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禾凝失蹤的最開始的半個月,謝翎墨過得有些兵荒馬。
但是在那之后,他的生活逐漸恢復了正軌,他上朝,去公廨,理起繁雜的政事時一如往常的妥帖和游刃有余。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謝相爺變了。
他雖然看起來一如既往地云淡風輕,可那云淡風輕的背后是遮掩不住地頹然和冷淡,不管是待人還是事表現出的都是不帶一的漠然。
似乎陸禾凝走了,也把他本就不多的喜怒哀樂一并帶走了。
崇嘉二十年五月二十一,陸禾凝已經失蹤整整三個月。
這日王晏修風風火火地沖進了松墨苑,見他進來,謝翎墨輕飄飄抬眼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埋頭繼續檢查陸云笙近些日子的課業。
看他漠然的樣子,王晏修大為不滿,他拿著手中的信件,大力地拍到他面前。
“這麼不歡迎我?不想知道我帶來了什麼消息?”
謝翎墨手撣去他在陸云笙課業上的信件,漠不關心的模樣讓王晏修大為泄氣。
他忍不住哀嚎道,“一個你,一個崔三,這些日子個個都在我面前擺出副要死不活的晚娘臉,怎麼?離了人活不下去?”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邊藏了這麼兩個大種?
不是他不懂得諒他們,實在是這三個多月,他勸完這個,勸那個,寬的話說了一籮筐,說到現在他都詞窮了。
可這些話跟說到狗肚子里似的,這倆貨愣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每日還是頹廢得跟爛泥一樣。
他只能破罐子破摔,試試激將法。
“唔~”
豈料,他話音剛落,謝翎墨淡淡地回了個唔。
王晏修一下愣住了,他“唔”是什麼意思?是承認他離了陸禾凝活不下去?
似乎怕他沒聽懂,謝翎墨神認真地看著他,表極為誠摯地說,
“阿凝是我的命,我不能沒有。”
謝翎墨的坦誠把王晏修整得不知怎麼接話了,他抿抿,索換了個話題,主說起了他今日來的目的。
“陸懷琛從綏關發起進攻,和北燕元明庭手了幾個來回,把元明庭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如今陸懷琛已經把元明庭打得退守玉明關了。”
綏關是幽州與冀州之間的第一道關口,綏關之后,中間還隔了三個關口才會到玉明關,而玉明關距幽州城不足百里。
若北燕再不調整戰,很可能馬上要被陸懷琛打回老家了。
“北燕明帝對元明庭的表現很失,已經下旨臨陣換將,要換元善明來接手。”
聽了王晏修帶來的消息,謝翎墨似乎并不吃驚。
他神淡淡地垂下眼瞼,拿起筆在陸云笙的課業上批閱著。
那虔誠的模樣,似乎給個小屁孩批閱作業比軍國大事來得重要得多。
王晏修看他云淡風輕的模樣,有點急了,他大步上前,將謝翎墨手中的筆一把出來,擱到一旁的筆洗中。
“你怎麼這麼淡定?不怕陸懷琛輸了?”
元明庭和他們之間有合作,如果陸懷琛對得上元明庭,有很大概率會贏。
但如果對上元善明,變數就大了。
畢竟兩年半前,陸懷琛就是輸在元善明手中。
他不是一心想幫陸家洗冤屈,重回正軌嗎?
面對這種可能改變戰局的棘手場面,怎麼又不以為然了?
謝翎墨往后一靠,靠到椅背上,長疊,姿態篤定道,
“如果陸懷琛對上得是元明庭,本相可能要考慮給陸懷琛增派援軍或者親臨北地坐鎮軍中。”
“可他若對上得是元善明,那麼無需我們手,此戰我朝必勝!”
“什麼必勝?你沒聽到我說得元明庭被陸懷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王晏修說到一半,反應過來,“你是說元明庭是裝的?”
裝作打不過陸懷琛,故意打得敗仗?
謝翎墨篤定點頭,“本相說過元明庭的能力在元善明之上。他若有心想打,這個時候,陸懷琛恐怕還在綏關和他僵持,不會贏得這麼順利。”
“元明庭圖什麼?他這麼做難道是在向我們示好?”王晏修猜道。
可說不通啊,元明庭故意輸給東黎,只會讓所有人以為他就是個名副其實的草包,難堪大用。
這對有心想奪儲君之位的他來說沒什麼好。
謝翎墨神漠然地搖頭,“跟我們有點關系,但不多,他更多得是在為他自己考慮,不想做過多的無用功。”
“什麼無用功?守住幽州對他來說怎麼能是無用功呢?”
謝翎墨從容道,“兩年半前,元善明憑借幽州一戰在朝中威更甚。”
“這次黎朝主發起進攻,對元明庭來說,無論他守不守得住幽州,對他勢力的加持都不會比兩年前的元善明更大。”
“他守得住,北燕朝臣只會覺得他是站在元善明的肩膀上摘果子。對他來說守住是理所應當,守不住是他無能!”
王晏修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再加上他知道這次陸懷琛的境遇和兩年前截然不同,兩年前陸懷琛孤立無援,獨木難支,可這次他的背后有我們,而我們定然會全力助他奪回幽州,他不想和我們。”
“他守不住,雖然會被罵無能,但也會順理章地讓明帝派元善明出馬。”
“可元善明也同兩年前不同,這次他沒有安王這個吃里外的給他傳遞報,只能和陸懷琛在戰場上明正大地對決。”
“按照陸懷琛守了十年幽州,十戰八勝的記錄,元善明能不能贏其實是未知數。”
“只要元善明輸了,那麼兩年前他怎麼被捧上的神壇,這次就會怎麼摔下來。屆時元明庭就可以對外辯稱元善明都打不贏的仗,他會輸也不奇怪,那他無能的名頭也就不攻自破。”
“對元明庭來說最多擔一陣罵名,但能讓元善明從此沒了威,在朝堂上和他回到同一起跑線。他輸了一時的名聲,卻為自己爭奪儲君贏來了轉圜的余地。”
謝翎墨輕輕點頭,“幽州之事是持久戰,絕非一朝一夕可事。我們盡管放開手腳給陸懷琛去理,他守了幽州這麼多年,心中定然有數。”
“真到了需要我們出馬的時刻,我們再出手。”
聽謝翎墨這麼說,王晏修也不急了。
他搖頭晃腦道,
“我還不是為你著想,怕萬一陸懷琛輸了,我們沒有及時出手相助,陸禾凝回來后會怪責于你!”
聽他提起阿凝,謝翎墨著筆的手漸漸收,眉眼間浮現痛。
王晏修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自顧自地說,
“我還聽說了件趣事,說元明庭被陸懷琛打得屁滾尿流的況下,不僅毫不憂心,反而還有心玩人,聽說他又看上了個子,還是個有夫之婦。”
謝翎墨埋首寫字,隨口接道,"他不是向來只喜歡年輕貌的子嗎?怎麼突然換口味了?學他爹嗎?"
北燕皇室在之事上素來聲名狼藉,但細究下來,口味各不相同。
明帝更喜歡嫁過人的人妻,元善明男不忌,元明庭這方面比起他的父親和兄長就要正常得多,他只喜歡二八年華尚未出嫁的。
王晏修湊到他跟前,賤兮兮地八卦道,“聽說他最近看上的這個,還是個懷了五個月子的孕婦。”
“嘖嘖嘖,他也真是了!連有了子的都不放過,他也不怕那婦人的夫君跟他拼命?”
謝翎墨扯扯角,沒有接話。
他向來對這些風流韻事不興趣,自然不會真的關心那婦人的夫君會不會找元明庭拼命這種無聊的小事。
王晏修自討沒趣,見他心不佳,又坐了會,便走了。
王晏修走后,謝翎墨拿著批閱好的陸云笙的課業,眉眼平淡地往荷香苑走去。
他把陸云笙安置在陸禾凝先前住過得荷香苑,又派了云織去服侍他。
陸云笙本就敬重他,對他的安排自然是毫無異議。
剛一進荷香苑,就聽到謝棠雨和陸云笙銀鈴般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怎麼會這麼好笑!”
陸云笙被安置在荷香苑后,謝棠雨沒事時總是會來看他,陪他上課溫書習字練武,兩人之間相得甚是融洽。
這會兩個人不知說了什麼,那笑聲讓還在院中的他都能聽出他們有多快樂。
謝翎墨怔在原地,若有所思。
弦昭問道,“爺,您怎麼不走了?”
謝翎墨眉眼凝重地輕聲問道,“弦昭,最重要的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會笑得如此開心嗎?”
弦昭后知后覺地也發現了不對勁,陸爺和棠雨小姐笑得太忘我了。
他們一個是凝姑娘最疼的弟弟,一個是最纏著凝姑娘的妹妹。
凝姑娘生死難料,他們為的親人,還能笑得這麼沒心沒肺,除了虛假意,似乎沒有別的理由能解釋的了。
“這……他們或許覺得如果凝姑娘還在,也會希他們能……能……”
弦昭語塞,他是真的解釋不通了。
若只是陸爺,還可以說他年紀小,不懂得事,可棠雨小姐也這樣,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棠雨小姐不是最喜歡凝姑娘的嗎?
謝翎墨沒說什麼,也沒有進去,轉出了荷香苑。
數日后,一枚黛水珠耳珰出現在謝翎墨桌案上時,隨著耳珰一起被擺在桌案前的還有一封信。
謝翎墨看著這些,神凝重,他神淡淡地吩咐道,
“傳令,召回所有還在外搜尋阿凝下落的黑甲衛!”
弦舟不明就里,“爺,不找凝姑娘了嗎?”
謝翎墨扯扯,冷聲,“不找了!”
在謝翎墨撤回尋找陸禾凝下落的命令時,專程去了趟荷香苑。
“阿笙,本相已經決定不再尋你阿姐,你可會怪本相?”
陸云笙眼神躲閃著,用稚氣的聲音回道,“學生不怪謝先生!阿姐已經……已經……失蹤了近四個月,想來是出事了。謝先生能找這麼久,學生已經很激先生了。阿姐若是還在,也定不會希謝先生浪費這麼多人力力去找。”
謝翎墨又問向一旁的棠雨,“你呢?棠雨,你可會怪為兄?”
謝棠雨咬咬瓣,輕聲道,“人總要向前看!”
看到他們這麼通達理,謝翎墨欣地點頭,“你們能這麼想,我很欣!”
“阿笙,當初不顧你的意愿,強地把你留在謝府,是本相的不對!”
突然聽他這麼說,陸云笙出要哭不哭地表,“謝先生,您是不想教阿笙了嗎?”
謝翎墨他的臉,安道,“怎會?雖然本相決意不再找你阿姐,可不代表本相會攆你走!本相答應你,這謝府,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有朝一日你不想住了,就同本相說,本相派人把你送去你小叔邊。”
陸云笙悻悻地點頭,有些心虛地看了眼謝棠雨。
謝棠雨鼓鼓腮幫,眼神左顧右盼著。
又過了一個月,自從謝翎墨不再執著于找陸禾凝的下落后,他眼可見地不再頹廢,心也好上不。
他時常會去酈公主的院中小坐片刻,偶爾也會在的院中過夜。
他的生活似乎逐漸回到了正軌,回到了陸禾凝沒有出現以前的正軌。
聽雨軒
“二哥要把我嫁出去?”謝棠雨抖著瓣,不可置信道。
沈綰的臉也極為難看,“你二哥要把你嫁給蕭家三房的蕭明熹。”
今日一早,去給謝老夫人請安時,謝大夫人突然提起謝棠雨的婚事。
說謝翎墨幫棠雨定了門好親事,若是他們沒意見,就定下來,待過完八月十五就把棠雨嫁過去。
既然是翎墨選的人,自然是放心的,謝翎墨總不會把棠雨嫁給不三不四的人。
可當謝大夫人說出人選時,別說不滿意了,就是謝老夫人也罕見地出了不認同的神。
要知道謝老夫人一向站在大房那邊,極和他們二房統一戰線。
能讓謝老夫人都不認同的人,足以說明謝翎墨選的人有多不靠譜。
蕭明熹是謝大夫人的娘家侄子,出蕭家,家世沒得說。
可他這人品……
蕭明熹此人無點墨,言行鄙,如果不是生在蕭家,說他是個地流氓都不為過。
他年方不過二十,就已經納了十房小妾,原本有十五房的,被他打死了三個,又發賣了兩個,剩了十個。
因為他的聲名過于狼藉,世家中的子都不愿嫁,最后蕭家退而求其次,為他聘了個四品的兒。
可那名子不過是在婚前對他規勸了幾句,就被他當街一頓暴打,打得差點沒命。
為此,那員拼著得罪蕭家的罪名,連夜退了親。
畢竟有點良心的父母,誰能眼睜睜看著兒往火坑里跳。
“咳咳咳……”謝棠雨急得咳嗽起來,“娘,兒不嫁,那蕭明熹是個殘暴的,他打人的,就兒這子骨,若是嫁給他,要不了多久,您就等著給兒收尸吧!”
沈綰何嘗不知謝棠雨說得并不是危言聳聽,可……
“娘再讓你父親出面同你大伯父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