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朕的好弟弟。【一更】……
【77】/首發
深夜, 紫宸宮。
雖已是春日,晚風還帶著料峭寒意,廊下的平角白紗宮燈散發著幽微的, 檐角的風鈴偶爾被晚風拂,發出幾聲細碎的響,更顯出夜的寂靜。
鄭皇後著繡著暗紋牡丹的錦袍,肩上搭著一件素披風, 腳步輕緩地提著食盒走到殿門前。
自從七日前貢院流言之事發生,既驚又怒,一邊擔心皇帝,一邊又擔心流言傳到小皇子耳中,影響了孩子,為此終日惶惶,寢食難安。
這會兒哪怕臉上特地傅了一層珍珠妝, 依舊遮不住眼下那淡淡的青黑,以及眉眼間濃濃的疲倦與憂愁。
“皇後娘娘……”
守在門前的大太監見著皇後,剛要請安,被鄭皇後擡手止住:“不必。”
往殿看了看, 輕聲道:“今夜陛下用了多飯食?”
大太監垂眼道:“仍是小半碗。”
鄭皇後聞言, 眼底的憂更重。
衆人只知,前幾日那個“黨”撞牆而亡, 文宣帝為此大怒, 幾昏厥。
唯有知, 陛下當日氣急攻心,竟生生咳出了一口
雖然巾帕上只小小一塊漬,卻生生刺痛了鄭皇後的眼。
一向溫謹慎如,那一瞬間卻生出將幕後之人千刀萬剮的念頭——
殺人不過頭點地, 可想出此等惡毒的誅心之計,實是卑鄙至極。
“本宮給陛下燉了參茸湯,只盼他多能喝點。”鄭皇後嘆息道。
“陛下一向寵娘娘,您送的湯,陛下定不會辜負的。”
大太監說著,也讓開子,請鄭皇後進去。
金碧輝煌的宮殿燭火搖曳,明黃的帳幔垂落,將殿映得半明半暗。
鄭皇後隨著大太監一道。
剛繞過屏風,鄭皇後卻是猛地頓住腳步,手中的食盒險些手。
只見文宣帝坐在龍榻邊的矮幾前,面前擺著一個錦盒,盒盛放著數十粒朱紅的丹藥,澤豔麗得刺眼。
他正擡手撚起一粒丹藥,作勢要往口中送。
“陛下!不可!”
鄭皇後心頭一,驚呼出聲,快步上前。
文宣帝作微頓,眉頭蹙起,待看清來人,眼底的厲倒是褪了幾分,略顯蒼白的臉龐扯出一抹溫和笑意:“皇後怎的來了?”
“臣妾知曉陛下近日食不振,特地下廚燉了湯。”
鄭皇後將食盒擱在案幾旁,見文宣帝并無放下丹藥之意,嗓音也泛起一抖:“陛下……”
文宣帝似是猜到要什麽,只淡淡瞥了眼屏風旁的大太監。
大太監會意,立刻垂頭退下。
一時間,線昏暗的大殿只剩下夫妻二人。
“皇後辛苦了,坐下歇會兒。”文宣帝輕聲道。
鄭皇後卻沒,只是死死盯著那一盒丹藥,紅咬著:“陛下。”
文宣帝:“……”
四目相對,一個神深邃如淵,一個眼含瑩瑩淚。
傾,鄭皇後“噗通”一聲跪倒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雙手攥住文宣帝的袖,“陛下,就當臣妾求你了。”
“丹藥分駁雜,古往今來已有不方士獻藥導致暴斃的先例,陛下萬不能拿龍冒險啊!”
話落,大殿之霎時靜可聞針。
鄭皇後仰著臉,能到皇帝那一點點冷下的視線,一顆心也不隨之發。
眼前之人,是天子。
敬他、畏他。
可他也是的夫君,是孩子的父親。
意無法沉默,哪怕這些話可能引得天子震怒,萬劫不複。
良久,那在面龐上逡巡的幽沉視線終于挪開。
文宣帝道:“起來。”
鄭皇後仍是不,姣婉的臉龐微仰,淚水在眼眶中閃:“除非陛下答應臣妾,日後不再服丹。”
文宣帝蹙眉:“皇後這是在威脅朕?”
鄭皇後肩背一:“臣妾不敢。”
咬著,眸中滿是憂慮與懇切:“太醫院的太醫們日日為陛下調理,良方無數,何苦輕信這些旁門左道?您是萬民之主,龍安康才是天下之福,若有毫差池,臣妾……臣妾如何茍活!”
說著,重重磕了一個頭,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臣妾懇請陛下三思,哪怕是為了臣妾、為了咱們的孩兒……”
“嫣娘不能沒有稷郎,鈺兒也不能沒有父親。”
“……”
殿一時陷沉默,只有燭火跳的聲音
文宣帝看著跪地俯首、哭腔哽噎的皇後,又瞥了眼矮幾上的丹藥,眸複雜。
良久,他緩緩放下手中的丹藥,嘆了口氣:“罷了。”
將藥盒蓋上,他彎腰,雙手將皇後扶起:“換做旁人說這些,朕定要將人拖出去不可。但朕知道,嫣兒是一心為朕。”
鄭皇後由著他攙起,餘瞥過那盒丹藥,眼底的憂卻未完全散去。
知道,今日雖攔下了,可文宣帝對丹藥的依賴,怕是沒那麽容易打消。
“陛下,正不怕影斜,只要我們自己清楚鈺兒是我們的孩兒,又何苦為一個瘋子的誣蔑而惱怒?”
鄭皇後抓著文宣帝的袖,淚:“那事擺明是逆賊故意安排,若我們因此了陣腳,反而中了他們的圈套。”
文宣帝沉默不語。
鄭皇後見狀,也不再說話,只默默靠在他懷中:“陛下,選秀吧。”
閉上眼,努力忍著眼淚,啞聲道:“選秀了,謠言便不攻自破。”
“您寵幸們,若們能懷上,自然最好。若懷不上,臣妾、臣妾願擔妒後之名,給們賜避子湯。”
那瘋子所說的話,不真。
卻也不是全然不真——
文宣帝的確有疾。
并非不舉,而是年落水,得了痄腮。[1]
雖然當年病好了,但風溫邪毒影響肝腎,氣不流,導致的一個後癥便是弱,子嗣艱難。
想當年,鄭皇後剛嫁給文宣帝時,年夫妻,投意合,如膠似漆,卻遲遲沒有好消息。
頭一年,還能說是時機未到。
第二年,鄭皇後開始吃補藥、坐胎藥,卻依舊懷不上。
太醫們都說康健,氣充足,且母族子嗣旺盛,母親護國公夫人生了三個兒,姑母鄭氏更是四子一,足見鄭家子于子嗣并無妨礙。
可這世道,懷不上都是子無能,何況的夫君是皇帝。
無人敢質疑皇帝。
所以當皇帝為了堅決不肯納妃妾,皇後激涕零,為了回報這份專寵,暗中遍尋名醫與懷嗣偏方。
終于在第三年,他們尋到一個專治懷嗣雜癥的西北游醫。
那游醫宮,替把脈,結論與太醫們一樣:“皇後康泰,氣充盈,并無不足之癥。”
就在帝後以為又是徒勞無功時,游醫卻看向了文宣帝,“陛下,可否容草民一看?”
那游醫的確是個有本事的,看過脈象,問起皇帝是否得過痄腮之癥。
文宣帝并不知逃亡路上那一場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的“風寒”,實則是痄腮——
他那時也才九歲。
逃命途中,發熱腮痛、頭暈嘔吐,趙太後和護國公也只當那是落水和驚嚇引起的“風寒”。
後來病好了,人也恢複了活力,便再無人去細究這一場“風寒”。
直到多年後,從這個西北游醫裏,得知小兒痄腮的後癥之一,便是腎虧損,,甚至無。
子嗣有礙的不是皇後,而是皇帝。
這是一個必須捂得死死的。
于是那個西北游醫,沒能活著走出皇宮。
這一年,帝後幾乎用盡了所有辦法,依舊未果。
也是這一年,趙太後給即將及冠的景王定下了一門婚事。
鄭皇後至今不敢回想那段時間,文宣帝的沉郁可怖。
就像一場即將吞噬一切的暴雨山洪,膽戰心驚——
甚至都想放棄尊嚴,同意他晦提出的“借種”之法。
好在上天垂憐,在司馬氏族人之際,皇帝從古籍中尋到道家丹方滋補之法,又請來蓬丘子煉丹。
也不知是丹藥起了效用,還是上蒼終于眷顧他們一回,皇後有孕,且一舉得男。
至此,如釋重負。
皇子誕生那日,夫妻倆抱著襁褓中的孩子,相擁而泣。
“朕不會選秀。”
文宣帝沉啞的嗓音拉回鄭皇後縹緲的思緒,他攬著妻子的肩,看著戚戚含淚的眼眸:“朕說過,此生唯你一人,絕不負你。”
皇子誕生那日,他不顧污闖進産室,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那時鄭皇後看著丈夫清俊擔憂的臉龐,心想便是沖著這句話,即刻死了也願意。
是那樣的他。
他又是那樣依賴。
年夫妻老來伴,他們是要相守一輩子的。
“陛下知道的,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
鄭皇後握著文宣帝的手,淚眸婆娑:“只要能止住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只要你和鈺兒能好好的,選秀而已,我能忍的。”
文宣帝卻是擰著眉,擡手過眼角的淚:“朕忍不了。”
鄭皇後:“可是外頭那些流言,還有臣子們的諫言……”
“不必管他們。”
文宣帝道:“朕登基多年,難道還要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當務之急,是查清到底是在幕後搞鬼。”
文宣帝腦中幾乎第一時間冒出那道如玉如竹的頎長影——
先帝之子,唯他與司馬璟二人。
若謠言傳開,皇帝有疾,皇子脈存疑,年輕力健、聲名日盛的景王無疑是最合適的繼承人。
何況,從前便有先帝重景王,立景王為太子的傳言。
司馬璟。
阿璟。
朕的好弟弟,會是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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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1]痄腮:腮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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