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晉江首發
第七十七章
翌日, 朝會大殿。
崔玨就鹽政賦稅貪墨一案,將姚黨幾名重臣革職除名,又提拔了一批科考仕的寒門子弟上任, 將自己的人手安-進度支使、戶部,以及專司漕運的鹽鐵使。
就此, 崔玨將中樞財政三司牢牢掌控手中。
此舉既避免了國庫大頭掌控于世家手中,也讓崔玨真正把控住吳國財權大頭。
一大早, 該落馬的落馬, 該斬首的斬首, 崔玨高坐龍庭,臉淡漠,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朝臣心有戚戚, 誰都痛恨崔玨不留面,但誰都不敢和崔玨作對。想來也是, 崔玨的後宮連個妃嬪都沒有,可不是沒心沒肝?這般寡冷的人,自是不會對任何人心存憐憫。
一時間,朝堂風聲鶴唳, 百草木皆兵,生怕下一個覆滅的命運會落到自家世族的頭上。
一到退朝的時辰,吏們紛紛轉回府, 半步都不肯停留,生怕礙了崔玨的眼。
奈何戶曹的許參軍晚走一步,被緩步踱來的崔玨逮個正著。
“許參軍,且慢。”男人疏冷的聲音響在後,無疑是平地驚雷,炸得人悚然大驚。
“陛、陛下, 老臣在。”許參軍轉,巍巍行禮,腦中飛速過了一遍近年來犯下的罪過,也想好了待會兒如何跪地,方能博得崔玨的同。
然而,長玉立的男人只是輕瞥他一眼,淡然問道:“許參軍,聽聞你的幺孫已滿四歲……”
許參軍聽到崔玨提起家中孫,心中不免大慟,君王心狠手辣到居然要用他的幺孫來要挾他認罪?
沒等許參軍跪地求饒,崔玨又幽幽道了句:“朕想請教一件事。”
許參軍汗如雨下,連連道:“陛下但說無妨……”
“這般年紀的孩,都吃些什麽,玩些什麽?”
“啊?”許參軍老眼怔愣,嚇了一跳,好半晌才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玩鬧,買些撥浪鼓、桃木劍、不倒翁都能玩上一天,小孩好吃甜食,凡是餞果脯,亦會嘗上一口……”
崔玨耐心聽著,若有所思。
許參軍一面說叨,一面暗暗打量崔玨神,他竟發現,崔玨好似真心是來求教的,而不是想個伐子來置他。
倒是奇怪,沒聽說崔玨續弦生子啊?那他打聽那麽多的育兒經做什麽?總不會平白多了個孩子吧?
莫說許參軍覺得古怪,便是剛從軍所裏下值的陳恒也覺出崔玨的不對勁。
陳恒想到這幾日吃酒都找不到衛知言,一打聽,人居然跑到建業郡去了,再看崔玨居然紆尊降貴,親去市井裏買些小孩玩的金銀七寶、散糖果脯、還有裝扮致的泥娃、磨喝樂……他再傻也回過味來了。
陳恒震驚不已:“難不蘇娘子沒死?!”
崔玨沉了許久的臉,難得雲開雨霽,輕揚角:“嗯,很機敏,死裏逃生了。”
陳恒疑地盯著那些小玩意兒,心裏有了個大膽的猜想,總不會是蘇梨懷孕的時候在外逃亡,恰好生下一個孩子吧?
倘若蘇梨當真是為了避禍才在外躲藏,又怎會整整三年杳無音信?
陳恒沒敢問,生怕掃了崔玨的興。
好半晌,他才問了句:“那陛下為何不迎回宮?”
崔玨原本和的眉眼頓時摻了一冷戾,他記得相見的那日,蘇梨姓埋名,藏匿行蹤,見到他,臉上沒有半點歡喜,反倒因懼他而瑟瑟發抖。
崔玨不願往深去想,他猜測,蘇梨興許是怕他誤會遁逃三年,怕他怪罪,才會如此驚疑不定。
只要過兩日,他同解開誤會就好。
崔玨會告訴,他既往不咎,并不在意蘇梨潛逃三年,只要往後好好跟在崔玨邊,與他過好接下來的日子便是。
崔玨:“如今不過初初重逢,我不願嚇到,往後悉些,自會同我回宮。”
陳恒笑了聲:“倒也是,哪有子能抗拒位……那臣在此,先恭賀陛下得償所願,抱得人歸了。”
崔玨沒有說話。
男人眉眼和,了泥嬰臉上彩繪的口鼻,似是極期待日後一家三口安逸的日子。
傍晚時分,崔玨安排好前往梅花村的馬車。
正當他綰好烏發,又換好一素淨的槐花黃綠春衫的時候,查探的暗衛回來複命。
“陛下,屬下已經查明圓哥兒的來歷。”
崔玨微掀眼簾,嗓音散漫:“說。”
“圓哥兒是那個胡氏寡婦的腹子,早在蘇娘子來到梅花村的時候,圓哥兒就已經一歲了……”
崔玨叩在香幾上的指尖一頓,他的眼睫微,掩下一不易察覺的失落。
也就是說,圓哥兒與蘇梨沒有毫緣關系,他當真只是蘇梨認下的幹兒子……
崔玨心中說沒有憾,也是假的。
但他寬自己,即便暫時無子亦無妨,日後他與蘇梨朝夕相,孩子早晚會有的。
崔玨整理好襟後,掠去一眼,見暗衛仍跪在原地,沒有離去,不由擰眉:“還有事?”
暗衛擡頭,看崔玨一眼,言又止。
崔玨臉上的消散無蹤,他的目頃刻間變得駭厲,冷聲斥道:“說!”
暗衛嚇得大氣不敢,忙恭敬地道:“屬下今日得知,蘇娘子一早去車馬行租賃了馬車,還買了足夠吃上十多日的胡餅幹糧,像是、像是要遠行訪親的樣子……”
崔玨聞言,簡直要嗤笑出聲。
蘇梨哪裏是要遠行訪親,分明是要跑!
此一貫聰慧,定是知道崔玨已覺察端倪,發現的份。
蘇梨深知自己暴,本該來求崔玨的寬恕……可沒想過要和崔玨相認,餘生一塊兒度日,而是趕在他圍堵之前,先一步離開柳州!
若非此次僥幸,讓踏雪發現蘇梨的行蹤,崔玨當真要與失之臂,幽明永隔!
明明崔玨已經態度溫和地對待,可蘇梨毫不領!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是他癡心妄想,是他一廂願,蘇梨不會為他留下。
崔玨的氣息沉重,氣上湧,一雙眸晦寒厲。
在這一刻,崔玨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三年前,蘇梨在平遙城遭到叛軍突襲,在死前策馬奔逃,很可能沒有半分害怕。
不喜崔玨,又怎會在危急時刻,呼喊他的名字?
蘇梨甚至為逃出牢籠而歡喜,慶幸可以離他而去。
蘇梨……寧死也不願留在他的邊!
崔玨的頭有氣上湧,他強忍住那種撕裂心肺的痛,自嘲地笑了下。
男人眼中遍布霾,猶如雷霆傾頹,山雨來,盡是漠然與疏冷。
他終是明白了……所謂娶妻,所謂蘇梨接下那塊宗婦玉玨,全是虛與委蛇,蓄意欺瞞!
即便知崔玨力排萬難,追封為皇後,即便知崔玨記掛亡妻,多年為守節,即便知崔玨肝腸寸斷,夜不能寐,蘇梨亦無于衷。
三年來,蘇梨冷眼旁觀,看他如看笑話,改頭換面,居市井,過得逍遙自在。
蘇梨知道蘇家祖母與婢安好,寧願此生都不見家人,也要逃離崔玨,從未沒有想過回建業找他。
崔玨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蘇梨與他夜夜歡好,與他床笫纏綿,全是逢場作戲!
蘇梨心腸冷,即便收下那枚崔家宗婦的家傳玉玨,待他仍沒有半分夫妻意!
蘇梨不他。
半分都不。
甚至厭他至極,恨不得永生永世都不再與他相逢。
崔玨額xue脹痛,目似寒星,他生生忍下了心口漫出的郁氣,冷嗤一聲:蘇梨,當真是……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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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胡嫂在家中做飯,宴請村中親朋好友。
蘇梨白日要收拾行囊,幫忙準備食材以後,便城租賃遠行的馬車與吃食。
蘇梨把手上積攢的銀錢,全部拿來雇車,總算尋到一輛簡陋的馬車。雖憾此次奔逃的花銷太大,但想著日後還能再賺,也沒有在意太多。
這次和崔玨的柳州重逢,不過一個巧合,只要蘇梨遁逃出柳州,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崔玨也未必能即刻將抓回都城。
蘇梨心中稍安,回家的時候,甚至買了一竹簍湖魚給胡嫂燉湯。
聽到靜,沒等蘇梨把拉車的馬拴好,胡嫂便抄著熬湯的木勺,喜笑開地跑來,“三娘、三娘!家裏來客了!”
蘇梨狐疑地看一眼:“什麽客人?”
胡嫂朝眉弄眼,道:“就是東屋的那個租戶,你記得嗎?今天他搬來了!哎呀,不得不說,這位郎君長得真俊俏,就是那些柳州城裏騎馬游街的世家公子,都沒他長得好看!我特意打聽了一下,說是祖上在北地做事,家底殷實,還沒娶妻,近日來柳州的司府衙門裏當差,想來是哪家爺的幕僚……這麽好的郎君,你可得把握住,不然趕明兒就讓村裏的小娘子拐跑了。”
蘇梨哭笑不得:“我明日都走了,您還扯紅線啊?嫂子為了留下我,當真是心積慮!”
“好了不說這個,我帶你認人去!”胡嫂的心思被道破,倒也不惱,只哈哈笑了兩聲,挽著蘇梨,走向竈房。
沒等蘇梨放下那一簍活魚,一道清絕蕭疏的影已然出現在面前。
稔的蘭香迫近,明明是清雅草木香,卻令人惶悚不安,心驚跳。
蘇梨擡眼的瞬間,手中竹簍落下。
哐當一聲。
竹簍倒地,湖魚滿地蹦跳。
蘇梨警惕地盯著眼前竹骨松姿的男人,久不言語。
直到男人欺近一步,那一道高挑拔的影,如山覆來,將連人帶影子一起籠罩其中。
蘇梨的鼻腔俱是濃烈的蘭草香,終是如夢初醒,蒼白,無助地呢喃出一聲:“陛、大公子……”
崔玨一雙目含威,眉梢微挑。
許是蘇梨的畏懼神,令他有幾分愉悅。
男人輕扯角,寒聲應下:“蘇梨……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