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晉江首發
第八十章
蘇梨醒來的時候, 天大亮。
黃澄澄的,過窗扉照屋,落下一地斑駁的影。
庭院裏種著的一棵歪脖子棗樹, 早已生發出脆的新芽,樹影被打進屋裏, 鋪陳一地黑葉子,仿佛從翳裏又出了生機的枝椏。
蘇梨的榻上空無一, 崔玨早已離開。
昨夜那種既冷又熱, 既又疏離的覺, 猶如跗骨之蟻,仍殘留于手臂,久久難以消弭。
蘇梨了手, 沒再管這些事。
蘇梨夜裏睡覺的時候,極會往臉上粘合那些易容的裝束。
每逢晨起, 蘇梨會用夜裏備好的涼水淨面,再上那些易容的裝扮,左不過是將鼻梁低一些,眼尾下耷一點, 僅僅五上的一點更改,便能讓蘇梨姣好的容貌變得樸素平淡。
蘇梨出了房門,取來草藥膏子、刷, 站在排水的凹槽前潔牙。
一旁的竈房飄來一陣豆子的清香,圓哥兒小步跑來,笑瞇瞇地舉起手裏的果脯,遞給:“幹爹給圓哥兒的……幹娘吃!”
蘇梨被嗆得咳嗽,裏那口草藥膏子,險些順著管咽下去,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問無辜眨眼的小孩:“什麽、什麽幹爹?”
胡嫂聽完,哈哈一笑:“蘭公子逗孩子玩呢!也是有心了,用飴糖果脯哄孩子喊一聲‘幹爹’!”
胡嫂今日沒有去田裏犁地,看昨晚下了大雨,特地從地窖裏取出的黃豆,用石磨碾碎,倒進鍋裏熬煮豆漿,另一口鍋則蒸著白面饅頭。
等蘇梨刷完牙,胡嫂才朝眉弄眼,揶揄問:“我可瞧見了!今早蘭公子從你屋裏出來的,你倆怎麽回事啊?”
蘇梨心中暗罵崔玨不知廉恥,一點都不知遮掩。
面對胡嫂窮追猛打的追問,的眼神閃爍其詞,胡編造出一句:“唉,那我和胡嫂說實話。其實我早年家境不錯,和大公子有過婚約,後來戰事起來,我家道中落,這場婚事便也作廢了……”
蘇梨沒說得多細致,但胡嫂胡思想,圓出一個世佳人的凄苦事。
胡嫂慨:“幾年過去了,那蘭公子還舊難忘,甚至追到柳州來,可見對你一往深。我瞧他長得俊俏,人也高大,這般品相的郎君,便是放在整個柳州城都不多見,你可得好好珍惜!”
蘇梨支吾了一陣,搪塞道:“蘭公子的家境殷實,平日裏相看的郎數不勝數。老實說,其實我倆也不是一路人。他待我熱忱,無非是沒有得到手過,才會念念不忘,日後久了便膩了。”
胡嫂倒吸一口涼氣:“你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可你既然不想同他好,夜裏又與他住一,豈非讓他白吃白喝,還沒個名分?!這比妾室還不如了……”
胡嫂語重心長地道:“聽姐姐一句勸,男人甜,你可別傻了吧唧的再被他哄上.床。村子裏那個阿你記得不?前些日子和首飾鋪子的東家好上了,幾兩銀子就哄人上榻,你瞧瞧,如今孩子都懷上了,人家連角門都不讓進!還讓打了胎去!心積慮那麽久,最後還不是被男人拿住,飛蛋打了?莫說聘禮,便是連個妾位都不要,直接收拾兩件衫就住人家宅子裏了。”
胡嫂擔心蘭公子將蘇梨吃幹抹淨,便把甩了。
蘇梨笑了聲:“嫂子多慮,你之前也聽到了,我早年過傷,腰腹還過凍,極難有孕,便是真有什麽,也不至于揣個孩子。況且,我還是不要名分的好,若他厭了我,還能馬上另找,可我就慘了,憑他的家業,不論我做大做小,連和離書都拿不到。屆時被鎖在院子裏郁郁度日,那豈不是自討苦吃?”
蘇梨心裏敞亮,也不避著崔玨了,他來便來吧。而不得才會心生執念,讓他得到幾回,不再明目張膽地跑了,他失了新鮮,總有膩煩的時候。
屆時,他們好聚好散,彼此也不會鬧得太僵。
畢竟蘇梨不過庶族農,與天子較量,實在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胡嫂仔細一想,又覺得蘇梨當真聰慧。
哪裏像,懷了孩子便馬上嫁到夫家,結果丈夫早早死了,留下個腹子,打胎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公婆就指著這個孫子傳宗接代,不許胡嫂大歸回娘家。
胡嫂為了不公婆的氣,只能許諾不再二嫁,但要帶孩子去隔壁梅花村住,如今不上不下地吊著,既被亡夫爹娘盯著,過不了自己的日子,又覺得為了乖巧懂事的圓哥兒還能再忍一忍,當真是憋屈極了。
胡嫂嘆:“倒也是,咱們自給自足,也不靠男人,何必再被關在後宅裏伺候公婆。你這樣好,權當養個小白臉了,喜歡就親香一回,不喜歡就踹他出去,樂得逍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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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塢堡,書房。
崔玨跽坐于案前,翻閱那一封暗衛送來的信。
讀完信上所書容,男人眉骨沉下,漠然地起,兩指銜著那一封信箋,送進燃著梅花冰片的博山爐中。
香煙裊裊,低暗的火將那一封告信焚灼得千瘡百孔。
崔玨微蹙眉梢,睥向一側的陳恒,“消息屬實?”
陳恒道:“自是屬實,謝氏與姚氏聯手了。”
陳恒口中的謝氏,便是那位吳國相公謝修明。
此前謝氏想借嫡孫謝清菡,與崔家聯姻,以期能在江山社稷上分一杯羹。
奈何崔玨油鹽不進,不但嚴詞厲拒絕了謝氏,還擡舉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鄉下農為皇後。
此舉可謂是狠狠打了謝氏一記響亮的耳。
加之吳國文臣大多都是謝黨,偏崔玨為了削弱世家,推恩科舉,將那些寒門子弟安.進文衙門,與謝氏爭權奪利。
又為了穩固朝綱,多次對世家尊長痛下殺手。
世家子弟見崔玨打士族,令他們騰達無,便心生怨懟,蓄意將崔玨拉下馬。
在閥閱眼中,崔玨上位後的種種政策,實乃卸磨殺驢,鳥盡弓藏,已然激起公憤。
他們雖畏懼君王手中兵馬,卻不甘心坐以待斃,便想著攛掇謝氏、姚氏等等士族大家打前鋒,先把吳國局勢搞得混,再伺機推翻崔氏的統治。
謝氏以詩禮傳家,在文壇地位尊崇。
近日,崔玨得知,謝家的文人墨客,故意用著作經典煽民心,用詩詞蓄意諷刺崔玨的殘暴,將崔玨從前為了從世家手中奪權,只好以戰止戰的軍策謀略,詭辯帝王暴戾恣睢之舉。
又將北地幹旱、南地夏汛湖澇,謂之“暴君不賢”的天罰。
謝氏故意挑唆吳國那些失意文人訐攻崔玨,為青史留名而殉道,以求博得正義之名,揚名四海。
只可笑這些迂腐文人,連自個兒為何無法在朝堂立足都不知。
自然是因為謝氏子弟牢牢把持住文臣的缺,制寒門子弟,如此才讓這些劣勢文人懷才不遇,困地方。
偏偏科舉新政推行不過三年,庶族基不穩,朝堂中寒門子弟的話語權不重,地方百姓更是深世家迫與蒙蔽,對政事一葉障目,并不了解崔玨治國的明智。
這是對崔玨羅織文字獄。
以期敗壞崔氏聲譽,達到“為那些式微的權門閥閱平反”的目的。
說千道萬,謝氏其心,也無非是為了取侮亡,竊弄威權。
崔玨怎能容謝氏囂張,禍朝綱。
為了解開此局,崔玨唯有二計。
第一計則是鎮謝黨文人,強行令謝氏閉。
可崔玨不能明著對素負盛名的謝家下手,若他因一點風言風語,就用“文字犯”的罪名,置了詩禮傳家的謝氏,便是坐實了崔玨心存拒諫之意。
此為不聽逆耳明言的庸君做派,正中謝修明下懷,也應了世人對于崔玨殘暴不仁的印象。
第二計便是與謝氏聯姻,順著謝修明之意,娶謝清菡,冊立為皇後,如此便能將謝氏拉崔家陣營,平息這一場風波。
可崔玨知道,若他為了安定國政,兵行險著,先不說日後要謝氏掣肘,便是蘇梨那邊,他也無法代。
崔玨失去過一次蘇梨,他已吃夠教訓,必不會再為自己娶妻之路,平添上那麽多坎坷阻礙。
這一次,崔玨如想摧毀清流謝家,穩固民心,樹立吳國君主慎思明辨的正心形象,唯有尋到謝氏的罪名,再將其斬草除……
崔玨半闔目,摁了下額xue:“此事日後再議。”
陳恒看出他的顧慮,也沒有多說什麽,只問起旁的事。
“陛下,昨夜我去寢殿尋你,楊大監說你不在塢堡……老實代吧,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陳恒自是知道蘇梨已被找回的事,能讓崔玨方寸大,除了一個蘇梨還能有誰?
崔玨不喜同人討論私事,但陳恒屢次譏諷他不得郎喜,便也帶了一點微乎其微的私心。
崔玨語氣散漫地道:“自是夜宿在外。”
陳恒大驚失,沒想到蘇娘子心志不堅,竟讓崔玨就這麽容易得手了。
他看崔玨運籌帷幄的機敏模樣不爽許久了,還以為此番能借助蘇梨,好好挫挫崔玨的銳氣!
陳恒扼腕長嘆,心中直道可惜。
但很快他又發覺不對勁之。
陳恒笑兩聲:“……也就是說,你白給姑娘家睡了一晚,人家小娘子卻不肯跟你回塢堡?兄弟,你好歹是吳國國君啊,怎麽能去做小倌的勾當?你這比小倌還不如啊!!你白給的,別說夫位了,便是名分都沒有,這不就是外室嗎?!”
陳恒這一聲聲不加掩飾的笑語,可謂是說到點子上了。
崔玨辯駁不得,一時無言。
良久,男人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袍,淡看他一眼,冷嗤:“可有人嫌你聒噪?若是話多失言,不如把舌頭割了。”
陳恒看著崔玨一臉冷肅,可見是幾句話紮人心窩子上了。
他訕訕一笑,不敢挑釁君王的威嚴,只得安生閉了。
反正蘇梨不是他家媳婦,崔玨能不能抱得人歸,關他屁事?他那麽多心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