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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 裴瑕出現在燕王與諸將的議事廳。

這場面有些詭異,就像一群豺狼虎豹裏,忽然出現一只優雅的仙鶴。

諸將頻頻側目, 又互相換意味深長的眼神。

裴瑕自也到那種強烈的排外

名義上, 他們都是大梁的臣工,但燕王苦心經營二十多年, 燕北已然了個盤踞一方的小朝廷。

他是長安的臣,不是燕北的臣,卻出現在這。

諸將們不大高興。

但燕王坐鎮, 無人敢置喙, 權當那矜貴從容的年輕文人是個花瓶。

直到他們抓頭撓耳, 對白城之困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時,那花瓶開了口。

“水堅冰, 冰固路。”

見衆人目齊刷刷投來, 裴瑕起, 走到沙土盤前, 拿起一支細細長桿, 在白城西北面那條狹窄的河道,劃了一條橫:“這便是另一條通道。”

燕王須思索。

諸將大駭:“不,這太危險了。”

“湖水結冰是不假, 可冰面危險,你不知冰層多厚, 更不知冰層承力幾何。沒準還沒進城,就全掉進冰河裏當水鬼了!”

他們冬日裏都不許孩子們去冰面上玩, 一個不慎栽進去那真是救都沒法救。

可這長安來的倒好, 他們冰面行軍,怕不是朝廷派來的細吧?

“臣知曉如何測算冰面厚度及承力範圍, 這一路走來,為著趕路,也曾帶著一隊人馬踏過冰河,那條河的距離與臣所畫出的這條河道相差無幾,是以臣才鬥膽覺得可以一試。”

裴瑕嗓音不疾不徐:“且走這一條路,無須與戎狄對上,便不必太多的重甲與人馬,先帶夠城中軍將百姓的五日口糧,解燃眉之急,再另想辦法,領城中兵將突圍。”

話音落下,堂中響起一片低的竊竊私語。

燕王挲著虎口那道淺痕:“你詳細說說。”

裴瑕也不藏著,借來紙筆與算籌,將如何估算冰面承力、需得運輸糧草多,騎兵多、輜重兵多、何時出發、何時接應,何時派人聲東擊西,一五一十說得明明白白。

那些打了一輩子的將領也并非全憑蠻力上位,皆各有所長,可眼前這個年輕郎君,卻是集百家所長,將他們所擅戰如數家珍般運用,進退得當,有條不紊,當真是難得的奇才!

諸將看向裴瑕的眼神都變了。

那是一種對才華油然而生的仰慕與欽佩。

燕王也深看裴瑕一眼。

早就聽聞河東裴瑕藏錦繡,腹珠璣,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安民之

今日一見,果真不虛。

若自己有嫡親後嗣,怎麽著也得將這裴守真攬帳中,去長安造個反。

可嘆自己那二侄子是個蠢的,這樣一個寶貝在邊不知珍惜,非學他父親疑心重,當真是自毀山河,不知所謂。

裴瑕說完計劃,燕王和諸將皆覺可以一試。

只是點將前去時,老將們一個個又猶疑起來。

畢竟帶兵走冰道,沒試過,心裏沒底。

且這裴瑕上說得好,可從前也沒與他打過道,誰知是不是個紙上談兵的花架子。

“裴郎君已獻良計,哪位願領兵前往?”

燕王一一掃過帳中部將。

一陣面面相覷後,一位中年將領上前:“末將願領兵前往,只是……末將有個不之請。”

燕王:“說。”

那將領看向裴瑕,抱拳拱手:“不知裴郎君可否一同前往?”

裴瑕眸

“這像什麽話。”

燕王擰眉:“劉老八你別瞎胡鬧,裴郎君是朝廷的軍需,又不領咱們燕北的軍餉,哪有讓客人去前線的道理,沒個禮數!”

說著,轉臉朝裴瑕道:“他們都是些大老,裴郎君莫怪。”

上說著莫怪,看向裴瑕的眼神卻著幾分打量。

裴瑕沉片刻,擡袖道:“臣雖不領燕北軍餉,卻朝廷俸祿。終歸大雪封山,暫時無法回朝,裴瑕願隨劉將軍往白城走一遭。”

帳中諸將聞言,霎時又對裴瑕高看三分。

這朝廷來的貴使,與他們想象中的那種只會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倒是完全不一樣。

商榷過後,前往白城的計劃也定下。

明日一早便出發。

離開議事堂前,燕王住裴瑕,又仔細叮囑了一番。

這禮賢下士的做派,裴瑕忍不住發問:“王爺不疑我?”

燕王笑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又擡手,指了指眼睛:“且本王有眼睛,能識人。”

指了指額角:“有腦子,能思辨。”

最後,他指了指裴瑕的心口:“更何況你裴守真,有顆居正憂國之心。”

“去吧。”

燕王重重拍了拍裴瑕的肩,沉穩目著一份長輩的嚴慈:“我家那小子,便拜托你了。”

-

是日夜裏。

窗外風雪大作,王府客舍的書桌旁,燭火搖曳。

裴瑕擱下手中墨筆,攤開的書信上,墨跡在燒著地龍暖意融融的空氣中很快晾幹。

挲著掌心那塊細膩潔的白玉扣。

懸掛的穗子換作水藍,還系了個小巧致的如意結。

平安、如意,和棣哥兒都盼著他歸。

瞥見桌角那枚玄麒麟荷包,稍作遲疑,還是拿了起來。

針腳細,那火紅麒麟腳踏祥雲,金熠熠,栩栩如生……

足見刺繡之人的用心。

其實的心裏,一直未將謝無陵放下吧。

只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便順勢而為,這般過了。

多年夫妻,再提“”這個字,未免有些矯

但裴瑕仍想知道,過去三年,他在心裏可曾爭得一席之地?

謝無陵,又可曾過裴守真,哪怕一瞬。

大抵是異鄉寒夜,再加之明日便要去陣前,人也生出好些悵然。

靜坐良久。

再次回過神,裴瑕擱下手中的荷包和平安扣,垂首不不慢將桌上那封信折好。

淡黃信封之上,是“玉娘親啓”四字。

并未寄出,他起在隨箱籠的最底層。

-

翌日,天還沒亮,裴瑕隨著劉將軍領了三千人出發。

同時傳令兵前往金城,讓方副將帶一小隊人馬假裝第三次救援。

聲東擊西,暗度陳倉。

以防萬一,三千軍馬于五日後到達白城那條被稱作小灣河的河道時,選擇雪夜渡河。

是最好的遮蔽,裴瑕先士卒,領了三百人踏上冰面。

景林既擔憂又憋屈,更多是不解:“郎君,咱們是來送軍需的啊!”

來前線作甚呢?還是為了救那個姓謝的!

那人是死是活,管他們何事!

裴瑕乜他:“你若不願,可留在後方接應。”

景林一噎,縱是心裏有千萬個不願,可奴僕也有奴僕的忠。

忠國、忠君、忠主,都是忠。

景林沉下一口氣,咬牙道:“奴才隨您一起。”

借著將暗未暗的夕暉,三百人踏上了冰河。

冰面很,裴瑕提前讓每個人鞋上都紮了稻草,且再三強調,不能同步共行,慢慢的,步子越越好。

不能齊,一齊冰面塌得塊。

事實證明,他的法子奏效。

當他帶著第一批糧草與三百人出現在白城裏,謝無陵以為自己出了幻覺,不然怎麽會在冰天雪地裏見到裴守真。

這不合理啊。

他死之前的走馬燈,也該是啊。

直到裴瑕摘了氈帽,走到他面前,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若是還有勁兒,去北門接應餘下的援軍。”

謝無陵一掐大,嘶,好痛。

還真是他娘的裴守真。

見了鬼了!

他一句“你怎麽在這”口而出,裴瑕沒什麽表,只走到炭盆前。

兩只修長手掌凍得通紅,沒t了知覺。

他邊烤火邊將來龍去脈,言簡意賅說了。

謝無陵聽罷,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想道聲謝,話到邊,又說不出來。

總之就是很擰

裴瑕也看出他那份言又止、止言又的擰著手,語氣淡淡:“別自作多,不是為你。”

“這是大梁的城池,城池中是大梁的百姓,我既為朝廷命,自當出一份力。”

“何況……”

他抿了抿:“你死在這,會記掛。”

死者為大,或許會永生永世的記掛。

那當真是魂不散了。

謝無陵知道這會兒裴瑕估計也別扭著,于是順著他的臺階下了:“呵,妒夫。”

他轉出了門,帶兵去接應糧草。

不多時,有婢給裴瑕送來熱湯飯和姜茶。

謝無陵吩咐的。

一整夜的功夫,三千兵馬拖著足夠滿城人飽食五日的糧草,悄無聲息進了城。

百姓們歡呼雀躍,在粥棚裏領了熱粥與炊餅,又于城門下齊齊高呼萬歲。

裴瑕一襲玄站在風雪裏,著城下那些腸轆轆、渺小得宛若螻蟻的百姓,面上瞧不出什麽緒。

“你不覺得諷刺麽?”

謝無陵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黑眸掃過下首的百姓們,角勾起:“他們在這挨著風雪,吃著稀粥炊餅高呼朝廷萬歲,朝廷那些狗東西坐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裏,風吹不著,雪凍不著,吃香喝辣,高枕無憂。”

裴瑕側眸看他:“你什麽意思。”

謝無陵毫不閃躲地迎上他的目:“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裴瑕抿不語。

謝無陵道:“你可見過我義父了?”

裴瑕:“嗯。”

謝無陵:“你覺得他如何?”

默了兩息,裴瑕仰首看向遠蒼茫廣袤的風雪與荒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世間一等人。”

謝無陵笑了:“這話中聽。”

過會兒又問:“那你覺著,他可是你心中的明主?”

裴瑕眸輕閃了閃,蹙眉看向謝無陵。

“反正這會兒也沒旁人,你我今日之言,天知地知,風知雪知,無論如何也傳不到長安龍椅上那個糊塗蛋耳朵裏。”

謝無陵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忽又冷笑:“難道你還想他擺布?”

“便是你能忍下這份委屈,也莫跟著你一起委屈。當年壽安害之仇,而今他又給下藥……”

“倘若燕北使者不是我,倘若旁的什麽權臣豪將盯上了,那會是何下場?與那砧板上的魚又有何異?”

“裴守真,攤上那麽一個君主,你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護不住,亦護不住你的家族。”

謝無陵說著,深深看了眼裴瑕:“反正欺辱過的人,我定是要他們付出代價的。至于你該如何做,你自己好好想想。”

撂下這話,他轉過,懶散揮了下手:“晚些記得來書房,商量突圍之事。”

裴瑕看著風雪裏那一抹鮮豔的紅,眉宇凝重。

再看遠方那潑墨山水般的冰雪世界,籠在袍袖間的長指也漸漸攏

-

三日時間,城中老弱婦孺能沿冰河送出去的,都已送了出去。

如今城中剩下謝無陵的八千兵,和裴瑕留下的兩千人馬,堪堪湊一萬。

突圍用的是請君甕。

閉多日的白城大門打開,裴瑕披鶴氅,于城樓上,憑欄而坐,焚香琴。

城外的戎狄們才“嚇走”一波援軍,陡然見著城裏憑空突然多了這樣一號神俊秀的人,皆心生疑

待知曉那人便是細作提及的,與大梁皇帝君臣離心的那位裴丞相,更是惶惶不安。

這人怎麽來了燕北,還神兵天降般,出現在白城!

戎狄將領有些慌了。

謝無陵站在城牆上問裴瑕:“這招能唬弄住他們麽?”

裴瑕輕撥琴弦:“且看看罷。”

空城計很有名,有名到戎狄將領也有所耳聞。

然知道歸知道,卻又不敢賭,畢竟那樣聰明的裴丞相只會依葫蘆畫瓢演空城計嗎?會不會空城計其實是個幌子?他都能憑空出現在白城裏,或許援兵不知從什麽暗道就抵達城裏了。

城門開了半天,戎狄人卻遲遲不敢進。

謝無陵樂了:“唬住了?”

裴瑕朝下看了眼:“你去點兵,要刀了。”

稍頓,補了句,語氣也沉了:“關門打狗,速戰速決。”

果不其然,戎狄先派了一萬兵試探虛實。

謝無陵依照裴瑕的戰略,親自領兵迎戰。

這一仗,殺得激烈又兇殘。

謝無陵再次登上城樓時,從頭到腳,渾

他累癱了,丟了卷刃的刀,毫無形象撇開兩條長,倒在地上:“為著你一句速戰速決,累死老子了。”

太累了,砍人頭砍到手都麻了,刀都卷了。

奇怪的是,有裴瑕在城門樓上坐鎮,他與手下兵將好似也吃了顆定心丸一般。

無須思考太多,只照著他的指令,變不知疲憊的割人頭怪般,士氣大振,殺殺殺殺。

一萬戎狄兵,全死在了白城裏。

燕北兵卻也折損了近三千。

謝無陵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問裴瑕:“明日怎麽辦。”

裴瑕看了看天:“繼續。”

翌日。

戎狄兵的首齊刷刷懸掛在城門前,戎狄怒意沸騰。

裴瑕站在城門前,睥睨他們,道:“我城中有援兵三萬,三月口糧,倘若不信,大可繼續派人送死。”

謝無陵抱臂嘖嘖:“沒想到裴大君子也會撒謊。”

“這不撒謊。”

裴瑕面不改:“兵者,詭道也。”

謝無陵嘁了聲:“《孫子兵法》誰沒讀過似的。”

裴瑕不與他爭口舌之快,只道:“留著力氣,再去檢查遍機關,今日或還有一戰。”

這一回,戎狄與昨日一樣,仍是一萬兵。

昨日連夜布下的機關排上了大用場。

但剿滅了那一萬戎狄兵,燕北軍包括裴瑕後來帶來的那兩千,最終也只剩下三千。

謝無陵仍是一,宛若剛從海裏撈起來般,撐著刀在裴瑕面前坐下,累得直:“不行了,遭不住了,再來一回,沒被戎狄兵捅死,累都要累死了。”

殺敵真是個力活。

何況還得將那些戎狄兵的掛在城牆,都快掛不下了。

“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今夜讓將士們吃飽喝好,唱歌擊鼓。”

裴瑕道:“明日,做好最後一戰。”

謝無陵驚了:“三千兵馬退他們三萬人?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劉將軍護送第一批百姓撤退時,答應會盡快從金城借來援兵。哪怕一萬人,也可搏個生機。”

裴瑕道:“按照他們行軍的速度,若無意外,明日午時前能到。”

謝無陵面凝重,看了眼裴瑕:“一萬人怕是不好湊。你才來燕北,不知這幾個月將士們是如何過來的。如今燕北……可用之兵,不多了。”

三十萬燕北軍聽起來多,但燕北共有大小城池二十八座,燕州是軍事重地,布防的兵力最多。而分給每的駐軍,有的或許只有幾千。先前軍備空虛時,戎狄大肆進犯,已經折損了不兵力。

“金城那邊自己都兵力張,我估著咬咬牙湊個三千人過來,都已是極厚道了。”

三千人加三千人,也只六千人,如何去抵擋外頭的三萬人?

裴瑕聽出他語氣裏的頹喪,沉一陣,不疾不徐道:“你可知淝水之戰?”

“謝安以八萬軍力大勝苻堅八十餘萬前秦軍嘛。”

謝無陵頭一回覺著還好讀了點兵書,否則裴守真問住了,那多丟人。

他擡了擡下頜,與有榮焉般:“謝安也姓謝,沒準往上推輩分,他是我祖宗呢。”

裴瑕無視他攀親戚的胡話,平靜道:“我們人雖,但軍心齊,士氣足。戎狄人雖多,但這兩日空城計唱下來,他們軍心已經了。單靠三千人打三萬人,定是殺不完的。明日若能與劉將軍的援兵左右夾擊,他們軍心徹底崩潰,不必我們出手,他們敗勢已定,自會抱頭鼠竄。”

“還是你以為謝安當日,八萬人活剿了八十萬人?又不是人人都是白起,輒坑殺四十萬軍民。”

“……”

謝無陵鼻子,又看了裴瑕好幾眼。

裴瑕蹙眉:“有事便說。”

謝無陵:“你就這麽有把握?”

裴瑕瞥過左右,見并無外人,才道:“你說呢。”

謝無陵:“你裝的。”

裴瑕:“嗯。”

這樣幹脆,謝無陵:“哈?”

裴瑕黑眸如潭,毫無波:“我是人,不是神仙。”

“戰場上瞬息t萬變,在勝負分曉之前,無人知道況如何。不過是順勢而為,選個勝率最高的戰罷了。”

謝無陵聽罷,角勾起,笑了。

裴瑕皺眉:“笑什麽?”

謝無陵:“沒什麽。”

只是忽然覺著,這裴守真也沒那麽裝腔作勢討人厭了。

轉過天去,又是一夜大雪。

裴瑕不再焚香煮茶,錦帶輕裘,也換上了一鎧甲。

他這般模樣出現時,謝無陵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還別說,這人穿鎧甲,了幾分文氣,多了幾分沉肅,怪威風的。

這幾日相下來,謝無陵心底那份不甘也淡了幾分。

畢竟輸給裴守真,也不是那麽丟人。

起碼這男人臉好、材好,腦子家世也都好,選他,不虧。

當然,若選了自己,自己也定不會比裴守真差。

他思緒紛飛,裴瑕已挑了把趁手的長刀,又背上箭筒,系上長弓——

相較于耍刀弄槍,他更擅長騎

謝無陵看他裝備齊全的模樣,有些遲疑:“你真要上戰場?”

裴瑕調整著箭筒:“不然?”

“不然你還是從河道撤了吧。”

謝無陵抿:“朝廷派你來燕北是送軍需的,你這會兒走了,也沒人說你一句不是。”

都這個時辰了,謝無陵對劉將軍能否帶來援兵,不太樂觀。

若援兵來不及,這場仗怕是……生死難定。

裴瑕起眼皮,沉靜看他:“你想我當個臨陣而逃的懦夫?”

謝無陵:“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裴瑕:“那什麽意思。”

謝無陵偏過臉,咕噥道:“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

裴瑕眼神輕晃。

須臾,看向謝無陵:“你在戰場上殺敵時,可曾想過你有個三長兩短,會如何?”

“當然想過。”

謝無陵幾乎口而出:“不是還有你嘛。”

“咳,雖說你這個人慣裝腔作勢,但你對,倒不必我憂心。”

他語氣故作散漫。

裴瑕眼底掠過一抹晦暗不明。

而後他上前,與謝無陵肩而過:“給你繡的荷包還在燕州,活著去拿。”

謝無陵微怔,待回過神,朝那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氣急敗壞地喊:“我說裴守真你可真缺德,早些帶過來會死啊!早帶來,老子還能早歡喜幾日!”

謝無陵這張,毫不避諱。

從前沈玉就說過他這點。

但謝無陵覺著他命,嘻嘻哈哈,仍無所顧忌。

倘若他知道會一語讖,他想,他定不會朝裴瑕嚷嚷那句。

午時一過,白城的門照樣打開。

這一次響起的不是悠悠古琴,而是隆隆戰鼓。

這戰鼓聲聽得戎狄兵心慌,如昨夜從城中傳來的“敕勒歌”一樣人心慌。

燕北軍要迎戰了。

而他們不知那扇“吞”了他們兩萬兄弟的城門後,到底有多燕北軍。

戎狄兵都握了刀劍盾牌,做好迎戰準備。

可戰鼓一聲又一聲,城裏卻始終無人出來。

戎狄兵們面面相覷。

戎狄將領們也私下嘀咕:“這又是在耍哪一招?”

難道還像前兩日那樣,再點一萬兵馬進去嗎?可那兩萬兄弟的首還懸在城門上。

軍心與士氣也大不如前,他們對那扇城門産生了畏懼,就好似那是鬼門關,有去無回。

鼓聲隆隆,敲得人心煩意

戎狄兵們也從一開始的忐忑,逐漸變得煩躁。

終于在一個時辰後,戎狄將領失了耐心,準備再派一萬人進攻——

若這次再探不出虛實,真得撤退了。

就在一萬兵馬兵臨城下時,無數箭矢宛若流星“唰唰”落下。

伴隨著一陣嘹亮的“殺”聲,城門沖出兩支人馬。

領頭之人皆著銀甲,勢如破竹,殺氣凜然。

打頭那些戎狄兵一剎那被駭住了,甚至有些人下意識棄甲而逃。

戎狄將領也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連忙指揮作戰。

“殺,都給我殺——”

“兄弟們,沖啊!”

一時間,鼓聲、喊聲、馬蹄聲、兵戈撞聲,喧鬧嘈雜。

而苦等的援軍,遲遲沒來。

戎狄將領也徹底反應過來,的確是空城計,燕北軍只剩最後三千人!

反正白城百姓已轉移,他們出城前最後幾十個百姓也沿著冰道逃了。

謝無陵和裴瑕隔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雖說窮寇莫追,但戎狄將領一想到這幾日被裴瑕那個空城計耍得團團轉,還將近折損了三萬兵馬,心下惡氣難消,領著八千人一路追著剩下的三百號燕北軍。

眼見戎狄窮追不舍,越來越近,裴瑕朝謝無陵喊道:“你去尋援軍,我引開他們。”

謝無陵擰眉,剛想開口,裴瑕抹了臉上的,一雙冰潤狹眸直勾勾看向他:“我有辦法斷後。”

他的眼神太過堅定,堅定到謝無陵心裏莫名發憷。

都這個時候了,他能有什麽辦法?

反正自己除了跑,想不出任何辦法。

但裴瑕說他有,且那麽堅定。

謝無陵還是選擇信他一回。

畢竟人人都說,裴守真聰明。

“你帶多人?”謝無陵問。

裴瑕回首,看了眼後三百將士,道:“三百人。”

謝無陵難以置信:“全給你帶走了,我怎麽辦?”

裴瑕道:“你先跟著我,待到前頭,我你跑,你帶十人尋隙逃了。”

也來不及多說,後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裴瑕勒韁繩,夾馬腹:“駕!”

謝無陵搞不懂他到底是在玩哪一招。

急,別無選擇,只得與裴瑕一道朝前疾馳。

行至前方白雪皚皚峽谷前,裴瑕道:“謝無陵,從左邊林跑!”

謝無陵一怔,而後咬牙:“好。”

他勒韁繩,裴瑕忽又喚他一聲:“謝無陵。”

謝無陵:“……?”

眼前的男人沒頭沒尾來了句:“荷包在客舍的箱籠裏。”

謝無陵蹙眉,那人已偏過臉,另點十人,命他們朝右跑。

謝無陵下心底那一莫名,夾馬腹,急忙朝左邊林鑽去。

後那些戎狄兵見著他們兵分三路,心生疑竇,卻也來不及思考太多,只下意識朝那幾百人的大部隊追過去。

遼闊群山之間,那被積雪覆蓋的深邃峽谷宛如大地的裂,靜靜地躺在那裏。傍晚的斜照,于峽谷口投下斑駁的影,又好似給那潔白積雪蒙上一層燦爛緋

裴瑕帶著剩下三百兵,于峽谷口放慢速度,扭看向他們。

"諸君可願與我并肩作戰,共誅賊寇,護我河山?"

將士們面面相覷,而後應道:“願意!”

“生死不悔?”

“驅除胡虜,保衛家國,生死不悔!”

“好,諸位聽我號令,列陣,進谷!”

“是!”

衆人齊聲應和,嗓音如同驚雷般在山谷中回,震撼著每一寸土地。

就連兩側覆著皚皚積雪的山谷都為之震,層層堆積的凍雪也簌簌滾下些許。

-

林之中,奔逃了好一陣的謝無陵見著後無人追來,也不放慢速度,頻頻回首。

這荒山雪嶺的,那裴守真到底有何辦法?

且那些戎狄兵還真沒有追過來。

念頭剛起,耳畔忽的傳來一陣“轟隆”悶響。

雷陣陣,又似山崩地裂。

他皺了皺眉,側一將士大喊:“看,看那裏!”

林中幾人齊齊循聲看去,過那些積雪的枯樹叉,只見遠一座雪山之巔速塌陷了一塊。

遠距離看,像是夏日山融化一角,不足為奇。

而于山腳下的人而言……

謝無陵漆黑的瞳孔猛地

裴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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