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不患寡而患不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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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公的表僵住。
不過一瞬, 他擡眼看向斜前方的外甥，眉頭擰起：“王妃怎麽突然問這個？”
雲冉仔細注意著護國公的每一個神態表：“并不是突然問，我很早就想知道了, 可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今日可算得空能與舅父坐下聊聊，我便尋來了。”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王妃何必再問。”
護國公抿著，一臉肅正道：“我看你與景王殿下相得很是不錯, 作為舅父，我也是真心替你高興。王妃，大舅勸你一句，好奇心太重并非好事，你踏踏實實與景王將眼前的日子過好，那便是最好。”
他越是這樣說，雲冉越是懷疑當年的事。
“舅父,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家殿下當年被俘，我只是想知道其中細節，這有何不能說的？”
雲冉蹙眉：“還是說，當年殿下被俘, 另有？”
護國公額心一跳。
再看外甥這一臉好奇期待的模樣, 他也不肅了語氣：“王妃來問這些，景王殿下可知？”
雲冉微怔, 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護國公：“那你又何必問？”
“因為他是我的夫君啊。”
雲冉抿了抿瓣：“我自然好奇他、關心他, 想知道他的一切。”
說的理直氣壯, 護國公一時噎住。
“舅父，反正這裏也沒外人。雖說我與您統共也沒見過幾回，但我阿娘時常與我提起您，說我剛出生的那會兒, 您和二舅可高興壞了，大熱天的跑來看我，還差點跌一跤。還說我小時候，你們時常扛著我騎大馬，每回都會給我買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雲冉放了語氣，一臉真誠：“雖說那些事我都不記得了，但我阿娘總不會騙我。老話說得好，最香不過龍，最親不過娘舅，您可是我親舅舅，如今我不過是想與您打聽一些往事而已，您就行行好，告訴我吧。”
護國公對上外甥那雙寫滿懇求的清潤烏眸，心下既不忍又無奈。
當年小外甥剛出生時，兩府都為之歡喜不已。
他和二弟作為舅父，也都十分疼這個糯米團子般的小外甥，說是當兒來疼也不為過。
後來小外甥走失了，他們整個國公府也都難過消沉了好一陣。他見自家妹子日以淚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還過心思，將自己的兒過繼給妹子，以作。
不過妹子還是拒絕了他這好意，只說：“寶珠就是寶珠，誰也代替不了。只要我還活著一日，就不會放棄尋回我兒。”
大晉疆域遼闊，想尋個小娃，無異于大海撈針。
護國公心下覺著妹妹太傻，倒不如趁著還能生，再要一個。
未曾想一晃十幾年，竟真妹子尋到一線索，順藤瓜，千裏迢迢尋去了揚州。
如今明珠歸來，眼前這小娘子稚卻又倔強的眉眼，與當年的妹子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舅父，就當冉冉求您了！”
雲冉從榻邊起，擡手就朝護國公作揖：“您就告訴我吧，我保管不往外說。我可以對老君發誓，今日之事倘若往外半個字，我就……就天打五雷轟！”
“哎，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麽？”
護國公也連忙站起，上前去扶：“可不準說！要你母親知道你發誓，回頭非罵死我不可。”
他那妹妹對外溫慈，護起犢子當真是個惹不得的母老虎。
雲冉仍躬著，只稍稍擡起臉：“那您與我說吧。您若不說，今日我就賴在這不走了。”
護國公怔住。
怎麽說也是堂堂景王妃了，怎的還像是個孩子般無賴。
雲冉可不管那麽多，好不容易揪到一個知者，且還是自家親娘舅，此時不無賴更待何時？
護國公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外甥瞧著生生，實則是個厚臉皮。
沉良久，他長嘆一聲：“罷了。”
眼皮稍，他瞥過：“不過你保證，絕不往外。便是有人問起，也別說是我說的，可能做到？”
“能，肯定能！”
雲冉一口應下，信誓旦旦：“您別瞧我年紀小，遇到正事，我口風可嚴了。”
護國公不置可否，只扯扯，示意坐下。
雲冉立刻坐下，又擡手做了個請：“舅父也坐。”
護國公掀袍座，沉沉吐了口氣，方才醞釀好緒，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反賊是趁夜攻長安的，先帝得到消息，就帶著銳軍，從唯一還沒被反賊占領的重玄門跑了。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知道消息時，反賊已殺進了長安，直宮門。便帶著太子和景王，改換宮太監的模樣，趁從道出宮。”
“在宮外尋得一支京兆府府兵護送，混在流民隊伍裏，順利逃出長安，直奔蜀地追趕先帝的隊伍。只可惜的行蹤被暴，叛賊和戎狄兵分兩路，一路追擊。那時我正好被派去岐山巡察，得知皇後和太子他們逃到此地，便帶著一幫兄弟趕去支援。”
“我們趕到時，皇後邊的護衛已被殺得不剩幾個。瞧孤兒寡母的邊總不能沒有護衛，我們便接下了這護送的差事，送他們往蜀地……”
可追兵源源不斷，他們那幫兄弟也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只剩下他和一個副將。
當時，山河破碎，遍地戰火。
聽說叛賊周昊天已經在長安稱帝，改國號為周，司馬氏的晉朝岌岌可危，隨時可能覆滅。
各地也發出懸賞，若能出皇後和太子，加進爵，黃金萬兩。
雲冉聽到這，忍不住問：“舅父都不心麽？”
護國公斜一眼：“把你舅父當什麽人了？雖說那時我只是個四品小將，卻也是個忠君國、鐵骨錚錚的熱男兒。那周昊天算個什麽東西，私通戎狄的雜胡小兒，憑他也能當皇帝？呸。”
雲冉登時一臉崇拜，雙手托腮：“要不說舅父您能當護國公呢！”
外甥如此捧場，護國公口也生出一當年英勇的激，不無得意地了短須：“所謂富貴險中求，時勢造英雄，當時我便想著，若這差事辦了，日後大晉複興，定然也不了咱的好。便是辦不，死在了路上，他日史書工筆，咱也是一個國忠君的英雄！”
雲冉也被自家舅父這描述帶回那戰火紛飛的年歲，心下澎湃又慨。
然而下一刻，便見舅父眉頭擰起，方才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也陡然落下，垂眼道：“但那些該死的戎狄兵追得實在太，我和副將，還有皇後母子三人扮作一家五口，改陸路為水路，買了條船南下。”
“船行沒多久，戎狄兵就追了上來，混之中，兩位小殿下一道落了水。”
“前有湍流，後有追兵，時間急，只能救一人。”
“……皇後說，救太子。”
護國公閉了閉眼，多年前那急的一幕還深深印在腦中——
夜裏的江水洶湧湍急，他與皇後在前艙商定著之後的逃跑路線，不知怎的，本該在船艙裏睡覺的兩位殿下一道落了水。
一個是六歲的景王，一個是九歲的太子。
兄弟倆都在江水裏掙紮著，口中喊著：“母後，母後救我。”
皇後站在船邊，看到落水的兄弟倆，臉大變，目眥盡裂：“快救他們，快！”
然而追兵的箭矢如流星般從後來，船只若此時停下，全船都要被俘。
他只得咬牙道：“卑職只能來及救一位殿下，還請娘娘速速決斷！”
江水裏的殿下們一聲又一聲喊著：“母後！”
皇後淚如雨下，最後捂著口道：“太子，救太子！”
他一得令，半刻不敢耽誤地跳了下去，救起了太子。
只是力上岸時，好似還能聽到小殿下逐漸微弱的哭喊聲：“母後——”
“皇兄……”
還有，“鄭叔。”
他爬上船，皇後抱著渾的太子，扭過臉，閉著眼，啞聲命令：“走，快走。”
船迅速走了。
江水裏的哭聲越來越弱，直到再聽不見，遠遠看去，戎狄兵的船好似靠岸停了。
之後的一些時日，護國公總是出現幻聽。
耳畔總是會傳來小殿下那稚而絕的呼喊——
“鄭叔。”
“鄭叔，救我。”
那樣懂事乖巧的小殿下。
逃難路上不怕苦、不怕累，還會抱著他的脖子說：“鄭叔，等見到了父皇，我讓父皇給你很多很多金元寶”。
他說：“好，卑職謝小殿下賞。”
可那樣好的孩子，被他們棄在了後。
他夜夜難眠，只求上天憐憫，讓小殿下早登極樂。
直到和先帝的隊伍彙合，方知小殿下并未死在江裏，而是被戎狄所俘。
“我當時既高興又憂心，高興的是他還活著，憂心的是那樣小的孩子落在戎狄人手裏，恐怕要遭罪。”
護國公下頜繃，眉宇間也是化不開的憂愁：“敵軍用景王威脅先帝，先帝雖然不舍，卻只能顧全大局，忍痛無視……”
景王又一次了棄子。
上一次，是被他的生母。
這一次，是被他的生父。
說到這，護國公說不下去了，只沉沉嘆道：“冉冉，殿下是個可憐人。”
雲冉知道司馬璟過去吃了不苦，也曾親自過他上那一道道猙獰可怖的疤痕。
卻沒想到一切源頭，竟是因為落水——
難怪那日跳河救人，他的反應那樣大
難怪他與太後、皇帝的關系這般冷淡疏遠。
哪怕當時勢所迫，但作為被母親權衡利弊後放棄的那一個，換做是誰，很難不怨。
不患寡而患不均。
財如此，亦是如此。
“冉冉，舅父今日與你說的這些，你切莫往外提，更別在景王殿下說。”
隔著裊裊青煙，護國公那張滄桑的臉龐說滿是凝重：“往事不可追，再提除了人難，毫無意義。若非你今日再三追問，我只想把這些事爛在肚子裏，再不願想起。”
雲冉聞言，面愧：“舅父莫怪，實在是我一直不解殿下為何與太後、陛下的關系那般冷淡。我曾經也問過殿下，但殿下避而不談，刻意繞開。我實在沒轍，只能來問您了。”
護國公捋了下短須，哼道：“是，你和你阿娘一樣，都逮著自家人薅。”
雲冉賠著笑臉，給他遞了杯茶：“誰您是我親娘舅嘛。”
護國公也不是真的怪罪雲冉，他也看得出來，自家外甥是真心在意景王，方才觍前來打探。
喝過兩口茶潤了潤嚨，護國公再次向眼前的小姑娘：“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我的親兒嫁給了當年的太子殿下，我的親外甥嫁給了當年的小殿下……”
他長長籲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冉冉，你從前也吃了不苦，如今苦盡甘來，就安安心心和殿下過日子。只要你們小倆口恩恩，日後再生幾個聰明活潑的孩兒，平平安安，無病無災，舅父和你爹娘也都放心了。”
雲冉聽出他話中的真切關懷，心下容。
起，再次朝護國公一拜：“冉冉多謝舅父。”
這一次，是發自真心的敬。
舅甥倆又聊了兩句，雲冉也不再多留，起告辭。
護國公目送著那道小纖細的影離開書房，心底一片難以言喻的悵惘。
誰能想到自家外甥，竟嫁給了當年的小殿下。
只盼這兩個命運多舛的可憐孩子，往後能安安穩穩，萬事順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