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晉江首發
第九十八章
過了半個月, 蘇梨得知祖母和秋桂即將抵達柳州的消息。
這幾天都沒有外出賣餅，反倒是將崔玨空出的東屋拾掇出來，打掃幹淨, 再鋪上幹淨的被褥，供祖母們住。
柳州四季分明, 草木繁茂，只是山林氣重, 氣候更為冷。
到了四月中旬, 山裏的一蓬蓬白梅開始凋零, 香倒是郁郁蔥蔥，長了滿山。
蘇梨上集市買了一籃子槐花，打算攤餅子吃。
沒等煎好兩個餅子, 屋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蘇梨急忙洗淨手，前去開門。
門扉打開的霎那, 看到了久未見面的祖母和秋桂，眼眶頃刻間紅了。
不知這三年裏，祖母是怎麽過的，一雙老眼瞧著比往日渾濁, 但好在神矍鑠，并無氣虛弱之相。
秋桂則和從前一樣，只是瞧著更穩重了些, 臉上的笑容也了一些。
一路攙著祖母進村，步行至此。
待看到蘇梨的第一眼，秋桂還有些怔忪。
蘇梨記起自己一直是易容示人，家人認不出，因此蘇梨只能含淚喊出一句：“秋桂、祖母……”
即便蘇梨的容貌更改，聲線也曾煙熏變啞了一些, 但秋桂還是能認出眼前站著的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娘子！
秋桂的鼻尖酸，多年的不平與憾意湧上心頭。秋桂百集，順勢握住蘇梨的纖細胳膊：“娘子，你苦了。”
蘇老夫人聞言，亦是巍巍出手，一寸寸著蘇梨的肩膀，扣著力道的手臂，試圖用手掌丈量孫上還剩了幾斤，如此便知蘇梨這些年過得如何……
蘇老夫人蓄淚，笑著問蘇梨：“梨梨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聽到祖母關懷備至的聲音，蘇梨的頭仿佛含了一顆酸梅，得鼻尖疼痛。
蘇梨潸然淚下，連連點頭：“我很好，我過得很好……你們呢？”
饒是秋桂再厭惡崔玨，也不得不說，這三年來，在帝王的庇護下，們的確沒有過什麽委屈。
秋桂淚眼婆娑：“沒有什麽罪……娘子是不是被陛下找到了？”
秋桂是個謹慎人，對外還是會尊稱崔玨，免得給蘇梨落下人攻訐的話柄。
蘇梨沒有回避關于崔玨的話題，道：“是，我與大公子……也算是冰釋前嫌了。”
秋桂沒有多說什麽。
也知道，崔玨權勢滔天，又是一國之君。
蘇梨只是弱質流，和他擰著幹，恐怕沒什麽好果子吃，自家娘子能看開，不自苦，便是最好。
蘇梨幹眼淚，連忙招呼兩人屋：“好了，別在外頭聊了，都進來說話吧！”
說完，蘇梨還幫著那位護送秋桂、蘇老夫人的車夫，一齊把行李挪下車，送進東屋。
只是，在進屋的間隙，眼尖發現車夫上有種出征武將才挾帶的速殺之氣。
心生警惕，問了一句：“你是行伍出的軍將？”
聽到蘇梨問話，車夫立馬單膝跪地，同複命：“回梨夫人的話，末將乃羽林中郎將張耘，特奉陛下之命，護送榮國夫人一行人前來柳州。”
蘇梨心中了然，不免神凝重，問：“單你一個，還是還有旁人在此？”
張耘效忠崔玨，自是聽從君王軍令。
崔玨與他耳提面命，專程告誡過，往後他便是蘇梨的人，要唯馬首是瞻。
是以，張耘并未有所瞞，他誠實地道：“除了末將以外，院外還部署了一支由衛大人統領的百人死士。”
蘇梨聽得呆住。
莫名到一陣寒意竄上後脊，紛無章的思緒，在此刻串聯一條線，呼之出，連蘇梨的齒關都戰栗。
蘇梨顧不得在人前遮掩份，倏地肅聲道：“勞煩張將軍召來衛大人，我有要事想同他商量。”
“是。”張耘不疑有他，他聽從蘇梨吩咐，以一聲尖利呼嘯，為衛知言通風報信。
林心知事敗，他先一步上前，從懷裏出一塊玉牌，遞給了蘇梨，“阿姐，此歸你。”
蘇梨接過玉牌，仔細研究玉牌上筆畫鋒利的姓氏，那是一個用利刃鐫刻的“崔”字。
是崔玨之。
蘇梨的掌心冰冷，良久問他：“阿，你何時得到的玉牌？”
林沒有瞞：“半個月前，崔玨走的前一夜。”
蘇梨低頭不語。
頹唐地坐到椅上，怔怔出神。
屋外，夏雨連綿落下，雷雲在天際耀武揚威，電閃。
疾風驟雨，電閃雷鳴。
雷龍打下時，整座院子的瓦礫都因這聲雷擊，輕輕震。
衛知言很快冒雨趕到。
他與蘇梨素來有些，如今見面白如紙，心中不免擔憂：“屬下本想著，讓蘇娘子和老夫人寒暄一日，再一并前往景州……眼下蘇娘子份敗，怕是得即刻啓程了。”
像是擔心蘇梨心生抵，衛知言又抓耳撓腮地解釋一句，“陛下沒想囚著夫人，陛下只是想讓屬下護送夫人一程，待時局穩定後，夫人盡可離去……”
蘇梨向檐外吵鬧的雨幕，不由笑了一聲：“這般大方地放行，倒有點不像崔玨了……”
衛知言啞口無言。
蘇梨想到往昔種種，想到崔玨曾在意懵懂的時候，最先做出反應，為了護，隨一同墜崖。
想到崔玨即便在外巡狩，亦要千方百計派兵抓人。
而他口口聲聲恨，要手殺，落筆的仕圖人畫卻豔人，筆鋒留。
想到崔玨與在無數個夜裏，撕心裂肺地對峙，恨不得殺了對方。
恨至深，至深，他服了，竟也會低頭，發狠地說出一句：“蘇梨，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放過你。”
放過蘇梨，對于崔玨來說是一件多難的事……他怎會輕而易舉松手？太不像崔玨的事風格了。
除非。
除非……
蘇梨：“除非你家陛下此番兇多吉，除非他此番必死無疑，否則依他的霸道子，怎會甘心松手啊……”
衛知言嘆氣，心中暗贊蘇梨的機敏。
至此，蘇梨終于懂了近來崔玨的反常。
為何崔玨在那幾日，總與在床笫裏抵死纏綿。
為何他會說些事關生死的話。
為何一貫不懼神佛的崔玨，也怕一語讖，要三緘其口。
為何崔玨忽然這般大方，願意將蘇梨奢求的自由一并奉還。
因他大限將至，因他陷囹圄，因他再也囚不住。
與其困死蘇梨，倒不如全。
如此一來，蘇梨便會對他心存激，便會領他的……
如此卑劣下作，又如此坦赤忱。
就連一事，崔玨也飽含算計，企圖謀得什麽。
蘇梨心裏怨他、恨他，可鼻尖的酸意卻漸漸漫開。
蘇梨心知肚明，崔玨是存了心，要心生愧怍。
如此一來，蘇梨這樣心思純善的人，便會激崔玨以命相護，便會履諾永生永世不忘崔玨。
怎會有這樣壞的男人……
衛知言不願承認崔玨此番兵行險著的事實，他小聲安蘇梨，“娘子，陛下算無策，他定有克敵制勝之法……”
蘇梨緘默不語。
衛知言見緒凝重，只能和張耘對視一眼，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口。
“陛下可厲害了，從前他領兵五千，對敵一萬胡兵。本是必輸的局面，但陛下利用雪域大霧的極端天象，敵深陷阱，又放出流火箭陣助陣，謊稱是胡兵犯下天譴，要巫神的懲戒，嚇得信教的胡兵方寸大，如此便尋得敵的好時機，帶領我軍包剿敵軍後翼，反敗為勝。”
衛知言說完這句，張耘立馬接上一句，“對啊對啊，不僅如此，陛下還深諳‘驕兵必敗’的道理，即便我軍勢衆，敵方寡助，他也不會貿然帶領軍將正面沖殺，都是分兵設防，減傷亡，保存實力……陛下是個驍勇善戰的好將領，夫人盡可放心……”
蘇梨聽著他們欽佩不已的誇贊，從那些言辭裏，好似又多了解崔玨一點。
衛知言說了好多。
譬如崔玨看著清矜持重，但也會與底層兵將同食糧……
譬如崔玨不茍言笑，卻會善待忠心追隨他的死侍……
譬如崔玨雖殺伐果決，無非是對叛徒下刀，如此一來，方能庇護其他崔家兵馬，不至于一時留，禍及旁人……
他們說了許多話，但此刻的蘇梨，想到的卻是那個，會因母親自刎而傷懷，多年不過生辰的兒郎。
崔玨并非毫無人味，也并非冷心冷肺……他不是神，他是人，是被刀劃、被劍刺，也會痛會流的凡人。
蘇梨不知是在問誰，忽然低語一句。
“崔玨是何時起，變得這般足智多謀？他是何時起，如此計出萬全？”
“因他疏忽一次便會沒命，因他肩上扛著族人的冀，因所有人都寄希于他，他們希崔玨永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自此，崔玨不得不城府深沉，也不敢有一馬虎……他從來沒有犯錯的資格，因那些試錯，都沾著族人的。”
在這一刻，蘇梨才開始明白，崔玨行的路有多難。
只要崔玨松手一回，便有無數的族人殞命。
只要他松懈一回，他便要萬人唾罵，了衆矢之的。
他從來得不到什麽善終。
所有人都他墮魔鬼。
既如此，蘇梨又何必做那等兇惡的劊子手，再狠心傷他。
蘇梨嘆一口氣，了臉，抹下那些黏連在皮上的裝束。
不再于人前易容，手接來雨水，洗了把臉。
蘇梨背對淋漓風雨，出一張豔清麗的清水臉子，對衆人道：“走吧，我們收拾包袱，啓程去景州。崔玨讓你們護送我，也就是把你們的命到我手裏。我這個人呢，心很的，我不會讓你們殞命，自當好好配合這一趟遠途。”
這是崔玨留給的人馬，是他的心腹。
蘇梨總不能因自己一時任，便害他們陷險境。
既崔玨要即刻前往景州，他定是猜到不日後，柳州會出現。
既如此，自當盡快離開。
蘇梨不會拂了崔玨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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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郎出去做工還沒回家，但方才那點靜，已經被圓哥兒和胡嫂聽到。
胡嫂覺出不對，捂住圓哥兒的，滿臉驚恐，抖如篩糠，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蘇梨知道，一旦舍下圓哥兒和胡嫂，就此離開，剩下的暗衛必會清掃痕跡，未必會留下二人命。
蘇梨想救他們，就只能帶他們離開。
圓哥兒懵懂不知事，即便蘇梨換了一張豔如花的臉，他也不過是以為幹娘變漂亮了。
蘇梨到底不願嚇著孩子，往圓哥兒的裏塞了一顆餞，溫問他：“要不要和幹娘出門玩？”
圓哥兒連連點頭：“好！”
胡嫂的瞳仁震，驚懼難言，已然落淚。
蘇梨又笑著問胡嫂：“當初嫂子說，即便了寡婦，仍要被公婆左右，困在梅花村逃不得。如今有個機會，讓你帶著圓哥兒遠走高飛，不再制于人，你走嗎？”
胡嫂自然知道蘇梨是什麽意思，即便眼前這群爺看著來者不善，但到底還是相信蘇梨的為人。
胡嫂想了想，咬牙道：“走！我和圓哥兒跟著夫人走！”
“好。”蘇梨安頓好圓哥兒和胡嫂，衆人一齊收拾包袱，坐上遠行的馬車。
蘇梨把那些餅爐、被褥、竹編的曬藥架全舍下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世道一起來，庶族百姓便要舉家搬遷，居無定所，好似無的浮萍一般在外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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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抵達景州時，已是四月底。
他們前腳剛到，後腳便傳來柳州兵變的消息。
祁元謝氏、聞喜裴氏大開州郡關隘，縱容西北黨逆臣率軍南下，一路暢通無阻，大舉進攻建業郡。
不僅西北大族不休，亦有東南士族趁結盟，直取建業。
因世家兵馬來勢洶洶，破城而，地方州郡兵戈擾攘，橫遍野，百姓嚇得魂飛魄散，人心惶惶。
所有王侯梟雄、世家大族都在趁圖謀，明裏暗裏招兵買馬，圍剿建業，試圖在這一場“圍困吳東崔氏”的鏖戰裏分得一杯羹。
他們各懷心思，又目的一致——那便是推翻吳東崔氏的政權，將皇權重新攬回士族閥閱之手。
崔玨已叛徒，如今他不是士族典範，沒有世家兵馬會明目張膽追隨他抗戰。
但崔玨這廝詐，多年來通觀全局，運籌演謀，早就積攢下數十萬崔家兵馬。
即便沒有世家援軍助陣，他手上僅剩的銳之師，也足夠與士族一較高下。
因此，也有一部分閥閱大族忌憚崔玨手中底牌，為保全族人考慮，亦蛇鼠兩端，哪方都不投誠，生怕折損于這一場兵禍之中……
蘇梨從衛知言口中了解戰局，心知這一場廝殺太過兇險，但崔玨并非毫無勝算，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畢竟世家再人多勢衆，也有“利熏心、人心不齊”的弱點，而崔家兵馬大多是從寒門庶族選出的兵壯丁，他們也要保護自家爹娘，父老鄉親，他們深知崔玨的立場與謀略，是為黎民百姓謀福祉。
既如此，人心逐利，崔家軍定會與崔玨齊心協力，共同敵。
畢竟崔玨凱旋還朝，已民心所向，衆所歸……蘇梨也在這一場兵禍裏，漸漸懂了崔玨的部署。
此局走得太險，但一本萬利。
若崔玨此戰得勝，他不但穩固了國政，加強了君權，還贏得了民心。
崔玨將是勵圖治的聖人君主，往後他革新國政，便再無世家門閥膽敢阻攔崔玨，興許吳國便能真正如崔玨希的那樣，四海昇平，長治久安。
蘇梨于朝政軍事上實在幫不上什麽忙，只能一遍遍讓衛知言麾下的斥候隊伍，外出打聽戰，判斷局勢。
但許久沒能聽到崔玨的消息，也猜不遠在千裏之外的建業郡況如何……再焦心也只能居于後方，靜靜等待。
為了保護蘇梨等人，衛知言他們依令，將蘇梨安置于景州遠郊的一個山城小鎮。
鎮子位山坳低窪，與世隔絕，雖山勢險峻，但也恰好避免戰的兵馬踐踏。
畢竟山路崎嶇難行，各路大軍見到這樣難行的山嶺，一個個而生畏，自當繞道而行，不會貿然率軍山，以免軍需輜重在途中折損過多，不利于戰事。
蘇梨就此在桃花鎮裏安頓下來。
蘇梨雖是外來戶，但桃花鎮民風淳樸，對他們一行人的到來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排斥的態度，甚至還在蘇梨修葺荒屋的時候，喊來幾個鎮子裏年輕氣盛的後生，幫忙鋪瓦砌牆。
蘇梨如今對外示人，并無易容。
生得貌，又是獨小娘子，總有年輕人會在幫工之後，紅著臉送來山中獵的鹿、狼，或是家中的腌魚，殷勤討好蘇梨。
蘇梨百般推辭，但年輕人熱張揚，半點不退。就連衛知言暗地裏見了，都忍不住規勸：“娘子，您悠著點，陛下在外南征北戰，您在家中紅杏出牆，要是日後讓他知道，怕是屠村都不為過。”
蘇梨也有點犯難：“此前來桃花鎮考慮不周，忘記遮面易容，總不好更變容貌……不如這樣，勞煩衛小兄弟累，扮演一下我的夫婿，他們知我婚有主，興許就不會剃頭擔子一頭熱，日登門拜訪了。”
衛知言聽完，膝蓋都了，險些跪下來：“娘子，求您放屬下一條生路……陛下出刀可不是說笑的，屬下的脖子可沒劍刃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蘇梨也不敢和林假婚，畢竟崔玨氣量小，便是假戲，他也要殺人洩憤。
為了不給弟弟招禍，蘇梨只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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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月，蘇梨漸漸習慣了山鎮的生活。
胡嫂時常聽到鎮外的兵荒馬，硝煙戰場的慘狀。百姓因戰流離失所，世家鐵騎踏碎寒門枯骨，長槍銳劍指向庶民咽……
在山鎮之外，山海，殘肢斷臂，那是一個聞之便讓人兩戰戰的無邊地獄。
胡嫂無比慶幸跟著蘇梨出逃，還保下了圓哥兒一命。
待蘇梨更為恭敬，不敢有半分懈怠，甚至時常起早貪黑，將秋桂的活計一并做完。
要不是蘇梨勸著如常相，胡嫂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端進屋裏，親自幫蘇梨布膳，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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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第一次到不安，是在衛知言送來踏雪的時候。
茸茸的白狗一見蘇梨便著長舌，歡喜地撲來，它咬著蘇梨的，又滾到蘇老夫人腳邊撒。
蘇梨一邊心不在焉地著狗腦袋，一邊卻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淋下，寒意沁進的四肢百骸。
若蘇梨沒記錯的話，踏雪跟著崔玨去了建業，既如此，它為何會被送到此地？
蘇梨問不出答案，只能在心中寬自己，興許只是崔玨在外行軍打戰，自顧不暇，實在是照看不了踏雪。
既如此，還是將它送到蘇梨邊最為妥當。
蘇老夫人看著踏雪，忽然笑了聲：“此前陛下抱狗來尋我，還將我嚇了一跳。”
蘇梨疑地問：“陛下曾將踏雪抱給祖母養？”
“是啊，他說這是梨梨留下的狗崽子……他想養活踏雪，偏它倔得很，什麽都不吃。後來不知陛下使了什麽法子，總算將它喂大，如今這狗胳膊狗的，著真壯實。”
蘇梨一打聽才知，踏雪是從張耘將軍家裏抱來的狗。
據說當年，崔玨為了哄騙踏雪進食，還專程登門拜訪張家，尋踏雪的狗娘。
奈何便是生養踏雪的母狗催促它啃，踏雪也哼哼唧唧不肯張。
狗崽子如此不識趣，當真把張耘嚇個半死。
他還以為崔玨會然大怒，然而君王不知想到什麽，只輕笑了一聲，罵了一句：“狗東西倒是認主。”
自此後，崔玨親自喂養踏雪，實在無計可施的時候，他甚至會用蠻力掰開狗，迫踏雪張吃。
雖說崔玨教養狗崽子的方式太過暴，但踏雪還真就吃這套。
踏雪屈服于皇權之下，被崔玨一口一口水喂養，竟也好好活了這麽多年。
蘇梨聽著這些往事，有些想笑。
幾乎能想象出，崔玨盯著踏雪的那副狠神……和狗鬥智鬥勇，也唯有崔玨能做得出來。
但蘇梨如今也明白了一些，許是崔玨屋及烏，覺得踏雪一心向著蘇梨，忠心難得。
崔玨失去了蘇梨，但他好歹能留下養過的狗。
他要救活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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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戰火紛飛，刀劍影。
桃花鎮也漸漸到波及，來了許多逃難的、衫襤褸的外鄉流民。
桃花鎮家家戶戶門窗閉，不敢胡出門，免得遇到那些奪食的民，偶遇逃亡的兵，惹出災禍。
衛知言和林等人為了保護眷，開始日夜巡崗，避免歹人靠近院牆。
蘇梨的判斷無誤，一直到六月底，崔玨都沒有回來。
記得崔玨的生辰是在六月，央求林進山狩獵，抓一只跑山回來給祖母補子。
蘇梨親自煮水燙，剁熬湯，等湯燉完，忽然想吃面條。
夜裏，蘇老夫人看著桌上擺著的一碗碗湯面，不免打趣：“要不是我記得你們的生辰，還當是誰今日要吃長壽面了！”
蘇梨也跟著笑：“只是想吃面罷了。來來，衛大人、張將軍，阿，你們也坐下一起，先吃一碗。等遲些時候，我和胡嫂們再多一點面，讓所有弟兄們都能吃上一口熱乎面片。”
衆人難得齊聚一堂，可飯桌上，不知為何，氣氛竟十分沉悶。
衛知言與張耘互看好幾眼，言又止，悶頭嗦面。
蘇梨看出門道，等夜裏洗碗的時候，找上衛知言，問他：“可是崔玨有消息了？”
心中有了猜測。
記恨崔玨的不告而別，竟連尊稱都不喊，直呼其名，衛知言開口。
衛知言咬牙半天，還是領著蘇梨往屋後走去。
他們并行一路，繞過一條被林遮掩的山徑，停在崖底。
一聲尖利的呼嘯響起，遠晃過一道紅影，如焰火灼灼，隆隆的馬蹄聲漸行漸近。
蘇梨的心跳加快，咬了下腮，忍住頭的酸意。
隨後，深吸一口氣，高喊出聲：“赤霞！！”
姿矯健的駿馬聽到悉的呼喚，更是不已。
健馬撒開四蹄，迅疾如風，赤霞沒有片刻遲疑，朝蘇梨疾馳本來。
赤霞遍鱗傷，腥氣隨著湧的山風，襲上蘇梨的臉頰。
看到赤霞上結痂的傷疤，看到它的坐鞍上覆滿鮮。
赤霞越靠近蘇梨，越變得冷靜。
駿馬的紅鬃抖，馬眼水瀲滟，它似是奔波了許久，馬蹄鐵跑掉了三個，馬鬃也被利刃劈砍，短了幾撮。
赤霞似是了極大的委屈，前足踢踏刨地，哼哼唧唧咬住蘇梨袖。
沒等蘇梨手它，赤霞已然疲力盡，它屈膝一跪，竟就這麽轟隆倒地。
“赤霞馬兄！！”
蘇梨大驚失，慌忙跪地，指尖抖地上馬頸……還好，赤霞息劇烈，它還活著，它只是倦極累極，它只是跑不了。
蘇梨知道赤霞是崔玨的戰馬，隨他南征北戰，出生死多年。
赤霞通人言，待崔玨忠心耿耿，決不會舍下主人獨自離開。
它能私逃，無非是崔玨在戰場出事，無非它奉命離主，隨著兵將退至景州。
蘇梨如夢初醒。
強忍住脊椎漫上來的懼意，強忍住那些六神無主的心焦。
蘇梨鎮定地吸氣，冷靜地安赤霞，溫地發……直到的視線落到了馬鞍。
濃稠腥粘的馬鞍上，掛著一只孤零零的香囊。
那是一只山雀綢布香囊，沾了發黑的，了一地幹桂花。
蘇梨識得它。
那是送給崔玨的生辰禮，曾親手將香囊掛上崔玨腰間。
蘇梨記得，崔玨很惜這只香囊，就連狩獵也謹小慎微，不敢讓沾染毫。
可這只山雀香囊不再幹淨……崔玨沒能護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