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晉江首發
第九十九章
崔玨龍馭賓天的消息, 很快傳到景州。
蘇梨自此才知,崔玨于一場暗襲中殞命,于生死之際, 他護住赤霞,迫馬離開, 自己卻死在鐵騎之下,被踐踏一灘爛。
崔玨骨無存。
連一全都得不到。
蘇梨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堂堂九五之尊, 死相也未免太過狼狽。
蘇梨坐在屋裏許久, 沒掉一滴眼淚。
只是在苦思冥想, 只是想不明白。
不是都說禍害千年,為何崔玨英年早逝?
是不是他行的惡不夠多?是不是他下手得不夠狠?還是說……他這樣作惡多端的男人,其實算個好人啊?
不對不對不對!閻王爺算錯了, 這筆賬他要重新算!崔玨明明壞事做盡!他明明喪盡天良!他明明命不該絕!
“鬼差拘魂拘錯人了……”
蘇梨的頭酸,莫名其妙眼睛發酸, 忍不住低聲呢喃,“你們都做錯了……”
蘇梨克制住搖搖墜的眼淚,和崔玨的關系,好像也沒有親近到能為他落淚吧?
可為何的口窒悶, 心髒發,就連咽都浮起苦味。今日喝了什麽口的清茶嗎?還是昨日酸梅吃多了。
蘇梨洗了一把臉,推門而出, 想去買點香燭、金銀紙,或是買點飴糖,制糖塔、紅粿、發糕。
畢竟相識一場,祭奠崔玨實在合合理。
記得他飲食上十足挑,他不吃什麽口味重的鴨,但祭祀亡人肯定要擺上全宴。
嘖, 崔玨的脾氣不該這麽,自己不吃那些鹹水三黃,那就把鴨送給司鬼差,也好閻王爺給他投一個好胎……
若有下一世,莫要投帝王家。
去當個商賈家裏吃喝不愁的小公子吧,如此一來,他就不必再吃此世的苦了。
衛知言、林、秋桂、祖母等人一見蘇梨出來,忙上去噓寒問暖,小聲安。
蘇梨見他們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這是怎麽了?一個個的圍著我,不知道的還當我是什麽香餑餑呢!”
蘇梨要出門一趟,秋桂只能作陪。
秋桂不知蘇梨和崔玨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從衛知言的只言片語裏,也能明白,想來是二人重歸于好,有些分。
既如此,蘇梨得知崔玨戰死沙場,自會傷心悲切。盼著蘇梨哭一場也好,哭完了不高興的事,往後的日子也能好好過了。可蘇梨笑語晏晏,和平常無異……越正常,越讓秋桂到不安。
家娘子不是這般心寬的子,蘇梨心裏著點什麽。
蘇梨這一趟外出,帶了好多吃食回來。
什麽魚蝦鴨,什麽河鮮葷,戰的時候,集市上連菜農都沒幾個,蘇梨只能挨家挨戶去互換食材,好在出手闊綽,鎮民也願意把家中存糧賣給蘇梨。
回家後,胡嫂、秋桂一齊幫忙下廚,就連林也上前搭把手。
蘇梨沒有拒絕,只在折疊黃紙元寶時,小聲叮囑了一句:“不要往鍋裏添辣醬,唔,吳茱萸、生姜也不要……他不吃。”
此言一出,屋驟然靜默。
誰都知道,蘇梨在說崔玨。
蘇梨聽說過,死者頭七會回家看看,保不準崔玨也要走這一遭。
雖然蘇梨知道崔玨死在建業郡,那他必會回吳東崔氏……可赤霞帶來了他的,香囊上還沾著崔玨的。
既如此,他的鬼魂也可能被帶回了桃花鎮。
也是可憐,生前那般威風凜凜,死後竟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崔玨的爹娘早就相伴投胎,崔家子嗣單薄,二堂弟崔銘又與他素來結怨,若是蘇梨也不收崔玨,恐怕他真要在外流浪。
蘇梨一邊端上那些祭奠用的葷菜,一邊低聲呢喃:“我呢,雖然怕鬼,但也可以嘗試養鬼。倘若你真的無家可歸,你就留下吧。”
蘇梨將一部分葷菜置上燃香的供桌,另一部分則送去給家人們當作晚膳進食。
沒什麽胃口,喝了一碗湯後便回了屋子。
蘇梨坐在窗邊不,取來筆墨,開始臨摹佛經。寫了幾頁又盡數撕毀,忘記了,崔玨這樣罊竹難書的惡人,他定怕符箓與經書,萬一傷了他就不好了。
夜裏,蘇梨幾次都想起,去看看供桌的飯菜有沒有變。
但又擔心活人氣重,嚇得崔玨這等惡鬼不敢近,只能留在屋裏焦躁不安地等待。
到了後半夜,蘇梨聽到綿綿雨聲。
記起老人說過,嘈雜的雨聲能遮掩亡者的腳步。
是崔玨回來了。
蘇梨趿鞋下地,匆匆忙忙跑向廳堂。
連傘都忘了撐。
快要靠近那張置放香燭的供桌時,蘇梨驟然停住了腳步。
蘇梨遠遠看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倘若崔玨魂魄歸來,必會發出諸多靜。他不好口腹之,他那般蠻不講理,又怎會老老實實去供桌上用飯?他定會踅來尋蘇梨,鬧騰一整晚,不允一夜好眠就此睡去。
可蘇梨分明沒有等到崔玨。
室安安靜靜,唯有裊裊清香。
在這一刻,蘇梨恍然大悟。
終是明白……崔玨的魂魄散盡,他連鬼都做不。
蘇梨意興闌珊地回到房間,取水潔了面,又換了一質地的小,蜷進被裏。
蘇梨側,抱著一只塞滿幹花的安神枕,強迫自己睡。
翻的瞬間,的頰側被一硌到,手一抓,竟是那塊崔玨留下的玉玨。
蘇梨指尖摳了摳玉玨上的裂,凝視這塊有瑕白璧,良久無言。
今晚,蘇梨睡得很沉。
原以為自己不會夢到崔玨,沒想到後半夜的時候,他還是了的夢。
崔玨并非記憶中那等風霽月的貴公子模樣,他就站在屋中漆黑的角落,如同從前那般,悄無聲息地杵在床頭。
蘇梨掐了掐自己的臉,一點不痛,心知自己是在做夢。
屋線昏暗,看不清崔玨的臉。
當蘇梨要手他,男人又悄無聲息往後飄遠了。
也是崔玨從前鬼相太重,蘇梨竟沒有覺得今日他死後的樣子有哪裏不對勁。
蘇梨盤在榻,與他語重心長地道:“怎麽現在才我的夢?你平時不是很粘人嗎?今兒一句話不說?難不是上傷了?”
說完,蘇梨想到崔玨被敵軍鐵騎踐踏的慘狀,猜他興許連容貌都毀了,自此口不能言也是正常。
蘇梨覺得他可憐,一時間止住了聲音。
蘇梨和崔玨不一樣,既好不容易夢他一場,定要問個明明白白。
猶豫很久,才問出一句:“崔玨,你是不是很疼啊?”
“要是你再聰慧一些就好了……”
“要是你再謹慎一些就好了……”
“那麽至,你能活著回到家裏,我也能好好幫你上藥。”
蘇梨問了很多話,但那一抹黑影漸漸消散了,他沒有回答任何一句。
直到天亮了,夢醒了,蘇梨從這一場荒唐的夢魘裏驚醒。
蟹殼青的晨漫進門窗,蘇梨下意識瞇起眼睛,手了臉。
蘇梨的掌心好,微微一怔。
秋桂端著洗臉的巾帕,瞥一眼蘇梨,呆在原地。
秋桂小心翼翼地問:“娘子……你哭了?”
蘇梨扯了下角,向門外青石地上雨淋過的水窪。
笑道:“屋裏雨罷了。”
秋桂松一口氣,沒有多問什麽。
可就在秋桂轉的瞬間,蘇梨仰頭,看了一眼房梁。
昨夜雖然下過一場瓢潑大雨,屋外雨意纏綿,可蘇梨睡的這間居室,屋頂瓦片完好無損,沒有破損。
雨不進屋裏,淋不到的臉上。
……這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