座的位置,更是和男人隔了十萬八千裏。
崔玨目晦暗不明,輕瞥一眼。
蘇梨對他避之不及,顯然讓男人心不悅。
氣氛無端端變得凝重。
許是車廂太過安靜,崔舜瑛沒話找話,問崔玨:“阿兄,我們晚上吃什麽?”
崔玨想到方才殿上那顆滾到腳邊的人頭,慢條斯理地道:“……茹素。”
聞言,蘇梨紅失,骨陡然發酸,簌簌發抖。
聽出崔玨的言外之意了。
殺人破戒,因此要茹素幾日,消減罪業。
敢崔玨剛在宮中殺完人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