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晉江首發
第七十四章
直至夜深得好似染了靛一般, 這場杖刑方才結束。
楊達在宮中到底還留有一點面,行刑的侍衛不敢開罪他,也就頭兩下重得厲害, 後面下手就輕了,幸好楊達聰慧, 依舊得慘烈,替侍衛遮掩。
四十廷杖打完, 楊達還能捂著腫痛滲的屁, 前來崔玨跟前謝恩, 可見是留了面。
楊達不傻,他深知崔玨手眼通天,從前本就是執掌國政的君侯, 又哪裏不知道這些廷外朝的謀謀?崔玨當然知道杖責楊達的侍衛下手放水,無非是念在楊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面子上, 給楊達留個面罷了。
“陛下……奴才知錯了。”楊達老老實實跪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崔玨剛剛沐浴更,發尾微,出油潤的青, 他居家的時候,并不會穿那些繡嵌了龍紋的宗室常服,反倒還是如從前待在疏月閣那般, 披玄大氅,著雪中衫。
男人跽坐于案前,信手翻開一份牒牘文書,“楊達,可知朕為何責罰你?”
楊達挨打的時候想了許多,他知道崔玨既然下手, 自是要讓他老老實實抖出幾個罪名。
楊達絞盡腦想了半天,終于想到兩三件不痛不的惡事,同崔玨道:“奴才該死!此前姚家二娘子想在宴上為陛下獻舞,賄賂阿福找上奴才。奴才想著小娘子也是一心仰慕陛下,便告訴,陛下青衫,也喜梨花紋樣,這才有了那一支春雪梨舞……”
不過崔玨并未賞舞,在歌舞開演之前,他便離席回了廷,倒楊達被姚二娘子好一通埋怨。
楊達說完,眼見著崔玨無聲無息,一雙冷目凝重,不辨喜怒,他想到崔玨殺人如麻的可怖模樣,只得跪下繼續想罪名。
譬如告訴世家貴,崔玨每年秋冬季節會回一趟崔家暮冬閣,若是們來崔家老宅請示,保不準能偶遇崔玨。
又譬如告訴世家貴,崔玨在生辰那日會吃一碗湯面,們為了得到皇帝青睞,偶爾會讓自家在朝為的父親刻意提及一句,自家的嫡廚藝不錯,最擅面,熬湯。
……
聽到最後,崔玨眸微瞇,輕扯一下角:“楊達,朕倒是不知,你竟是如此吃裏外的東西。倘若廷宦上行下效,豈非因你這匹害群之馬,了闔宮上下的規矩?”
楊達聞言,嚇得瑟瑟發抖,連聲道不敢。
“想來四十廷杖還是打輕了,再罰俸半年吧。”崔玨到底沒有弄死他,只擺擺手,趕他出去了。
楊達心裏七上八下的,他不清楚崔玨的脾氣,就在他自己都以為小命兒要搭在前了,可偏偏崔玨重拿輕放,又饒了他一命。
而且這些惡事,楊達不覺得崔玨會毫不知。須知這位帝王足智多謀,亦深諳用人之道,他容楊達在手下作,便是故意給楊達出一恩典。
三年都讓楊達蒙混過去,怎麽今日崔玨忽然翻起舊賬?
回到寢房後,幹兒子阿福照常來給楊達:“幹爹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楊達一個人琢磨不出來,沒忍住和阿福了個底兒。
哪知阿福卻一笑:“幹爹,您看陛下在先皇後故去之後,可有和哪家貴說過話?”
楊達的臉頓時肅然,小聲道:“還真沒有。”
誰都知道崔玨對亡妻一往深,不但要百年後與合葬,還為妻子守節至今。
宮裏莫說人了,就是連個近服侍的婢都沒有……素得好似恪守清規戒律的和尚。
阿福提示:“幹爹,您再想想,今日陛下可有哪不同?”
楊達醍醐灌頂,自言自語:“陛下為了一個市井賣餅的子,竟邁下車,專程同說話,還允許犬吃外頭的吃食……”
而他做了什麽?他竟當著陛下的面,責罵了那名小娘子,還打了的手!
楊達嚇得兩戰戰,連連道:“難怪了難怪了,也是我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對貴人吆五喝六,我當真是死不足惜!”
這次楊達算明白了,待日後小娘子來塢堡給踏雪喂食,他定要點頭哈腰,好生招待小娘子,絕不敢再與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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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蘇梨收攤回家。
明日起,會上崔家塢堡給踏雪喂食,估著等喂完飯再回家,都不知是什麽時辰了。
蘇梨不覺得那些宮裏的貴人,會特意派侍從護回家,要是蘇梨一個人坐牛車趕夜路,好像也有點危險。
思及至此,蘇梨打算買點羊賄賂楊大郎,也好教他做完活後,在店門口等等。待蘇梨喂完踏雪,兩人便能一起結伴回家。
蘇梨花錢請人提了一扇羊肋,除此之外,還買了一包棗、桂花糕、一罐蜂,打算送給胡嫂和圓哥兒,順道讓胡嫂明天開始,每晚多煮一口飯,帶一份。
蘇梨想過了,每個月末,會給胡嫂一筆夥食費,要是胡嫂不收,就給圓哥兒買小孩的裳鞋,總不能讓人白白照顧,半點好都拿不到。
等蘇梨到家的時候,胡嫂剛好炒完一道香椿炒蛋。
圓哥兒坐在竈膛前烤火,小臉都被黃澄澄的火熏得發幹。
蘇梨整理完餅攤的吃食後,又把羊送給了楊大郎。
楊大郎:“不就是等你一個時辰麽?小事兒!何必送吃食,鬧得怪生分的。三娘你趕收起來,羊肋多貴啊,我不吃這獨食!”
蘇梨噗嗤一聲笑,忙道:“那,我就讓胡嫂拿來燉湯炒,咱仨一起吃。”
圓哥兒咬了一口桂花糕,嘟囔:“不、不是三個,加上圓哥兒,是四個!”
蘇梨和楊大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還是胡嫂斜孩子一眼:“你小小年紀吃什麽羊?小心上火流鼻。”
羊熱,韌,小孩的脾胃脆弱,不好克化,最好吃。
蘇梨道:“圓哥兒乖,你不吃,幹娘給你燉羊湯喝,好不好?”
“好。”圓哥兒懂事地點頭。
胡嫂忽然想起一件事,對蘇梨道:“對了,今日屋主和我說了,再過段時間,東面的屋子會有新的房客住。”
蘇梨頷首,表示知。
這座四合院老舊,又位于偏僻的鄉下,鮮有人會來此地租賃屋子,也是如此,東面的屋子空置許久,沒人住。
幾道菜煮好,端上四合院天井的木桌。
幾人正要坐下吃飯,屋外忽然響起了劇烈的拍門聲。
蘇梨心中一凜,下意識回頭去。
不免想到那些黑峻峻的夜晚,滿山的兵馬和火,還有暴戾冷的玉面修羅崔玨……
蘇梨靜坐不,反倒是楊大郎前去開門。
還好,探進頭的人,并非崔玨,而是帶冰人上門的張徹。
張徹是城中布坊老板的小兒子,之前他對蘇梨一見鐘,特地讓布鋪掌櫃說胡嫂,讓蘇梨前來酒樓相看。
蘇梨不想同人婚,只是賣胡嫂一個面子,方才出門一趟。
蘇梨對張徹無,偏張徹被蘇梨上那冷淡的勁兒勾到,心難耐,即便屢次遭到蘇梨拒絕,他也鍥而不舍,時不時上門求娶。
也是後來,胡嫂打聽到,張徹家中有點閑錢,對外雖說沒有娶妻,但通房丫頭都好幾個了,甚至還故意把那位上張家打秋風的表妹睡了。
睡完以後,張徹翻臉不認人,既不和人婚,又對外聲稱是表妹蓄意勾引,罵是個水楊花的娼-婦,直把表妹得跳了井。
這樣風評不好的男人,自是讓胡嫂警鐘大作,忙提醒蘇梨,千萬別和張徹過多來往。
蘇梨冷淡了無用,張徹卻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上門,三不五時要鬧上一場。
胡嫂見了張徹,氣得頭疼,忙攔在蘇梨面前,對他道:“張郎君,你還是快點離開吧!三娘說了不嫁人,你來幾次都沒用!”
張徹也不怵胡嫂,他今日有備而來,作勢把聘禮往地上一丟,高聲喊道:“三娘,我知道你為何一直心有顧慮,不願和我在一起!”
“幫你診脈的大夫說了,你虧空,極難有孕,你怕不能為我張家開枝散葉,因此才屢次拒絕我的求親。我對你的誼當真是蒼天可鑒,我不嫌棄你日後懷子艱難,便是無子,我也可以納妾生子,再將兒記在你名下……三娘,我如此恤你,你應當明白我的一番心意了吧?”
蘇梨簡直要被他的無恥給驚掉下,張徹特地在屋前嚷嚷的病癥,不就是為了讓梅花村的鄉裏鄉親都知道不是好生養的子,往後親事上愈發艱難,也就沒人會來的求娶蘇梨。
蘇梨雖然這輩子都不想嫁人,但卻也不喜被人談論私事。
蘇梨從井邊端來一木盆的水,潑到張徹的臉上,直把他澆落湯。
待張徹要出聲罵人的時候,蘇梨又舉起燒火,重重砸了過去,敲得他哎呦。
“你算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去大夫那邊查我的病癥?!就是天底下男人死絕了,我也不會同你有半點幹系,還不快滾?!”蘇梨的態度強,宛如潑婦。
楊大郎明白這個張徹不過是紈袴膏梁,急忙幫著門,把張徹轟出去。
那一樣樣聘禮,也被蘇梨從院牆丟出,砸了張徹滿頭。
張徹今晚丟盡面,他狠怨毒地看了四合院一眼,嗤笑:“三娘,話別說得太滿!我自有法子讓你心甘願嫁給我……只是到時候,為妻還是為妾,可就是我說了算了!”
張徹走後,胡嫂想起這小子放的狠話,心有餘悸地道:“三娘,明日起,你外出可一定要小心。這位張家郎君定會犯渾,怕是會對你下手,而且他和城裏的地流氓相,什麽惡事都做得出來……”
楊大郎也道:“沒事,明天起我帶一把殺豬刀放牛車上,三娘,你跟著我回家。他們敢手,我就朝他們天靈蓋上來一刀!”
蘇梨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我定會小心的。”
不知為何,忽然想到踏雪,對胡嫂道:“日後有機會,我們去集市裏買條看家護院的狗吧?最好是那種和山狼生出的狗崽子,牙口好,咬人也利索……”
蘇梨到底沒機會去買養狗看家,第二日醒來,從胡嫂口中得知,昨晚張徹不知是吃醉了酒還是怎麽的,竟從山徑跌下懸崖,摔了個首分離,連頭都被野犬叼走了,他爹跑了二裏地才從猛犬口中奪回自家兒子的腦袋……
張徹壞事做盡,死不足惜,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只是,蘇梨聽著這等腥事,心裏浮起一重疑。
太巧了吧?偏偏還是人頭落地的慘狀……
但到底沒有多想什麽,權當是張徹命不好,所以閻王爺要把他的命早早收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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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蘇梨賣完餅,一路朝柳州城行去。
柳州城建了一座有數百年歷史的高大塢堡,此前是地方郡為了劃江而治,建立的王都。
塢堡外圍,每隔一裏地,便有兵強馬壯的羽林衛森嚴把守,防止沒點眼力的庶民誤闖此地,冒犯皇親國戚。
蘇梨把牛車趕到塢堡最外邊,看了一眼遠高牆林立的城樓、依附懸崖戈壁而建的樓閣臺榭,不免心中震撼。
蘇梨出示了崔舜瑛留給的那塊令牌,進塢堡,又在守衛的指引下,沿著崖壁架橋的青石棧道,拾階而上,直至山頂。
待蘇梨停在一座巍峨的七進大宅門口,楊達殷勤上前,諂地接應:“三娘子一路登階,很是勞累吧?待下回,咱家直接喊人擡轎,迎三娘子進院,您也就不必這般大費周章地上山了。”
自從上回蘇梨被楊達給了個下馬威後,對這位大太監捧高踩低的做派,也有了很清晰的認識。
在楊達眼裏,便是踏雪的狗命都比蘇梨要,既如此,他又怎會一反常態,忽然來討好?
難不是了崔舜瑛的敲打?
蘇梨心中惴惴不安,但不想自己嚇唬自己,還是走一步看一步,靜觀其變吧。
楊達本想領著蘇梨進院,可他臨時有事要去辦,只能給蘇梨指了路:“三娘子自個兒進去吧,咱家都吩咐過了,沒人敢不開眼地沖撞娘子!這時候犬怕是還在閣子裏小睡,您瞧瞧,塗過紅新漆的那扇門扉,便是犬的住所。”
竈房裏出了事,恐怕會誤了夜裏無上皇崔翁的湯品,楊達不敢有誤,心急火燎地跑去救場了。
蘇梨被孤零零落下了,懷揣兩張油紙包著的羊燒餅,小心翼翼往院子裏騰挪。
供帝王臨時居住的院落建在山中,占地頗廣,蘇梨一路找不到問路的僕婦,又無人引路,七拐八拐,自是繞暈了。
好在蘇梨沿著一條曲徑,繞過幾座假山、一片初綻的梨花林,終于看到了一扇簇新的紅漆大門。
蘇梨上前,剛想敲門喊踏雪,後就傳來幾聲急促的呼喊。
蘇梨聽出來了,那人喊的是:“陛下!”
崔玨居然在此?
蘇梨心驚,的腦袋嗡然。
孩幾乎沒有時間猶豫,便心急火燎地掩進了那一扇紅木門中,進屋後,還特意將房門得嚴合。
蘇梨想著臨時避一下崔玨,待他們走遠了,就馬上離開此地。
然而那人的呼喊聲愈發近了,直至最後,竟是隔著這扇房門,著急地喊:“陛下,司徒大人想同您商量一下柳州鹽政,您看,是放人書房議事,還是?”
蘇梨在門後聽著外頭宦的請示,冷不丁被人嚇得,險些跪倒在地。
到屋漸漸升高的溫度、略帶的水汽,以及那愈發濃郁的蘭草清香,猶如浸空山幽谷,四肢百骸都泛起既又麻木的冷意。
終于意識到自己擅闖了何地。
竟是崔玨的盥洗室。
蘇梨嚇得掌心沁滿熱汗,忍不住捂住口鼻,佝僂,大氣都不敢。
直到室深,傳來一聲駭厲冰冷的斥聲:“今日朕躬欠安,讓他退下。”
是崔玨清冷而沉肅的嗓音。
糟了,蘇梨魂都嚇掉了半條。
絕地想:崔玨果真在此間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