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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早已聽到婢子來稟, 是以當沈玉與裴瑕緩步到次間,一同朝請安,忙擱下手中茶盞, 笑應道:“不必多禮。”

又脧了眼下首坐著的兒:“阿茵, 還愣著作甚,快些與裴郎君與裴夫人見禮。”

崔文茵是真的有些愣了。

雖然昨日在客棧見了沈玉一面, 然婚服寬大繁複,層層疊疊,沒看出來, 沈玉竟懷了孕!

這個孩子…是誰的?裴瑕, 謝無陵?

滿心疑地起行禮, 裴瑕與沈玉也客氣回禮。

待兩廂座,楊氏上下打量了沈玉一番, 見舉止端雅, 不浮不躁, 一張保養得當的臉龐也出幾分長輩的慈, 溫聲與寒暄了幾句。

末了, 又慨道:“福禍相依,苦盡甘來,你此番熬過這場大劫, 日後定然萬事順遂,福澤綿延。”

沈玉萬萬沒想到, 這位崔夫人這般親切和氣,言行間竟無半分輕視之意。

來之前的那陣憂慮漸漸散去, 眉眼松泛些許, 輕聲答道:“那就借夫人吉言。”

“不必這樣見外。”楊氏笑道:“我一看你便覺得投緣,你與我家阿茵年紀也相仿, 莫說娘娘想收你當幹兒了,就連我都想收你做兒……不過都是一家人,以後你喊娘娘一聲幹娘,我一聲姨母也是一樣親的。”

這話一出,莫說沈玉,就連對面的崔文茵也驚愕。

唯有楊氏和裴瑕兩人,一個慈藹含笑,一個氣定神閑,仿佛這不過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沈玉晃神,下意識看向側從容飲茶的男人。

視線才投過去,對方也起眼簾,平靜看向

短暫的眼神相接,沈玉便懂了。

的確是他的安排。

依照楊氏的份,口中的娘娘,只能是宮裏那位資歷最長的楊賢妃了。

楊賢妃要收自己當幹兒?沈玉心口猛地一跳,只覺發夢般難以置信。

短短一夜,裴瑕竟給找了這麽尊大靠山?

那可是位同副後、闔宮稱贊的賢妃娘娘啊。

沈玉渾渾噩噩,接下來楊氏說了些什麽,也沒怎麽聽,只維持著端莊笑容,時不時點頭,附和一二。

到底是第一回見面,并不了解,聊到後來也沒什麽可聊的,楊氏適時吩咐旁的嬤嬤奉上禮

“你和裴郎君來府中做客,我本該設盛宴款待,但你這會兒子重,怕人多沖撞你,便歇了這心思。”

楊氏以目示意那致的漆紅雕花禮盒:“過兩日你與裴郎君便要回,此去山高水遠,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何時,這是我這做姨母的一點心意。”

話音落下,嬤嬤將那禮盒打開。

燦金的綢緞上,擺著一副流溢彩的長命鎖瓔珞,澤豔麗的紅寶石與致華的掐工藝,相得映彰,華璀璨,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這份厚禮沈玉惶恐:“您實在是客氣了。”

楊氏笑道:“長者賜,不可辭。你若不收下,便是存心與我生分了。”

話說到這份上,沈玉也不好再推辭,斂衽起,與楊氏屈膝行禮:“多謝…多謝姨母。”

楊氏見是個聰穎徹的,眉眼間的笑意也多了幾分真切:“好孩子,快起來吧。”

又閑坐半盞茶功夫,裴瑕帶著沈玉告退。

年輕夫婦倆一走,憋了一肚子話的崔文茵連忙挨到楊氏邊,搖著胳膊眼地問:“母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楊氏瞥一眼,沒立刻答,只端起茶盞,慢悠悠淺啜一口。

二皇子今早臨行前,將此事告知和和自家老爺,并拜托他們鼎力相助時,也吃了一驚。

不過轉念一想,裴瑕的確是不可多得之才,既然自家外甥那般重他,甚至不惜拿賢妃的名聲來護這位裴夫人,那他們崔家作為和二皇子一脈同一條船上的,自然是按著二皇子的意思,做個順水人

從今往後,崔氏、楊氏、裴氏,與賢妃母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茶水的甘甜在舌彌漫,楊氏思緒回籠,再看自家小兒滿是求解的清澈眼眸,屈指敲了下的額:“你只要知道你姨母將收裴夫人為幹兒就,其餘的不必多問,左右過兩日他們就離開金陵,之後如何也不幹你的事。”

崔文茵捂額,納悶嘟噥:“問問都不行麽。”

楊氏一個嚴厲眼神掃過去。

崔文茵悻悻垂下眸:“行,不問了,不問了……”

母親還將當小孩兒呢。

秋風輕拂,一片暗黃落葉如枯葉蝶,打著旋兒,飄飄搖搖落在地磚。

“你答應了二殿下什麽?”

一回到客所院落,還未進屋,沈玉便停住腳步,仰臉看向側的男人。

裴瑕也停下步子,緩緩垂眼。

昏冥天下,他的妻化著淡妝的細眉烏眸,水墨畫般,清麗婉約,眼底卻凝著一團化不開的愁緒,如洇的墨。

他知一向聰慧,也不瞞,將他的安排說了,又道:“我答應他,此生為他所用,輔佐山河。”

饒是心頭早有準備,真聽到他說出口,沈玉一顆心還是往下沉了沉。

好半晌,瓣翕:“他,是你心中明主麽?”

“二殿下忠厚仁善。”

“是你想要的明主麽?”

沈玉又問一遍,兩道黛細眉蹙著,勢必要問出個答案般。

裴瑕從明澈如鏡的烏眸裏,看到他的影。

良久,他扯,似釋懷,似無奈:“能虛心納諫,很夠了。”

沈玉聽到他的回答,似是洩了氣,纖薄的雙肩垂下:“你不必為我如此。”

知他心中抱負,更知這人心如明鏡,不染塵埃……

“玉娘,你不用自責。”

裴瑕擡起兩骨節分明的長指,輕蹙起的眉心,嗓音平淡:“夫妻一,你是我妻,你的清名便是我的清名。何況此次,是我沒護好你,才導致這樣的過失。我補救我的過錯,與你無關,你無須愧疚,更無須煩憂。”

他雖這樣說,可沈玉怎能真的毫無負擔。

那才被平的眉,又輕輕折起,著他:“二殿下那……你有把握麽?”

作為後宅子,本不該妄議國事,但如今朝中局勢風雲變幻,煙波詭譎。上位者的一個噴嚏,于下位者而言,可能是一場家族覆滅的驚風駭浪。

在牢獄之中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等待刀斧落下的那份煎熬,此生都難忘。

“他雖非經天緯地的聖君,卻有寬厚賢君之資。”

裴瑕不願為這事發愁,只凝著,眸清明而沉靜:“玉娘,你可信我?”

沈玉心底的回答幾乎毫不猶豫。

“信的。”

裴瑕要做的事,從未懷疑過。

大抵去歲初秋,他打馬趕來的那一刻,心底就埋下對他絕對信賴的種子。

他裴守真要做的事,就沒有不的。

裴瑕見眼中那副明澈的、毫無保留的信賴,心頭一

他的妻,還是願意信他的。

“你既願信我,那就把心放回肚子裏。”

眼底泛起一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裴瑕牽著往屋裏去:“到午時了,一道用飯罷。”

沈玉跟著他進屋,婢子們打簾時,回頭看了眼那灰蒙蒙的天

這會兒,平安應當也快接回來了吧?

-

“想把我兒子帶走,沒門!嘶——”

“哎喲老大,你都這樣了,還是快躺下吧!!”

山貓急急忙忙將手腳都綁著紗布、一張俊臉被打得五,半邊臉腫得和豬頭似的謝無陵,按回床上:“老李頭特地代了,你得靜養!千萬不能再!”

方才那麽一驚坐,謝無陵渾骨頭也疼得裂開般,嘶嘶吸了兩口涼氣,他黑著臉看向攜厚禮而來的景林,語氣冷:“你回去告訴那姓裴的,別給臉不要臉,昨兒搶了我媳婦兒,今日又來搶我兒子。什麽狗屁君子,我看就是個無恥強盜!”

景林見他被打這副鬼樣子,竟還敢對自家郎君出言不遜,不惱怒:“還真是狗咬呂賓,不識好人心!今早若不是我們郎君和崔府臺求,就你夜闖郡守府這一條罪,早就打死你八百回了,哪裏還有命在這口出狂言!”

想到昨夜被郡守府家僕捉住暴打的場景,謝無陵眸一暗。

再看景林這副高高在上的施恩模樣,謝無陵梗著脖子,冷笑:“是我求你們郎t君救了麽?他最好有本事打死我!要是知道我被打死了,也能記我一輩子!老子不虧!”

這理直氣壯的無賴邏輯,簡直將景林氣笑:“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還值得我們夫人記一輩子?我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我們郎君心善仁厚,他有一百種方法弄死你,夫人那邊也不會知道!”

他還想再罵,轉念一想,何必與這種人多廢口舌,真是自降份。

揮了揮手,他示意後的侍衛將厚禮搬進來:“怎麽說你對我們夫人有恩,這些是我們府上對你的謝禮。”

說著,又將禮單以及一份任職文書擱在桌邊:“從今往後,你和我們府上兩清,莫再糾纏。”

謝無陵昨晚被打傷了骨和胳膊,這會兒躺在床上彈不得,只張大罵:“老子才不稀罕你們的臭錢!山貓,把這些髒東西都給老子扔出去!”

山貓看著那擡進來的一件件系著紅綢的箱籠,以及那放在桌上沉甸甸的一盒,不知是金還是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老大,這……這怎麽說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大難道是被打傻了嗎!!

人注定留不住了,能留些東西也是好的啊!

“你這混賬,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是吧?”謝無陵氣結,想起,腰背那劇烈疼痛又他重重跌回床上,真是氣得他恨不得捶床。

景林見狀,角輕嘲勾起,又瞄向山貓:“我看你還是個明事理的,早些告訴我孩子在哪,我也早些帶回去複命。”

山貓:“這……”

謝無陵:“不許說!”

山貓一怔,面,扭頭看向床上的男人,不解道:“老大,那孩子也不是你的種,你留著作甚?”

要是謝無陵現下還有力氣,定要狠狠揍山貓一頓,可他渾痛得厲害,只窩著一團火氣,咬牙道:“你懂個屁,他謝天,隨老子姓,就是老子的種!”

山貓聞言,不

只覺那位沈娘子莫不是狐貍變的?不然自家英明神武、見錢眼開的老大,怎被迷得腦子都不清醒了?

不過沒多久,平安還是被景林帶來的人找到。

柳嬸子抱著平安,戰戰兢兢走進屋裏,看著謝無陵,慚愧又局促:“阿陵,孩子了,一直哭一直哭……”

兩家院子又離得近,很快就被逮了過來。

耳聽得小嬰孩哭個不停,景林朝帶來的母使了個眼

脯鼓囊囊的婦人走向柳嬸子,溫聲細語:“給奴家吧。”

柳嬸子遲疑,看向謝無陵。

謝無陵見孩子哭得可憐,終是不忍,悶聲道:“罷了。”

小崽子還什麽都不懂呢,何必折騰它。

再說了,這孩子跟著自己能有什麽前途呢。

跟著回到那世家豪族,吃香喝辣,穿金戴銀,還能讀書學禮……沒準以後還能考科舉,當個秀才舉人。

柳嬸子將孩子遞給那母,了下孩子的肚子,與景林道:“小郎君得狠了,容我他兩口,再上車吧?”

景林見孩子哭得嗓音都有些啞,也擔心真給壞,回去不好代,左右也不差這麽一會兒工夫,頷首:“去吧。”

母立刻抱著孩子去廚房喂了。

景林環顧這仍舊掛滿紅綢的寢屋,再看床上那明明渾是傷,卻還一反骨很不服氣的男人,手點了點桌上那兩份單子:“禮已送到,我等就不再叨擾,謝郎君好生養傷吧。

說著,他轉離開,去院裏等了。

“狗仗人勢。”謝無陵冷嗤一聲。

柳嬸子迎上前,見他這副慘樣,臉皺花:“怎就打這樣了?”

謝無陵:“嬸子莫擔心,沒什麽大礙。”

想到這一日間的變故,還有外頭那些一看就不普通的奴僕,柳嬸子也不敢說話,只一聲接一聲地嘆:“作孽喲。”

謝無陵扯出個笑:“您別嘆了,我又不是死了。”

“呸呸呸,別胡說。”柳嬸子瞪他,又嘆口氣:“你躺著吧,我去廚房捉只,給你燉湯補一補。”

柳嬸子這邊出屋,那頭母也把孩子喂好了,抱著準備離開。

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了兩個月的,柳嬸子不忍,上前孩子的小臉兒,低低哽噎:“娃兒啊,跟你阿娘回去後,好好過日子。若是你還能記著你謝阿爹,也不枉他疼你一場。”

景林拉下臉:“你這婆子快走,莫要教壞了小郎君。”

他揮了揮手,示意母趕上車。

哪知母才抱著孩子出門口一步,孩子忽然哇哇哭了起來。

院外衆人皆是一愣,母趕低頭哄著,可孩子還是哭得厲害。

柳嬸子一雙眼也水窪窪的,著眼角說:“孩子不舍得呢。”

接下來無論母用什麽辦法哄孩子,孩子哭得嗓子啞了,也不肯停下。

山貓走出來,道:“我家老大說,把孩子給他抱抱。”

景林蹙眉,母湊上前小聲提醒:“再哭下去,嗓子哭壞了,回去怕是不好代呢。”

到底是恩人之子,景林只好閉眼揮揮手。

說來也奇了,平安一抱進寢屋,躺在謝無陵的臂彎裏,很快就止住了哭聲。

謝無陵看著這小小嬰孩兒,一顆心也了大半,出一手指給平安抓著:“還算你小子有點良心,不會認賊做爹。”

景林見這況,一時也覺得難辦。

略作思索,還是決定先回府說明,看自己郎君如何安排。

半個時辰後。

聽說謝家小院裏的況,裴瑕未發一言,只將視線投向榻邊斜坐的沈玉

沈玉似是神魂出竅,細白手指撚著一枚瓷白湯匙,怔怔坐著。

良久,那纖長如蝶翼的睫輕眨下,回過神,輕輕攪著白瓷盅裏溫熱的燕窩:“既然平安舍不得他,那就……先放在他邊養著吧。”

孩子雖小,但謝無陵給他洗澡、洗尿布、喂、哄他睡覺、逗他玩,宛如親父子般。

自己無法與他為夫妻,這個孩子……他若想留,那就留吧。

便是日後他娶妻生子,不想留了,再派人將孩子接回來。

反正現下還懷著孕,回到是個什麽況也未可知,若是還像從前那般……平安跟著謝無陵,可比跟著自己更自在。

裴瑕雖不想再與那個謝無陵有何牽扯,但聽到沈玉的決定,還是吩咐景林:“孩子留給他,另派個母及男僕,照顧小郎君。”

景林得令,很快下去安排。

裴瑕睇向沈玉:“孩子雖留在金陵,但每隔三月,我會讓人彙報他的況,你盡可安心。”

“你安排,我放心。”

沈玉朝他莞爾笑了下,而後繼續低頭吃燕窩,宛若并不在意。

裴瑕執書卷的長指攏了攏。

不知為何,明明是笑著的,也如從前那般溫和氣,他卻莫名覺得有些不對。

至于哪裏不對……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那小院裏,那個謝無陵被甲兵暗踢一腳,一向溫聲細氣的竟似變了個人,瞪著眼睛呵斥那甲兵……

那副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不,也是見過的。去歲阿嫂被那些押送兵欺辱時,也是這般,像只渾豎刺的小刺猬,兇,又鮮活勁兒。

“為何這樣看我?”

沈玉察覺到他停留過久的視線,面不解:“可是我有何不妥?”

裴瑕眼波微,須臾,輕笑:“無事。”

沈玉見他又低頭看書,也沒多想,繼續吃著盅中燕窩。

-

待到日薄崦嵫,謝家小院才歸于安靜。

裴家留下的老僕暫住在謝家堂屋,那母賃了柳家一間放雜的屋子,帶著平安暫時搬了過去。

柳嬸子給謝無陵喂了滿滿一大碗湯,又收拾了碗筷,便回了自己家。

昏黃的喜房裏,謝無陵獨自躺在鋪著大紅被褥的床上,盯著喜帳上繡著的百子千孫圖案,雙眼發直。

本來這會兒,應該紅著臉答答躺在他邊。

他雖不能與行夫妻事,但能將摟著懷裏,牢牢地,地。

上那麽香,那麽,這樣的雨天,抱著睡一定很舒服,夜裏做夢一定也都是神仙般的好夢。

可現在,走了。

沒準這會兒正躺在那個冷冰冰的小白臉邊。

那樣的男人,只知死讀書,中看不中用,哪會疼媳婦兒?

可偏偏,他有家世、有權勢、有富貴……

就像昨夜那崔六娘子說的,和那裴瑕才是門當戶對。

跟著自己只是個小皂隸的妻,住這簡陋寒酸的小院子,吃著路邊攤子買的三文錢一個的梅花糕,還得自己做飯、洗、疊被子。可跟著那小白臉,能當高高在上的夫人,有奴婢伺候,有侍衛保護,t手飯來張口……

是長安貴,本就該過那樣的好日子。

或許,自己真該清醒一些,不再糾纏

謝無陵眼睫垂著,只覺膛一陣悶悶的鈍痛。

他轉了個,高鼻梁著大紅繡枕,日日枕著的幽香,好似從那大紅枕套裏出來,縷縷鑽進他的鼻。

上的味道。

是他的

明知不該,還是將枕頭出,剛想抱在懷中,餘瞥見一抹紅落在地上。

謝無陵俯看去,形猛然一頓。

地上一枚大紅荷包,上面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并蓮花。

他趕撿起,小小荷包做得致,一針一線,針腳細,足見用心。

荷包微鼓,好似藏了東西。

打開一看,竟是一綹用紅線綁著的烏黑發——

金陵的習俗,新婚之夜,小夫妻倆將發系結,置于同個荷包裏,寓意結發為夫妻,白頭直到老。

心裏,有他。

是真心想嫁給他,想與他白頭偕老。

謝無陵心口忽的湧上一陣洶湧的熱意,如海般浸沒四肢百骸,那份酸與不甘,遠非這一傷痛所能比擬。

他將這大紅荷包用力地摁在前,高大軀蜷著,雙眸閉。良久,那頭溢出一聲沙啞如困般的低喚。

-

翌日,是個雨綿綿的天。

用過早膳,裴瑕告知沈玉,今日便離開金陵。

沈玉有些詫異:“這麽快。”

裴瑕看一眼:“你還有事未盡?”

沈玉語塞,默了片刻,搖頭:“沒有。”

他從前辦事就高效,這次從軍營回來後,行事也越發果決。要理的事,昨日就已經全部辦妥,便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郡守府中——畢竟最開始,裴瑕是陪著二皇子探親,才住府中。

只暫住兩日,也沒什麽品可收拾。

巳時決定要走,午時就備好了幹糧與車馬。

崔郡守夫婦本來還想留他們用完午膳再走,裴瑕道:“秋冬晝短,若午後再出發,唯恐天黑趕不到驛站。”

郡守夫婦見這天氣的確不好,便也不再挽留。

雙方于門裏好生客套一陣,裴瑕先扶沈玉上了馬車,又朝郡守夫婦及兩位崔府郎君拱手拜別:“這幾日在府上多有叨擾,來日府臺、夫人與兩位兄弟來我府上做客,我定設珍饈饌,好生款待。”

“賢侄實在客氣了。”

“守真,祝你和弟妹一路平安,到家記得來信。”

“一定。”

片片雨隨風輕拂,裴瑕轉上了馬車。

沈玉坐在車裏,已摘了帷帽,背靠著囊,支頤出神。

見到裴瑕上車,子往窗邊靠近了些:“要走了麽?”

裴瑕輕撣肩頭的雨水:“是,得趁著天亮趕路。

又指著紅木幾案下的漆紅雕花食盒:“崔夫人心細,讓廚房打包了膳食,你若是了,便拿出來用。”

“早膳吃得有些多,現下還不。”

“嗯,了記得說。”

倆人不鹹不淡聊了兩句,隊伍便平穩朝前行進,朱紅車轔轔碾著青石板的水窪。

沈玉靜坐片刻,終是沒忍住,掀起簾子一角,朝外看去。

裴瑕看一眼,沒說話,繼續闔眸養神。

昨夜夫妻倆還是分房睡——

提出的,說是子重,夜裏總翻,怕攪擾他。

他知這不過是個借口。

只要在這金陵城裏,心裏還惦記著那個謝無陵。

沒關系,他給時間。

時間和距離,會慢慢幫忘記在金陵的這一切。

知曉,并非那謝無陵的未婚妻,而是他裴守真明正娶迎進門的妻。

沈玉靠著車窗,看了一路繁華熱鬧的金陵街景,直到馬車出了城門,目一片蕭瑟秋景,茫茫落落。

也覺著沒什麽意思,便放下簾,也學著裴瑕閉目養神。

懷孕之後人也變得愈發憊懶,何況這車廂裏搖搖晃晃,又靜得很,格外催人發困。

不知不覺,沈玉靠著窗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似聽到一陣噠噠馬蹄疾行聲。

伴隨著一聲聲縹緲的、遙遠的,好似天邊傳來的喚聲。

……

謝無陵。

沈玉心頭一,猛然睜開雙眼,擡起頭,卻對上裴瑕那雙深潭般的幽靜眸。

長指輕的額發,他聲線溫且緩:“玉娘,夢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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