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晉江首發
第七十三章
崔玨低沉的聲音在蘇梨的耳邊回。
他命擡起頭來。
蘇梨本不該這般僭越, 可不知為何,遲遲不敢擡頭。
仿佛一直忌憚崔玨,只要與他對視一眼, 便會原形畢。
蘇梨嚇傻了,崔玨卻并未放過。
男人低頭, 潺潺流水的幾縷烏黑發,如瀑傾瀉, 冷風將崔玨半綰的發尾吹拂, 掠過孩的耳珠。
靠得近了, 崔玨溫熱的氣流拂于的頸側,留下幾許麻的意。
蘇梨意識到,崔玨竟會躬, 朝探出玉指。
他想要掰起的下頜。
蘇梨目躲閃,脊背滾過電花, 炸得起了一皮疙瘩。
蘇梨已經驚慌失措,再這樣僵持下去,定會出破綻。
于是,蘇梨利落地仰頭, 向三年未見的男人。
對視的瞬間,蘇梨微微怔忪。
整整三年,蘇梨都沒有刻意回憶過崔玨, 想要將他從記憶裏摘除,想要將關于崔玨的一切從腦海中摒棄……從來不會想起崔玨,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
可對視的第一眼,蘇梨竟會有種“他一直沒變”的錯覺。
依舊是那張郎豔獨絕的人臉,寒冷峭到幾乎能將人凝冰塊的眼,男人周氣質鋒銳, 如冷刃破冰,涼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在對視的時刻,蘇梨意識到,其實記得崔玨的容貌。
不知是出于憎惡,還是出于畏懼,從來不曾忘記過這個男人。
蘇梨微微皺眉,佯裝第一次窺見天的模樣,怯怯地喚他:“陛、陛下……”
子沙啞溫和的嗓音,在此刻傳崔玨的耳中。
崔玨終是看到了那張與亡妻截然不同的臉,他一言不發,垂下濃長的眼睫,靜靜凝視孩。
不知為何,崔玨那泛涼的指節沒有停下作,仍舊固執地輕挪向的眉心,掌腹寬大溫熱,熱意渡來,似是要捧起的臉。
骨相的強烈迫,令蘇梨心中警鐘大作,的瞳仁,心裏七上八下。
蘇梨強忍住那逃離猛的驚懼本能,再度小心開口:“陛下?您怎麽了?”
孩的聲音剛響起,那堪堪碾上眉骨的長指一頓,隨即蜷曲指骨。
“無事。”崔玨將手掩寬大的鶴紋廣袖之下,又不不慢地直起拔的肩背,與拉開一段距離。
“娘子的形肖似朕的一位故人,不過一時錯認罷了。”
言畢,崔玨不再理會跪地的子。
男人漠然離去,徑直上了車,又擡手落下了車簾。
崔玨消失于蘇梨的眼前,他沒有起疑心,蘇梨難得松了一大口氣。
蘇梨好似死裏逃生一般,肩上力陡然一輕,滾沸的溫又慢慢湧回四肢百骸。
本以為車會繼續前行,然而踏雪卻玩心大作,故意賴在蘇梨的邊打滾,怎樣都不肯走,便是衛知言下馬幫著崔舜瑛一起拽狗,它也哼哼唧唧趴地,弄得白上全是灰撲撲的塵土。
崔舜瑛看到踏雪挨著蘇梨撒潑打滾的一幕,眼珠子都險些掉地上了。
不由抱怨:“哎呀,你真煩人,因為你,耽誤我們進城的時辰了!”
踏雪挨罵也無于衷。
碩大的狗頭啪一下,搭在蘇梨的膝上,一雙黑葡萄似的狗眼盈盈發,仰著蘇梨,嗚嗚哼著細的音兒,像是想將蘇梨一并帶走。
踏雪小時候跟過蘇梨一段時間,不但會教小狗接球,還時常喂小狗喝溫涼的羊……說他們沒有肯定也是假,只蘇梨如今姓埋名,沒有資格公主的犬。
即便知道踏雪在委屈、在撒,蘇梨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決不敢擅自踏雪。
崔舜瑛拉不踏雪,的眼睛轉向跪著的子,問:“你什麽名字?”
蘇梨抿了下櫻,恭順地回答:“回稟殿下,民在家中行三,識的親朋好友都喚民‘三娘’。”
崔舜瑛了踏雪,嘖嘖稱奇:“三娘,這是我嫂嫂生前養的狗,怕生得很,從來不與旁人親近。今日倒是奇怪,它居然會挨在你膝上撒。你是不知道,當初踏雪經歷過一場屠城的腥戰役,嚇破了膽子,皇兄從山海裏將它挖出來,小狗見多了殺人的場景,連都不敢吃了,還是皇兄守著踏雪,一口一口喂食,它方才活了下來。”
礙于崔玨的威,崔舜瑛沒敢講,阿兄哪裏是溫喂食啊,分明是掰開狗,強行它吃東西。
或許因為踏雪是蘇梨留下的活,崔玨不想它活活死,自當煞費苦心地照顧。
甚至為了保住狗命,不惜使用強權與手段。
好在踏雪還算領,吃兩口吐一口,不但活下來了,還慢吞吞長威風凜凜的大狗。
聞言,蘇梨幾乎是瞬間想起逃亡那日的艱險,見庭院靜悄悄的,以為踏雪早就死了,便沒有特意尋狗。
想到那樣一只小狗被舍下,獨自在雪夜裏瑟瑟發抖,蘇梨心中便生出一憐。
蘇梨并不想讓崔舜瑛心生懷疑,猜到和踏雪有過淵源。
蘇梨急中生智地道:“殿下的犬與民親近,許是因民上帶有燒餅的香……”
崔舜瑛眨水汪汪的眼睛,問:“居然還有餅能饞到踏雪?拿出來瞧瞧。”
蘇梨領命,放下踏雪,又起從烘爐裏勾出一張香噴噴的梅菜幹餅,小心掰開餅,吹涼了餅子裏的熱氣兒,再喂給踏雪。
沒等大狗瘋狂搖尾,上前咬下一口餅皮,一旁的宦楊達已然快步上前,拍下蘇梨遞來的餅。
啪的一聲,餅塊落地,蘇梨的手背一疼。
“這位娘子,你當什麽民間小食都能進咱們犬的口中?便是要喂食,也得驗一驗有沒有毒吧?”
楊達是前當值的大太監,因他還算機靈懂事,崔玨便允許他留在前伺候。
楊達最擅察言觀,他深知踏雪是先皇後留下的寵,很得崔玨偏疼。
即便那位帝王日冷肅一張臉,喜怒并不外,但楊達還是知道,倘若踏雪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近前伺候的人小命都得玩完。
既如此,楊達又怎敢讓蘇梨把吃食往狗裏遞?
蘇梨見他掖著手,下垂眼皮,站立不,哪裏不知,大太監是在等親自驗毒。
畢竟這等“狗食”,誰會拿來口啊?
但蘇梨并不厭棄自家的燒餅,反倒覺得心調配過的餡兒而不膩,還帶有淺淡的甜味,很是可口。
蘇梨不想開罪這些大人,了手背上散開的細微痛,又低頭撕了一塊餅,小心翼翼地咬進裏。
孩腮幫子鼓鼓,說話含糊:“大監,您看,沒毒的。”
如此試毒,楊達才放心讓蘇梨喂食。
也是奇怪,無論何等的山珍海味,踏雪都不屑一顧,偏偏蘇梨掰開的餅,它吃得歡實,不過片刻功夫就啃了大半張。
崔舜瑛拍手一笑:“踏雪肯吃飯了,那真是好得很!三娘,從明日起,你就來我府上幫忙喂狗吧?我定會給你一筆厚報酬的。”
蘇梨確實缺錢,但并不想和崔家人扯上太多關系,以免多說多錯。
但不過一介草民,沒有拒絕公主口諭的權力……況且蘇梨也知道,伺候達貴人沒那麽容易,萬一踏雪哪天脾胃不適,有個三長兩短,恐怕楊達定會以為特意在餅中下毒,要將手撕了,以儆效尤。
因此,蘇梨只能冒險婉拒:“民還有攤子要擺,怕是不開空閑……”
崔舜瑛與三娘很有眼緣,想了想,遞給一塊令牌:“那這樣吧,你每日出攤,賣完燒餅後,再來城的塢堡喂食!這是城的令牌,你出示信令以後,自會有人領你找踏雪。”
柳州的皇城還未營建好,一應高、皇親國戚,近來幾個月都只能住在城的塢堡裏。
每當君臣議政的時候,文武百再隨著崔玨,上修葺好的行宮大殿商議國事。
蘇梨推不得,只能從善如流,乖乖領命。
崔舜瑛滿意極了,從荷包裏取出一枚銀葉子,遞給蘇梨,作為今晚這張燒餅的報酬。
隨後,崔舜瑛便領著吃飽喝足的踏雪踏上馬車,跟著崔玨以及朝臣繼續往城裏遷移。
浩的皇家隊伍漸漸遠去,柳州外城的市井終于又恢複了往日的喧鬧。
茶樓老板、鋪掌櫃、柳郎君等人看夠了熱鬧,紛紛圍住蘇梨。
大家七八舌地議論方才發生的事,心中納罕不已。
“三娘真是好運道,居然把燒餅生意做到公主府邸去了!”
“你們聽到了嗎?陛下居然說三娘肖似故人……要是三娘方才皮子利索一點,保不準還能進宮伺候陛下呢!”
“瞎說什麽呢!進宮當宮可苦了,輒打罵,上那兒委屈做什麽?還是咱們這樣好,攢幾個錢,置個宅子,過得逍遙自在。”
“當然了,哪裏的日子都沒咱們的日子舒心。”蘇梨和衆人科打諢了半天,又繼續揭開餅爐,生火賣吃食了。
今日沒被崔玨認出來,著實走運!
蘇梨在心裏悄悄安自己:凡事要往好想,其實能喂養踏雪,也是一件好事。四娘出手闊綽,只要喂三五次踏雪,便能攢下一筆厚的銀錢,再加上三年來的積蓄,恐怕不出多久,就能買下一座二進的小宅院……到時候,蘇梨可以搬到肇州、邕州去,躲得遠遠的,再也不回柳州了!
一想到那般自由自在的閑適生活近在咫尺,蘇梨簡直要笑出聲來。
只可惜,蘇梨在這廂笑,楊達卻在那廂哭。
崔家塢堡院,傳來一聲聲慘烈的痛呼聲。
那一記記刑杖的長,毫不留地砸向楊達的屁,發出一聲聲沉甸甸的鈍響,聽得人頭皮發麻,甚至是骨悚然。
崔舜瑛照常來崔玨的院子裏請安,甫一邁月門,竟聽得前廳響起的凄厲慘,小娘子的腳霎時僵在原地,不敢再面聖。
崔舜瑛心有戚戚,不由詢問守門的衛知言:“衛大人,這是怎麽了?”
自崔玨登基後,衛知言便了宿衛君王的羽林中郎將,雖不算高,但也是天子近臣,崔舜瑛見了他也會給幾分薄面,恭敬喚一聲“衛大人”。
崔舜瑛踮腳張:“打的不會是楊大監吧?”
楊達深諳宮闈規矩,又是後宮第一大太監,他在崔玨面前素來得臉,怎會有這般跌份兒的時刻?
按理說,前大太監代表了君王的面,崔玨便是再震怒,也不會把掌摔在楊達臉上,至多就是不再重他。
今日究竟是怎麽了?崔舜瑛百思不得其解。
衛知言想到崔玨之前剛至塢堡,連那深黑禮袍都沒換,便沉下一張怒容,命他將楊達擒來重責。
雷霆雨俱是君恩,誰又敢問崔玨發哪門子瘋?
衛知言心有餘悸地道:“屬下也不知,但陛下不會輕易責罰旁人,想來是楊大監犯了陛下的忌諱?”
“何等忌諱?”要這般不管不顧,直接把人打個半死的?
衛知言撓了撓頭:“誰知道呢……可能是今早出門先邁的左腳?”
崔舜瑛無話可說:“……”
算了,自從蘇姐姐離世,阿兄了喪妻的鰥夫以後,這脾氣是日漸沉郁古怪了。
崔舜瑛打起了退堂鼓,轉就走……為了不牽連,挨崔玨的罵,還是多多避開皇兄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