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冷道：“敗家之犬，還想負隅頑抗？”
驚蟄被踩了下去，趴在地上痛哼一聲，再沒了靜，好似昏死了過去。
李蒙還再激幾句，卻見趙雪梨驟然拔，向著燒得一片通紅的主院跑去。
他見人跑沒了影兒，這才抬腳。
地上那人依然死了般沒有毫靜，李蒙將人翻過來一看，竟真是因流過多暈了過去。
——
十一月的天，慣常是冷風不絕，雨綿綿的，可邊關之地氣候同盛京大不相同，這個時節了，依然干燥悶熱。
趙雪梨一鼓作氣沖進煙塵滾滾的主院，目之所及倒是比隔著數米之外圍觀時的火勢好一些。
縱然一直要逃離裴霽雲，可卻確確實實沒到讓他去死的地步。
那麼多年來，只有裴霽雲給過關懷陪伴，就算是高高在上、施舍而來的，卻也是真真切切的。
就算記恨裴諫之對自己的欺凌，卻也從未想過要殺了他。
趙雪梨更加靠近主院了，煙塵熱浪嗆得睜不開眼，連連咳嗽，但的目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在主院各個屋子中逡巡著。
火舌洶涌、翻滾著四攀爬，貪婪吞噬著描金繪彩的梁柱，刺耳的噼啪之聲擁著鉆人耳，趙雪梨沒看那些已經完全被大火吞噬的屋子，而是朝著尚且完整的屋子沖了過去。
盡管已經這般沖行事了，可仍然不覺自己會在撞開一扇門後見到裴霽雲的影。
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躺在火海之中等著來救呢？
這是不可能的。
趙雪梨只為求個心里藉，待看過後，就會立刻離開此的。
慌慌張張踹開第一扇門，空無一人。
第二扇門，依舊無人。
繃的神終于得到片刻放松，直到第三扇門被打開了——
屋子里都是規整的，并不凌，也毫無人氣，其實趙雪梨第一眼甚至沒看出不妥之，可是余在房中一轉，卻在滿地煙霧之中見到一片垂落在柜角的霜擺。
趙雪梨看著這塊擺，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到底是深陷大火之中，害怕惶恐也是有可原的，只不過這個屋子尚未被火完全包裹，濃煙肆意浸就已經讓到呼吸完全凝滯了。
竟沒覺得熱，反而生出一層細細的冷汗。
趙雪梨撲過去，扯開柜門，見到青年靠坐在里面，閉著眼，臉蒼白，腹部裳被鮮浸。
他黑的睫羽微微這，直停鼻骨上凝著瑩潤的汗珠，額發也被汗水浸了，明明是那麼端方清正的樣貌，此刻卻像正被烈火烘烤的妖艷名花。
趙雪梨被這個場景沖擊地幾乎要站不穩了。
跌坐在地，手去昏迷著的裴霽雲，嗓子眼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土，“......我..表...表....”
甚至不出完整的稱呼。
將將抓住裴霽雲的肩膀，他似有所覺，半睜開眼。
趙雪梨從來沒在裴霽雲眼中看到過這種神，并非害怕焦急張一類，反而是一眾生機漸漸消失的渙散。
霧蒙蒙的，像隔著一層水幕，這雙漂亮的眼睛半虛半真地看了一眼，然後漸漸失去焦點。
他甚至沒有張口說過一句話，上跡也并不夸張，可趙雪梨眼淚卻已經不控制地流了下來，像從前一樣，總是會在他跟前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表兄...表兄...你醒醒...”
時隔一年之久，趙雪梨又喚出了這個稱呼，說出口後比預想之中的更快適應了，勉力將裴霽雲往背上拉，以柳之姿妄圖帶著這個高大許多的青年沖出去，盡管府外是心懷不軌的楊威，可雪梨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裴霽雲死在這個角落中。
可事卻沒能如愿。
的手被人拂開了。
趙雪梨又手去抓，急道：“表兄...你先跟姈姈出去...”
在這種危急關頭，裴霽雲卻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趙雪梨將他拉進背上，撐著凳子要站起來。
他忽然了一聲，“姈姈？”
趙雪梨聽見他還能說話，一邊哭一邊安，“表兄，你怎麼被一個武夫算計了？你別怕，清明他們一定立刻就來救你了。”
哭得很大聲，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害怕。
裴霽雲不知道是被自己這幅模樣嚇到了，還是害怕四燃燒的大火。
兩個人的這次見面，是他不惜一切算計來的，也是算好了的，可當事真的如他所料般進行著時，裴霽雲卻忽然被一種巨大的自卑和茫然填充。
姈姈瘦了好多，一直在發抖，背著他簡直是寸步難行，大火已經燒到了這間屋子，濃烈的煙熏和燒焦味道讓嗆得面紅耳赤，幾斷氣。
他明明知道姈姈心，早就料想過這一幕的。
他會裝得更加可憐，更加凄慘，甚至可以淪為楊威暫時的階下囚，姈姈一定會不忍心的，會可憐他的，不會不管他的，屆時他有的是手段和心計讓心甘愿同自己回盛京。
可是現在，這一切發生了，但走向卻并不如自己料想的一樣。
他的姈姈，這樣可憐，甘愿舍命來救一個偽君子，卻對他的算計渾然不知。
姈姈一定很委屈罷。
他見到，總覺得是委屈的。
裴霽雲忽然意識到，他算得再多，也總是算不準自己對姈姈的。
在嘈雜的噼里啪啦聲響之中，裴霽雲再次掙開雪梨，從的背上跌落，有幾分狼狽地撐在一旁桌子上，他緩慢坐直了形，點漆般的眸子溢出幾分迷蒙笑意，聲音又輕又緩，“姈姈，你被騙了。”
趙雪梨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或者說就算聽見了也無法理解其中意思，只是滿臉焦急，連忙要去拽他。
裴霽雲在火海之中亦是不好，意識發沉，再加上腹部這一刀為了真實確實挨得有幾分深，他確實力漸漸不支了，可他的語氣卻仍然端正認真，“你聽不懂嗎？你被騙了？我怎麼可能被楊威那樣的莽夫算計？”
趙雪梨眼睛一片通紅，“表兄，有什麼事我們出去再說！”
裴霽雲忽而瘋笑一聲，拍開的手，聲音驟然狠厲了起來，那雙氤著紅的眼眸中涌現出掩藏在表皮下的危險和瘋狂。
“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在算計你，你還不知道嗎？現在我告訴你，去年城隍廟中你頭也不回走掉時我便後悔了，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想，為什麼要放過你？你知道的，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沒有多仁慈之心，為什麼我不如從前一樣抓了姜依脅迫你，為什麼不真的給你下藥下毒讓你再也離不開我？你知不知道我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後悔？我不止一次告誡自己，此次之後，一定要徹底囚你，一旦帶我踏出這個門，姈姈，我不會對你手。”
趙雪梨徹徹底底僵住了。
裴霽雲直勾勾凝著，蒼白臉因為緒的波而染出緋意，清冷眉眼上都是艷麗之，明明是好看的，勾人奪魄的，可此刻他上那尖銳卻讓趙雪梨無法直視，不敢細看。
被煙嗆著邊咳嗽，邊哽咽著低緩出聲：“表兄，先和我出去，火要燒到這里了。”
雪梨其實有些無法理解裴霽雲在此刻的固執，局勢這麼危急，就算他是為了騙自己的，可那熊熊烈火是做不得假的，再不出去，他們會被煙熏死在這里的，已經到呼吸格外困難了。
裴霽雲亦是無法理解，他都說得這麼直白了，還要自投羅網？
本就不知道自己這一年有多難熬，許多次險些就要無法忍地拋下朝中諸事去南澤尋了。
裴霽雲甚至想過，如果跪下來求一求姈姈，會不會心地回頭？
不會的。
不會為這種事就回頭的。
裴霽雲逐漸發沉的腦中又不免想到現在，那些運籌帷幄、了于心的算計如今紛紛變得搖擺、不確定。
他沒有把握可以對姈姈狠下心，也沒有信心能讓姈姈回心轉意。
裴霽雲意識到這點後，尖銳的瘋意像死水一樣迅速沉寂下去，他沒再多說什麼，溫和笑了下，搖頭道：“不用管我了，你走罷。”
這句話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自己本能在做樣子博取一些微弱的可憐，還是出自真心。
趙雪梨淚珠子大顆大顆掉，眼睛越發痛難忍，撲到裴霽雲邊，一邊拖著他往外走
，一邊哭訴，“你怎麼這樣壞？難道要著我眼睜睜看你死在這里嗎？我做不到....表兄...我真的做不到...求你了，跟我出去罷...”
裴霽雲的眼眸一直凝在的上，臉上，半晌，順從地被拽了出去。
方才他還是瞞了一些東西的，例如今日風向早就算好了，這間最南邊的院子一定是最後才燒到、清明就在屋子里候著，一旦趙雪梨頭也不回離開，立刻就能將他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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