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晉江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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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 晉江首發

第一百章

七月, 建業郡。

都城剛經歷完一場膠著激烈的廝殺戰役,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閉, 十室九空。

遍地都是目驚心的紅,腥臭味濃郁刺鼻, 幾催人作嘔。

這等腥臭氣,得專食人腐的禿鷲展翅撲來, 歡喜地埋進那一片堆壘的馬軀人之中, 大快朵頤。

巍峨的城牆早已不複昔日崢嶸, 攻城械將那片石牆盡數摧毀。

殘垣斷壁間,盡是淋漓的鮮,發黑的骨

滿城皆是被馬蹄踏的公卿骨、庶族

昔日吳國最為繁榮昌盛的城池, 今日經過炮火洗禮,毀于一旦。

城中橫遍野, 流漂杵,吳國江山社稷,滿目瘡痍。

在這一刻,人命終于不分貴賤。

今日大雨瓢潑, 天地暗沉,山嶺雷龍現。

漣漣雨水自天穹不住澆蓋,淋到皇城宮殿的琉璃明瓦上, 彙聚雨簾,簌簌落地。

整座皇城都陷一片混沌的寂靜之中,滿是肅殺森然之意。

含元殿外的萬人廣場,依稀傳來令人聞之凄厲心酸的嗚咽聲。

一名蓬頭散發的老者跪倒在一棺槨旁,扶棺狂嚎哀泣。

竟是無上皇,崔老家主!

崔翁的發冠早被大雨沖垮, 襟也飽浸雨水,即便凍得肩脊抖,他亦雙目赤紅,一次次拍著棺木,目眥裂地暴喝出聲:“我孫兒、我孫兒啊……陳立清!你枉為人!”

“蘭琚生前待你們瑯山陳氏不薄,你安敢如此設計謀害于他!便是繼天立極,他亦不忘陳氏鼎力襄助之功勳,擡舉瑯山陳氏!”

“凡是陳家嫡房子弟,皆朝不趨,贈金封侯,劍履上殿,何嘗虧待爾等半分!你不領吳東崔氏恩,反倒恩將仇報,將我孫兒屠戮于麓山,你不配為人!”

崔翁唾罵之人,正是陳恒之父,陳立清。

想當年瑯山陳氏式微,但崔翁念其世,有心擡舉,這才有瑯山陳氏如今的榮

兩家雖無君臣之名,但有君臣之實,就連教養崔玨,崔翁也屢次耳提面命,自小教導崔玨要信賴瑯山陳氏,卻不料這份面,終是了他孫兒的催命符。

崔翁當真是悔不當初!

崔翁悲哭出聲,恨得捶頓足:“我將你視為子侄,在你尚且襁褓之時,還親手抱過你,為你選字起名,諄諄教導。早知今日你背信棄義,我就該將你這等孽障逆賊摔死于床前!”

崔翁痛哭于崔玨棺前,因他的口無遮攔,已經惹得陳立清怒。

陳立清披違制的墨龍袞服,頭戴十二旒冕冠,虎頭燕額,稱孤道寡,儼然一副吳國帝王之姿。

他怒目而視:“住口!自古以來,王敗寇,實乃兵家常事!是你們吳東崔氏技不如人,輕信他人,又如何怨得了旁人?!”

陳立清緩步踏下玉階,走出蹕道,向崔翁,“你口口聲聲待我陳氏恩重如山,無非是視我瑯山陳氏為鞍前馬後的奴僕,視我等為沖鋒陷陣的棋子!你不過是想我瑯山陳家奴婢膝,一輩子居于你們吳東崔氏.下,爾等奴役!”

“今日,到瑯山陳氏主掌吳國生殺之權,若你識趣,便該緘口閉,興許我還念及昔日舊,不會降罪于崔氏!”

陳立清毅然擡手,一聲令下。

盤踞中的萬人兵馬聽到陳立清下達的軍令,立馬整肅兵馬,列開箭陣。

鋒銳的箭鏃于雨中閃刺目的銀,直指廣場中央的崔翁。

弓弦拉至滿月,分明是蓄勢待發之狀。

陳家起了殺心。

見此劍拔弩張的境況,在場的紫服紅袍吏公卿,無不嚇得面無,兩戰戰。就連依附陳立清的祁元謝氏、聞喜裴氏、周山姚氏族人,皆不敢擡頭窺視天,生怕喪命于陳立清之手。

陳立清心知肚明,崔家人心上下一齊,無非是倚仗崔玨多年來戎馬關山的威名。

崔玨一死,崔家軍大勢已去,早已了待宰的牛羊,不足為懼。

倒是他的長子陳恒被崔家養廢了,放著大好的吳國山河不要,非要去崔玨跟前當一條搖尾乞憐的孬犬!

為防陳恒壞他好事,陳立清早已將這個孽障關押私邸,閉數月,待日後時局穩定,他自當放陳恒出來。

他們好歹是濃于水的父子,假以時日慢慢規勸,陳恒總會想通……

若是想不通,倒也無妨,陳立清可不止一個兒子。

思及至此,陳立清心中大定。

他不再猶豫,只冷眼掃向位極人臣的謝修明。

謝修明會意,他手捧明黃聖旨,冒著寒涼風雨,大步流星上前。

謝家拜孔聖人座下,世代輔佐皇朝,竟有朝一日也要做出這等篡位脅君之事,當真是可嘆可悲。

謝修明心中嘆不過一瞬,他也知道,如今開罪了吳東崔氏,再無後悔藥可吃。

他不能連累謝氏滿門,唯有全心全意效忠瑯山陳氏,方能得到一線生機。

思及至此,謝修明咬牙關,快步上前。

他一手捧璽,一手奉旨,請無上皇崔翁落印禪讓,退位讓賢。

謝修明擡手,將那卷詔令,至崔翁額前:“還請無上皇落璽。”

崔翁看著那一紙明黃,他仰頭癲狂大笑:“你既已為臣賊子,何須扯‘禪讓’一制用于遮?!天底下哪個不知你喪盡天良,背棄舊主?!憑爾等鼠輩,竟也有臉踐祚登基!”

陳立清臉鐵青,駁不出一句話。

因他知道,今日的謀逆宮來得太急,他的部署終究不如崔玨縝

想當初,崔玨即便改朝換代,亦知花費半年,故意設局,等前朝李氏勾結西北大族,南征北戰,釀就生靈塗炭的局面,民心盡失的時刻,再奉召出征,掃清六合,最後順從民意,即位登基。

偏陳立清背地結黨營私,趁人不備暗襲崔玨,僥幸獲勝。

他自知瑯山陳氏上位,名不正言不順,好在有世家閥閱暗中支持,方能得到今日-宮即位的善果……為今之計,唯有崔翁主禪讓陳氏,他才能坐穩王座。

思畢,陳立清只得兇神惡煞地睥睨謝修明,得老臣再進一步:“手!”

與此同時,一個個軀健壯、披黑袍甲胄的兵將也得到陳家尊長的示意。

他們提刀上前,堵住了含元殿裏外所有宮道,將崔翁、及其停放大行皇帝崔玨的棺槨圍困,圍得嚴,固若金湯。

大戰一即發。

謝修明終是冷嗤一聲:“您如此不識時務,休怪臣等冒聖躬!來人,請無上皇落璽!”

此言一出,立馬有材魁梧的軍士,如押解刑犯一般,強按著老人的頭顱,他屈膝跪地,以頭搶地,又強行制住他的手骨,強迫崔翁握璽落印。

崔翁被人按在地,如同豬狗牛馬,何等屈辱啊!

含元殿外,站滿了文武百

他們雖為世家子弟,但也過吳東崔氏恩惠,甚至是崔翁的往昔教導,算得上是吳東崔氏的門生故吏。

世家人驕矜清貴,怎堪如此折辱……

即便痛恨崔玨,但見到崔翁這般折節辱的形,他們還是心生不忍,一種兔死狐悲的寒涼之油然而生。

不知是出于畏懼,還是出于對吳東崔氏的敬重,衆人紛紛偏頭,避開視線,妄圖給崔翁留下最後一面……

事已至此,瑯山陳氏接管吳國江山,已定局。

崔翁跪在地上,屈辱難堪,他的老眼垂淚,只恨自己年邁力逮,不能手刃佞!

崔翁為吳東崔氏的尊長,又過了古稀之年,已經活得夠本。

既陳氏要亡他,那便亡吧。

無非是死在這裏……

無非是為崔家獻,他死得其所!

崔翁寧死不肯屈從!

正當崔翁老淚縱橫,蓄意“折斷指骨,以死明志”的剎那,一聲凜冽恢弘的箭矢銳響,破空襲來。

“嗖——!”

崔翁的發頂,猝不及防傳來一記箭矢沒的鈍聲。

聽得人後脊發麻,渾戰栗。

淋漓落下,滴在崔翁額紋深切的眉心,繼而被暴雨沖淡。

崔翁錯愕地擡頭。

他看著那一支箭矢疾如流火,來勢洶洶,穿謝修明的頸骨,將他摜倒在地。

轟隆一聲。

謝修明應聲倒地,死前他還手骨蜷曲,眉目猙獰地抓著頭頸的皮

他震驚、惶恐,不安,他在死前回憶這一支箭矢……

這一襲力道雄渾,如有神助,半分不錯。

而如此強悍箭,吳國唯有一人可及……

謝修明渾氣流失。

他倒在泊裏瑟瑟發抖,閉眼之前,他依稀憶起方才那一幕……他竟看到了、竟看到了崔玨?不可能,定是他大限將至,看花眼了。

不過一瞬的疏忽,竟刺客得逞,將朝中重臣殺于前。

此舉堪稱奇恥大辱!

陳立清怒不可遏,他振臂一呼,調集兵馬敵:“護駕!護駕!弓箭手布陣左右開弓!輕騎步兵列陣迎敵!”

誰都不知皇城各嚴防死守,這等神箭弓手是如何城。

廷局勢已,戰役一即發,硝煙四起,烽火彌漫。

陳立清自知皇城中敵的兵馬不夠,他暗示麾下兵將放出通風報信的鷹隼,也好召來駐紮城外軍所大營的援軍,從旁策應。

鷹奴領命,放飛信鷹。

可就在雄鷹展翅高飛的瞬間,千上萬的黑羽箭自四面八方襲來,凜冽鐵箭穿雲裂石,噌的一聲貫穿信鷹腔,將可憐的鳥禽劫殺于空的天地間。

黑鷹遇襲。

一只只鷹隼撲棱棱地落下,無數鳥濺地,如同天降雨。

衆人錯愕天,就連陳立清也臉沉地站在鬥拱檐下,他忽覺一惡寒從腰腹湧出,直頭。

他心生無涯的絕,目銳寒地凝視遠的棺槨……他不信崔玨能夠死而複生,他想這一次的箭陣不過巧合。

崔玨不過是個臭未幹的頭小子,他如何能算得過陳立清?!

陳立清心積慮這麽多年,他臥薪嘗膽數十載,他連親子都蒙騙其中,他做好了背棄崔氏的準備……他怎可能功虧一簣?!

陳立清不甘心啊。

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兇相畢,他咬牙切齒地道:“給朕殺了他們!凡是在場之人,統統劫殺,一個不留!爾等都是崔家的應!爾等狡詐猾,無人向著瑯山陳氏!爾等都是國賊佞!”

陳立清無法傳召援軍,他已陷癲狂之態,只能瘋魔地迫手下兵馬出刀出刃。

的廣場,早一片伏海。

箭如蝗雨,狂卷而至,毫不猶豫地向那些妄圖策馬殺敵的陳家輕騎。

馬蹄折損,戰馬悲慟嘶鳴,花四濺。

那些兵卒到駿馬的顛簸,沒能持穩韁繩,被突襲的刀斧兵斬落馬下,首異

千上萬的黑甲騎兵如湧至,自宮道疾馳而來。

令人肝膽懼寒的嘶吼聲也此起彼伏,響徹八方。

一時間,整座宮殿馬蹄轟鳴,撼天地。

直到第一面旗幟揚起——

那面旗幟上燃著雨撲不滅的猩紅烈火,是用桐油揮就的“崔”字!

火旗獵獵作響,崔家兵馬以秋風掃落葉的碾之勢,兇悍地清了剩餘的陳家兵馬。

在那個持弓騎馬的男人逐步迫近的時候,在場的陳家軍已勢氣銳減,其餘的世家兵馬也驚得瞠目結舌……自此,這場戰役已經分出了高下。

“崔玨……”

不知誰喊出了這個令人骨悚然的名字。

那些戰的兵將雙目渙散,想起了崔玨手段狠戾的過往,他們肝膽懼寒,紛紛放下手中武,眺遠方。

就連陳立清也下意識朝前行了兩步,企圖看得更為清楚真切。

只見遠兵臨城下,大軍迫近。

軍容整肅的崔家騎兵有條不紊地朝著廷進軍。

臨到含元殿前,他們恭順低頭,退至旁側,讓出一條廣闊通道。

大道清開,一人一馬由遠及近。

男人眉目深秀如畫,肩背拔如松柏。

穿黑甲武袍,手握牛角強弓,一雙眸清冷冰寒,猶如霜華素雪,僅僅一記冷冽眼風,也足以讓人膽寒發豎,周痛若鋼刃刮骨。

誰不識得這張修羅玉面?!

誰又不臣服這只羅剎豔鬼?!

待崔玨策馬行進的瞬間,陳家兵馬已然在陳恒的告誡之下,紛紛繳械投降。

陳立清看著大權旁落,他深知今日落套,敗局無可逆轉。

陳立清頹唐跌坐,他陷進朝會大殿的龍爪寶座之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痛斥陳恒,罵他實乃吃裏外的逆子,但所有聲嘶力竭的斥責,終是咽在陳恒橫上親父脖頸的那把冷刃中……

崔玨沒有出手。

他不過輕撥手中弓弦,步步迫近。

男人微闔目,輕扯一下角,冷笑。

“陳家主,這帝王寶座……可還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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