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松江市氣溫驟降。
春夏季節，松江沿岸總有不游客，拍照游玩、野餐燒烤，如今隨著溫度下降，江邊的熱度也隨之下降。尤其是從前的野餐據點，已經有人踏足。
但這天，沉寂許久的鳴灘大橋橋下的松江岸邊又聚集了不人。
年輕男子舉著手機正在直播。
“家人們誰懂啊，我本來在江邊晨跑，結果上了這幫大爺大媽。你們看他們在做什麼？一箱一箱的礦泉水，往江里面倒啊！走，咱們過去看看，問問他們到底是為啥。”
“大爺，您這是在做什麼呀？”男子的鏡頭面對一位正蹲在地上用鑰匙割開塑料包裝的大爺。
大爺抬頭，一看有鏡頭，脊背得筆直，抑揚頓挫地說道：
“年輕人，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們這是在積功德。我們這群人，都是有理想的人，心懷慈悲的人。這世界太污濁啦，利熏心啊，人類對同類和大自然犯下了太多的罪孽，需要我們來積功德，消解那些罪孽。”
“對對對，”旁邊一位大媽湊過來補充發言，“我們在放生礦泉水，這些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經過《大悲咒》加持，擁有巨大能量的‘大悲咒水’，水里有八萬四千只蟲子。放生一瓶礦泉水，就是挽救了八萬四千條生命，這可比放生魚蝦之類的效果大得多，功德無量。”
男子哭笑不得，鏡頭又指向地上的幾十箱水，江邊那些擰開瓶蓋，念念有詞傾倒的大爺大媽。
“大爺大媽，你們這不是浪費水資源嗎？花錢買這些水，拿去給環衛工人，高溫作業的工人，或者干脆拿這錢去捐獻給貧困地區的孩子，沒錢治病的病人，不是更功德無量？”
大爺一副你太年輕啥也不懂的老練模樣，“這點錢幫人能幫幾個？這一瓶水就有八萬四千條生命，這是多大的功德？”
“哦，所以眾生平等是吧？一條蟲子等同一個人。您可真會算賬，這麼一來，您可真是賺大了。”男子極盡挖苦諷刺。
大爺隔了幾秒才回過味來，狠狠瞪著鏡頭，“這里面學問大著呢，跟你說你也不懂，孺子不可教也。”
又一位大媽加：
“老趙，我跟你說過吧，這些年輕人腦子空空，你跟他們說也是白說。他們呀，天天就只知道樂。就像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一樣，說不通就不用多說，反正咱們老一輩的人替他們積功德吧。”
男子不依不饒，以懟這些大爺大媽為樂：
“大媽，浪費就是犯罪，要節約用水，這是小學生都懂的道理。你們這樣是極大的犯罪，你們這麼做才是在破壞自然，浪費人類的勞果。
“說什麼功德無量，其實就是你們以浪費地球資源滿足自己愚蠢的私利，我看也不用放生什麼礦泉水了，還是先把你們腦子里的水放一放吧。”
大媽用口型報了個口，問候了一下男子的父母祖父母，轉投于功德無量的大事業中去。
男子沖著大媽的背影喊道：“大媽，上也要積德啊。”
大爺大媽們隔著十幾米，一起問候直播的男子。
“咦？那邊好像還有人在放生別的東西。”男子像是發現新大陸、意外驚喜，趕忙小跑著往幾十米開外的岸邊趕去。
“大爺大爺，等一下，您在做什麼？”
男子終于接近了目標人。過鏡頭，可以看得出個大概，大爺手中捧著一只茶壺那麼大的烏，就要往江里面丟。
“大爺，您要放生這只烏？”
“對，放生烏，積功德！”大爺說著就要把烏拋進江水中。
“等一下，大爺，您這只好像是陸啊！您可得想好了，陸是在陸地上生活的，下水會被淹死的！到時候就不是放生而是殺生，不是功德，而是作孽啦。”
“臭小子你懂個屁？烏下不了水還烏？”
“大爺，您這，我怎麼看怎麼都像陸，要不咱拍張照片，上網查一下吧？我這直播呢，有網友要是認得出，趕快知會一聲，看看是不是我看錯了，可別枉費人家公子一條鮮活命呀！”
大爺一看男子要那鏡頭懟烏，趕忙把烏藏在後，導致公子的真面目只從鏡頭前一閃而過，本看不真切。
可能是想要吸引大爺注意力，延緩他的放生行為，男子不停說話：
“大爺，您先稍等一下好不好？您要積功德不差這麼一會兒吧？您這烏是從哪里來的啊？”
“我兒子養的。”
“您兒子從哪里買來的啊？”
“他朋友送的。我兒子可能耐了，朋友可多了，多的是朋友送他各種名貴的禮。”
“哎呦，您兒子可真了不得，一定是大人……哎呀，有好幾個網友留言啦，您這是四爪陸，是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您兒子和他的朋友……這個……我看刑！抱歉大爺，我得報警了。”
大爺一聽報警，想要趕快在鏡頭前毀尸滅跡，直接拿出了拋擲鉛球的架勢，掄圓了膀子把烏拋進江中。
大爺把烏拋得太遠，鏡頭本無法追蹤它下水之後的狀態。
“我去！”男子把手機給了邊人，“我得去積功德！兒子的命也是命啊，還是重點保護……”
男子話沒說完，已經了鞋，摘了手表，義無反顧跳進冰冷江水之中。
眾人全都聚集過來，一個個著脖子盯著江面。
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回頭看鏡頭，盯著拿著手機的人。
“你誰呀？”
“我……路人啊。”
丟的大爺躲到一邊打電話，打了一會兒後又跑回來往不遠的江面看。
四五分鐘後，幾米之外的江面上，男子終于頭，并且在拼命往岸邊游。
“老孟，快，快報警！”男子沖鏡頭道。
“老孟？你不是路人嗎？啊，你們是一起的！”剛剛的大姐恍然大悟，“你們這些網紅是特意來這……”
丟大爺打斷大姐，沖著爬上岸的男子大：“報什麼警？我兒子說了，不是什麼保護，就是他從花鳥魚市場買的普通烏！”
男子努力把氣勻，環抱被凍得哆哆嗦嗦的自己，幾次張口想要說話。
拿著手機的老孟一個勁兒躲閃語言攻擊他的大姐，沖著漉漉的男子道：“行啦行啦，先撤吧。”
男子一把抓住老孟，“不是，不是……必須得報警！家人們誰懂啊？下面有，有一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