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94】/首發
冷t月如鈎, 應國公府廊下懸掛的金紙燈籠,在深秋呼嘯的寒風中搖曳,燭火幢幢如幽魅。
“叩叩叩——”
三下清脆叩門聲, 國公府管家低聲道:“國公爺, 貴客已到。”
屋靜了片刻:“請進來。”
管家轉過臉,看向茫茫夜裏那從頭到腳套著一玄罩袍的高大男人, 雖是好奇,卻也不敢細看,垂著眼道:“貴客請。”
門推開, 玄罩袍男人走了進去。
應國公坐在書桌前, 聽到靜擡頭。
只見明亮輝耀的燈之中, 那看不清容貌的男人,不疾不徐行至桌前。
待站定, 他將玄罩帽放下, 那張俊無儔的清冷臉龐便映應國公的眼簾。
“國公爺, 別來無恙。”
收到信時, 應國公還以為是大理寺或刑部有人來投誠, 萬萬沒想到那在信中說“有之法”的人,竟是翰林學士裴守真!
應國公臉微妙變了變,很快又擺出一副和氣笑意:“沒想到深夜拜訪之人竟是裴學士, 真是稀客吶!快快快,快些請坐, 我讓人給你沏壺好茶,正好前些日子從湄洲得了批上好的金羽……”
“國公爺不必客氣, 裴某今日前來, 只是與你做個易。”
裴瑕站在原地一不,漆黑眼眸裏也盡是疏離:“易談罷便走。”
應國公角笑意微僵, 上下打量一遍眼前這位風姿卓然的裴氏君子,心下還有什麽不明白——
皎皎明月般的人,願踏進他這奢靡無度的國公府已是污了他的高潔,又怎肯再飲他府中的茶。
不愧是沈家的郎婿,與沈家、李家這些所謂的清流,一樣的裝模作樣,人厭惡。
然而當裴瑕拿出半頁賬冊時,應國公心下一凜,臉也變了:“你…你怎麽拿到手的?”
“世上沒有不風的牆,只要做過,必然會留下痕跡。”
裴瑕語氣淡漠:“何況國公爺做這種私買賣近十年,日久天長,總有疏。何況你遇事便殺人滅口,就連半歲嬰孩都不放過,手段之毒辣殘酷,雖震懾了手下人,卻也實在令人心寒。秋婆那賊婦人既知你的秉,豈能不留後手?”
應國公臉霎時沉下:“你說什麽買賣,什麽秋婆,我聽不明白……”
這些時日忙著查案、追兇、審問,本就心俱疲,午後與妻子那不歡而散的談話,更裴瑕心緒燥郁。
現下見這老蠹蟲還在面前賣蠢裝傻,裴瑕已無耐心,冷淡扯了下:“既然國公不明白,那這筆易也沒繼續談下去的必要。”
“明日陛下回長安,裴某便宮面聖,將這場駭人聽聞的拐賣案,以及渭南府解救而出的三百名良家子的請願書,一并呈給陛下。”
“是了,國公爺應當還不知,上回你派人刺殺太子的事,陛下也已經知道。”
裴瑕稍頓,意味深長朝應國公投去一眼:“陛下他,當真是敬您這位舅父。明知你要殘害他的親子,仍是忍痛諒解,願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應國公聞言皺眉:“刺殺太子?我何時刺殺了太子?”
“沒有麽?”
裴瑕眉宇恬淡,語調也一如既往的清冷無波:“那大概是陛下的龍影衛呈上的證據冤枉國公爺了。”
“不過國公爺也不必再為此事擔憂,左右陛下說了,再容你一回,不與你計較,過去的事便當它過去。你當務之急,便是好生斟酌,你在陛下心裏還值得幾分舊。而這幾分舊,明日又能否像從前一樣,保全你的富貴榮華與項上人頭。”
說罷,他重新戴上那寬大的玄兜帽,往後一步:“言盡于此,裴某先行一步。”
應國公站在桌案前,面鐵青。
一步,兩步,三步……
直到那道頎長的玄影行至門邊,應國公咬牙出聲:“裴學士且慢!”
裴瑕側過,不疾不徐地掀起眼簾:“國公爺還有何指教?”
應國公雙手撐著桌沿,兩道稀疏眉皺個川字,糾結好一番,才深深吐了口氣:“你想作何易?”
裴瑕并不意外。
且他有九把握,應國公會答應,畢竟他所求之,對應國公而言簡直毫無意義——
“裴某所求,不過是錦華長公主的命。”
裴瑕漆黑的狹眸掠過一抹暗,語氣從容不迫:“這筆易,國公爺可是穩賺不賠,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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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個多雲天,庭院外那棵梧桐樹最後一片葉子也落了。
一葉落而知秋,全落便意味著凜冬將至。
沈玉睡了個冗長昏沉的覺,醒來後,婢彙報裴瑕自昨日用罷午膳出門,便再未歸來。
“哦”了一聲,本不想再去過問。
但想到這陣子的形勢不明,他日日在外頭東奔西走,萬一招了那幕後之人的眼,被人暗害……
雖然心裏為還昨日之事憋悶,但還是擔心他真有個三長兩短,于是吩咐白蘋:“你去前頭打聽下,看看他到底去了哪。”
白蘋眸一亮,忙笑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沈玉一看這副模樣,便知們又想多了,于是添補一句:“別說是我問的,就說是……喬嬤嬤讓問的。”
反正嬤嬤一向都很惦記裴瑕,派人去打聽也無人多想。
白蘋聞言,只當自家娘子是好面子,明明關心郎君又拉不下臉,斂下面上笑意,輕快應了聲:“娘子放心,奴婢省得了。”
沈玉:“………”
罷了,越描越黑。
簡單洗漱過後,用完早膳,讓娘將棣哥兒抱來。
棣哥兒見著就笑,裏還發出“呀呀”的歡喜聲音。
沈玉看著孩子這般玉雪可的模樣,心尖一片,又莫名蔓開一陣麻麻的酸。
“你這小家夥……”
低下頭,纖細手指輕輕了小家夥細雪白的小臉蛋,低聲訥訥:“你說,阿娘到底該怎麽辦呢?”
棣哥兒以為阿娘是在跟他玩,揮著一只胖乎乎的小白手就要去抓的手指頭,聲氣地笑:“呀,吶吶~~”
小嬰孩無憂無慮的笑臉,以及那雙黑白分明、澄澈水靈的大眼睛,沈玉思緒不恍惚。
多純粹的笑。
多幹淨的一雙眼。
當個孩子可真好,除了吃喝拉撒睡,什麽也不用愁。哪像長大了,總有無窮盡的事與麻煩。
“你還記得你謝伯伯麽?去歲若不是他,早就沒有你了。”
沈玉眼睫垂了垂,嗓音愈低:“你說,他可曾後悔過,若是去年沒攔我,一碗落胎藥下去,沒了你,你阿爹也沒理由將我帶回來……”
想到謝無陵的坦然包容,再想到昨日與裴瑕的那場對話。
他言語冷冽,毫不退讓,真像是變了個人,與認知中的守真阿兄全然不同。
而昨日躲在床帷間想了很久,也逐漸意識到,這份不同其實早在金陵重逢時便初現端倪。
只對他的信任與崇敬太盛,蒙住了的眼,只當他那種種異樣的表現,是出于愧疚的彌補、出于責任的護,甚至連床笫間的孟浪占有,也當作男人的正常需求,以及作為夫君對妻子分心的一種“懲罰”——
如今明白了,不僅是夫君對妻子,更是男人對人。
他在妒。
真稀奇,那一向不問風月、清心寡的裴氏君子,竟也會妒。
“呀~呀~”
孩子抓住了沈玉的手指,回過神,見小家夥咧笑得開心,拿巾帕替他了,彎起雙眸:“你這口水娃,怎一天流不盡的口水呢。”
與孩子在一起,倒是短暫忘卻煩憂。
及至午後,裴瑕的去還沒打聽到,倒是裴漪登了門。
不過短短七八日沒見,一襲柳的裴漪消瘦了一整圈,哪怕臉上抹了胭脂,塗了口脂,依舊能瞧出眉眼間的憔悴。
沈玉見這樣,很是詫異,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日被迷暈拐走的是?
剛要開口問,裴漪先抓住的手,淚眼汪汪道:“太好了,阿嫂,你沒事就好……你可知那日、那日知曉你突然不見,真是嚇死我了……”
十六歲的小娘子,從小在深閨裏養著,哪遇到過這種事,當日回去就嚇病了。
又不敢對外是沈玉不見了,病倒後每每想到這件事,就止不住地自責流淚。
王家人不明,還當是知曉了裴彤病逝的消息,為同府的姊妹而難過,覺著心思純良、有有義,是個極有賢德的新媳婦。
就連王煥聞也來房中探,不但親自給喂藥,t還給眼淚,安道:“你不必太過自責、或傷懷,如今這結果,與你無關。日後我們倆好好過日子,王夫人只是你裴五娘。”
裴漪的確在自責,卻不是為裴彤,但也不好解釋,遂繼續默默流淚。
如今稍好一些,得知沈玉已回到府中,立刻就趕了過來。
“都怪我。”裴漪哭得梨花帶雨:“那日我不該逛那麽久,更不該將夏螢也下樓,害你邊一個人都沒有,遭了暗算!幸虧阿嫂你平安歸來,倘若你有半分閃失,那我餘生真不知該怎麽熬過去。”
一哭,榻邊的棣哥兒也被惹得哇哇哭起來。
沈玉哭笑不得,忙不疊讓娘將棣哥兒抱下去,自己則哄著裴漪:“沒事了,別哭了。都是一房的夫人,如何還哭得孩子般。”
裴漪好半晌才止住淚意,仍有些傷心,搭搭地問起沈玉那日的事。
沈玉也不瞞,將那兩日的況大致說了遍,但與謝無陵流落荒野那段并未提及。
裴漪聽得一愣一愣,哭紅的眼睛睜得很大,待全部聽完,看向沈玉的目除了敬佩,還是敬佩:“阿嫂,你好厲害!”
沈玉被看得不好意思,端起茶杯喝了口,赧然笑笑:“還好。”
“這哪還好?若換做我一睜開眼,發現被人捆住手腳丟在黑漆漆的馬車裏,我膽子肯定都要嚇破了……”
更別說還帶著一車的小娘子連夜逃跑,且逃出來後,還有勇氣回去,深虎xue,救出了更多被拐的小娘子。
裴漪兩只手托著雪腮,一雙盈眸閃閃發亮:“阿嫂,你就像我讀過的話本裏,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
沈玉眼睫輕眨了眨。
有些小小的訝異,又有一種微妙的發現同好的欣喜。
原來一向斂低調、不言不語的裴五娘子,私下裏也看那些闖江湖、恩仇快意的話本?
時看,被母親發現,將書沒收不說,還教訓:“小娘子家家,看這些打打殺殺的作甚?心都給看野了。”
回頭還把給買話本的兄長臭罵一頓。
後來也不再看了,因長大了,得學很多高門淑該學的東西,無暇再看了。
從前在聞喜祖宅,沈玉就聽聞裴三爺和三夫人很寵膝下的兒們,如今看來,此言不虛,起碼他們不拘著裴漪看話本——
或許也因裴漪的份不用匹配什麽大家宗子,嫁個殷實小就已足夠,便不必太拘著。
就在沈玉想問問裴漪出閣後可還有看話本,裴漪忽的想到什麽,道:“我來的路上,看到一大堆子烏泱泱朝京兆府方向去了,又約聽到街邊的人說們是渭南來的,當時街上哄哄的,我也沒去打聽,現下想想……”
裴漪蹙眉,擔憂地看向沈玉:“阿嫂,那些子會不會跟你此次的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