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秦暖醒來時側床榻已空,擁著錦被坐起。
想起昨日沈硯卿說手記他用完了,自己要用隨時到書房取便是。
若是不急,就等他下朝回來,親自歸還。
秦暖懶得等他下朝了。
索披件鬥篷,懷里抱著洗得香的小白,自己到冰鑒齋拿。
正好,有一味方子想要修改一下。
冰鑒齋。
秦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踮起腳尖,手在紫檀書架頂層索:“怎麼沒有…”
只到冰涼的瓷瓶與玉鎮紙。
“定是又收進那暗格里了。”
嘀咕著蹲下,開始找下面。
這書房角落的暗格,沈硯卿從不避著。
里面有時是邊境的急輿圖,有時是加的公文。
偶爾,還會藏著繡壞了又不好意思丟,莫名消失的香囊。
銅鈕“咔噠”一聲輕響,暗格悄然開,一悉冷冽龍涎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就在此時,一卷略顯陳舊的畫軸,從堆疊整齊的公文頂端滾落。
“啪”地一聲,輕輕砸在地毯上。
系著的紅繩應聲散開。
畫軸徐徐展開的剎那,秦暖的呼吸驟然停滯。
畫中,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孩,正蹲在朱紅宮廊的角落。
穿著杏子黃的衫子,襟和袖口沾滿了斑斕的芍藥花,正鼓著白的腮幫子,全神貫注地搗弄著石臼里的藥材。
那是永昌十二年的端節。
隨秦父宮時的打扮!
秦暖的指尖微微發,目急急移向宣紙左下角,那里題著一行極小的字。
“永昌十二年端,見藥秦氏于太和殿東廊,故摹其憨態。”
那字跡清瘦如竹,帶著年人特有的青工整。
可秦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沈硯卿的字跡!
永昌十二年啊。
那已經是十一年前了!
“夫人?”
院外忽然傳來紅袖由遠及近的呼喚聲:“夫人您是在冰鑒齋嗎?”
話音未落,書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秦暖以為是紅袖,倉惶抬頭卻見沈硯卿僵立在門口。
他上還穿著未來得及換下的絳紫朝服,肩頭落著未化的雪花,映得他面似乎有些蒼白。
他左手正攥著一個油紙包,陣陣溫熱人的甜香從里面散出,正是昨日不過隨口一提的糖蒸栗糕。
然而此刻,他所有的作和表都凝固了。
他的目死死定在秦暖手中那幅完全展開的畫軸上,結難以控制地劇烈滾了一下。
冰鑒齋,寂靜無聲。
畫軸在秦暖的手中控制不住地抖著。
的目,一寸一寸地掃過他異常蒼白的臉,沾滿晶瑩雪花的大氅。
最終,落在他那劇烈起伏的結上。
“十一年了?”
的嗓子發,聲音干得幾乎不像自己的:“大人。”
“你認識我,十一年了?”
沈硯卿的抿一條冷的直線,下頜繃。
他一步一步走近秦暖,這每一步,他都走得艱難無比。
他下沾雪的大氅扔在一旁,手用力摁了摁自己的結,仿佛要下所有翻涌的緒。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而沙啞。
“是四千零十五天。”
他一字一頓。
聽著他的話,秦暖的指尖過畫卷的邊緣,那里布滿了麻麻,細小而凌的墨點。
太悉這痕跡了。
沈硯卿批閱公文思忖時,常無意識地在紙角點墨計數。
這些星子般的黑點,爬滿了畫中的袖口,的發梢,甚至手中那半塊茯苓糕掉落的渣屑上…
“你及笄那年。”
他再次開口,聲音啞得幾乎破碎:“在城南義診時,被一群地糾纏…”
秦暖的瞳孔驟然收!
塵封的記憶被轟然打開。
那個混的午後,一位看不清面容的青書生,抓起的《傷寒論》砸向混混頭子,又反手為擋下狠狠揮來的棒。
利刃劃破了他的手腕,溫熱的順著他的腕骨滴落在敞開的藥箱里,洇了藥材。
待兵聞訊趕來時,那青書生早已不見蹤影,為此自責惦念了許久許久…
“是你!”
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抖。
沈硯卿的袖口被扯開,一道淡紅的舊疤,赫然橫亙在他的脈門之上。
秦暖從未想過會是他!
高高在上的沈首輔,怎麼可能是青書生?
而且當時場面混,只記得那人了傷。
油紙包“啪”地掉在地上。
栗糕的甜香在雪中彌漫。
沈硯卿忽然扣住的後頸,額頭抵上的額頭,認命般將自己的心剖白。
“賜婚是我求來的。”
“花園偶遇那日,你摔倒的芍藥叢,也早被我換無刺的品種。”
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好瞞的了。
沈硯卿很確定,他很秦暖。
秦暖也很他。
他們不會因為這點陳年舊事,而翻臉。
秦暖也不會因此覺得他可怕,而不要他。
可盡管如此,沈硯卿的語氣仍是很卑微,沒有以往的運籌帷幄:“我鐘夫人許久…”
沈硯卿的每一個字,都讓秦暖的耳朵嗡嗡作響。
快要聽不見聲音。
那日狼狽跌坐在花園的錦繡花叢中,抬頭便見紫袍玉帶,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恰好”經過。
當時他面容冷峻,仿佛不染塵埃。
他當時冷若冰霜的表下,竟藏著九歲到二十歲,四千多個日夜的凝視?
畫軸從秦暖的指間無力落。
影搖搖墜。
沈硯卿來不及思考,本能地將自己墊在的下。
兩人看著滿地散落的公文卷軸。
而那本翻開的本草備要當歸頁旁,靜靜躺著一沓同樣泛黃的畫紙。
每一張,都用同樣的筆,描繪著不同年紀的。
十二歲蹲在藥柜前打瞌睡,十四歲踮腳摘槐花,十六歲在城南義診…
最後一張,是賜婚前日,站在雨里,角沾滿泥點卻笑得燦爛的明樣子。
那笑不是為他,沈硯卿知道。
但他偏生要畫下來,當是為他。
“騙子…”
秦暖的聲音帶著哭腔,仰起頭,一口咬在他的結上,含糊又委屈地控訴。
“裝什麼高嶺之花…”
“大人分明是、明明是蓄謀已久!”
“你早就喜歡我了!”
“是!我是蓄謀已久!”
“我早就喜歡夫人了!”
沈硯卿啞聲承認,吻如同驟落的疾雨,帶著滾燙的溫度和抑已久的深,重重地落在的上。
吻落下來時,窗外的大雪驟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