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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 長安換了個皇帝。

淳慶帝退位,燕王扶前太子司馬昱上位,改年號為順平。

淳慶帝被廢為安樂伯, 與妻妾一起圈在興慶宮, 重軍把守。

朝中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可燕王帶著五萬燕北軍駐紮城外, 誰敢不服,當場拔舌割頭。

抓了幾個典型殺儆猴後,燕王又打起皇室正統牌:“當今聖上既嫡又長, 當年巫蠱之禍為人陷害, 如今真相大白, 理應即位,難道放著先帝的嫡長子不立, 由個殘害兄弟的庶子坐這皇位麽?”

此言一出, 讀書人的也被堵了大半。

嫡庶尊卑、長有序正是他們所推崇的, 先太子雖弱平庸了些, 但的確再沒有比他名正言順的皇子了。

于是經過小半個月的, 淳慶四年變為了順平元年。

長安城換了個皇帝的消息,在十日後傳到了聞喜縣。

沈玉聞訊時,前院t的靈堂裏, 同悲寺請來的大和尚們還在為裴瑕做水陸道場。

“唉,誰知那燕王竟存了這樣的狼子野心, 那個謝將軍也是的,那回他當著咱們的面不顯山不水的, 半點看不出背後要搞這些大逆不道的事。”

李氏知曉長安的變故後, 頗為後怕地捂著口:“幸好咱們一家,還有你舅父一家都來聞喜奔喪了, 若是他們留在長安,指不定也在那日宮宴上。只是不知你外祖父如何了?這節骨眼上他可千萬別犯軸,和燕王他們對著幹。”

沈玉李氏:“阿娘別擔心,我聽聞此次只是抓了幾家下獄,并未掀起太大的波。外祖父年歲已高,應當也知明哲保的道理。”

李氏不置可否,只小聲嘟噥:“也不知這燕王還回不回燕北了。”

其實想問的是,那個謝無陵走不走。

心裏是不得那座煞神趕走的,畢竟那人對自家兒的態度實在讓人擔心,萬一他倚著強權兒跟了他,那該如何是好?

燕北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武夫,講道理定是講不通的。

李氏這邊暗暗求菩薩保佑那謝無陵快些走,走的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別來打擾兒的清淨。

然而七日後,謝無陵帶著厚的奠儀,堂而皇之出現在裴府門前。

謝無陵從龍有功,而今被新皇帝封作了鎮北王,也為本朝第一個異姓王爺。

他一登門,裴府上下半點不敢怠慢,裴二爺、裴三爺及裴府兒郎們紛紛出門相迎。

謝無陵與他們寒暄一番,便去靈堂祭拜。

當看到一縞素的沈玉帶著棣哥兒在靈堂等候時,謝無陵一腔的志得意滿也冷靜下來。

他告訴自己,這裏是聞喜裴氏,不是長安朝廷。

須得莊重些。

他斂了面,放緩腳步,上前客氣行了一禮:“夫人。”

沈玉聽到長安變天的消息時,便猜到謝無陵或許會尋過來。

果真沒猜錯。

他今日雖著一低調的玄袍,但玉帶金冠,左右侍,無一不顯他已今非昔比,份貴重。

屈膝,端正行了個禮,“拜見鎮北王。”

一旁披麻戴孝的棣哥兒雖有心親近謝無陵,但也學著母親規矩行禮:“拜見鎮北王。”

謝無陵下意識想去扶,但礙于禮數,終是克制住。

“夫人不必多禮。”

他輕聲道,又擡手,親昵地棣哥兒的小腦袋:“我與你父親也算是同生共死的袍澤了,你照從前喚我謝伯父便是,別這麽生分。”

棣哥兒看向沈玉

沈玉眼睫輕垂,并未反對。

棣哥兒這才改口,脆生生喚了聲:“謝伯父。”

“這才對嘛。”

謝無陵很滿意,彎腰牽著棣哥兒的手,又看向沈玉:“夫人帶我去給他上三炷香?”

沈玉看他一眼:“請隨我來。”

往裏。

謝無陵看著還跟在一旁的裴二爺、裴三爺等人:“你們自去忙吧,我想清清靜靜給裴守真上三炷香。”

他這樣說了,裴氏等人也不敢置喙,先行退下。

靈堂裏一片縞素,正中的高臺上擺著一座烏木金漆的牌位,牌前檀香幽幽,愈顯寧靜。

沈玉燃了三香,遞給謝無陵:“王爺請。”

旁人這般稱呼他,謝無陵心裏很是舒坦,可沈玉這般喊他,他渾不自在。

接過清香時,他瞥過清瘦的側,小聲道:“不然你還是喊我謝無陵吧,或是喊我的字?我現下也有字了,歸安,我義父給取的。”

沈玉看他一眼:“你先上香吧。”

謝無陵立刻老實,舉著清香走上前,朝那烏木牌位拜了三拜。

清香爐時,他盯著那牌位上那一行“文正公裴瑕之位”,心底也生出幾分悵然。

裴瑕裴守真。

倘若有的選,寧願那日活下來的是他。

“你這個人,真不是什麽好東西。”謝無陵低低道:“自個兒倒是留下名,流芳百世了,撇下他們孤兒寡母的,你也真忍心。”

沈玉站在旁側,雖聽不清他咕咕噥噥說些什麽,但猜到是在數落裴瑕。

這二人便是這樣,見面就吵,哪怕變鬼怕是也能吵。

三炷香上完,謝無陵拉著棣哥兒,噼裏啪啦問了好一堆。

棣哥兒覺著謝伯父與旁人說的兇神惡煞、狼子野心完全不一樣,哪怕他了王爺,也沒有半點王爺架子,待他還是像從前那般慈

于是謝無陵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幾乎把回聞喜後這一個月的況都說了個遍。

謝無陵知曉他們母子一切安穩,暗暗松口氣。

再次直起腰,他看向沈玉:“今日天兒還怪熱的,說這麽一會兒就口幹舌燥,可否向夫人討杯茶喝?”

沈玉對上他那雙眼,便知他今日或是要來討個答案的。

“王爺說笑了,你是客人,自當好生招待。”

沈玉讓了讓子:“請挪步隔壁水榭。”

剛要朝棣哥兒招手,謝無陵卻先一步,一把將棣哥兒抱了起來:“棣哥兒給伯伯指路可好?”

棣哥兒:“好呀。”

“走咯!”謝無陵抱著孩子就大步走,裏還道:“半年不見,你小子又沉了些。”

“那當然啦,我每天都吃很多飯,外祖母說多吃飯,才能快快長大!”

一大一小說說笑笑地往前。

沈玉看著,好笑又無奈,側眸瞥過靈堂上那黑漆漆的牌位,眸又黯淡下來。

“阿娘,你快來呀——”

棣哥兒趴在謝無陵的肩頭喊著。

沈玉回神,應了聲:“來了。”

四月的春過鑲嵌著琉璃的雕花明窗,靜靜灑在水榭廳中的鑿花地磚上。

隔著氤氳茶霧,謝無陵向主座的沈玉,將長安如今的況與說了遍。

沈玉聽罷,看向他:“還未賀你晉了王位。”

原本以為燕王會上位,未曾想燕王卻扶了前太子登基,而謝無陵竟然一躍了異姓王——

雖說他功績不菲,但王爵之位,未免重賞太過。

不知的是,原本順平帝要封燕王為攝政王,被燕王拒了,只讓順平帝重賞謝無陵。

順平帝沒多問,只依著燕王的意思做了,給謝無陵封王,食邑萬戶,另賜豪宅、奴僕無數。

“夫人客氣了。王爺也只是個份而已,撇去這個份,我還是謝無陵。”

謝無陵放下茶盞,看著沈玉:“夫人有所不知,陛下給我世祿的封地離聞喜不遠,騎馬的話,來回不過半日。”

沈玉端著茶盞的手指一頓,難掩詫異擡起眼。

謝無陵毫不躲,直勾勾回過來。

沈玉眉頭輕蹙,沉片刻,看向旁的白蘋:“外頭日頭正好,你帶小郎君去院裏曬曬太。”

白蘋跟在沈玉邊多年,立即會意,帶著棣哥兒去了院裏。

廳堂的奴婢們也被屏退至院裏。

沈玉兩只手牢牢握著椅扶手,柳眉蹙著:“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謝無陵道:“這話應該我問你。”

沈玉一怔。

左右沒了外人,謝無陵目如炬,低的嗓音滿是鄭重:“如今已過去月餘,你便是再悲慟,現下應當也冷靜不,我是如何想的,你心裏一直都明白。可你是如何想的……”

他薄抿了抿:“我卻是一直不明白。”

看著他眉間那一閃而過的黯然,沈玉

良久,嗓音低下:“謝無陵,我不過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而你……你如今位高權重……”

“我說了,王爺不過是個份,在你面前,我還是從前那個謝無陵。”

謝無陵濃眉也擰著,俊臉龐是見的鄭重:“至于你有沒有孩子,是不是寡婦,你知道的,我從不在意。”

他只在意,是沈玉

除此之外的一切份,于他都毫無意義。

正如他是地、是將軍、是王爺,于沈玉也毫無意義,當初答應嫁的,也只是謝無陵。

“還是說,你一顆心已全是裴守真,決意為他守一輩子寡?”

謝無陵盯著上座的年輕婦人,一襲白,烏發高盤,除卻鬢邊那朵巧的白絹花,便再無其他裝飾。

生得貌,又正值桃李之年,便是這般素雅的飾,仍舊掩不住盛放的麗。

就如這四月天裏開得最燦爛的芍藥,這樣年輕,這樣好,難道要將往後幾十年的好時都耗在這深宅大院之中,守著一個冰冷牌位熬過這一生?

謝無陵心裏有個聲音在說,那絕不是他認識的沈玉

他的雖生在高t門,但絕不是尋常高門子那般迂腐愚昧,一味順從。

他見過眼中的,心中的火,知曉并非籠中鳥,盆中花。

骨子裏與他一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只因自環境的熏陶,比他更多了一層責任的束縛。

謝無陵、敬、亦憐

憐,便意味著更多的包容。

“倘若你決意守著裴守真,那也沒關系。反正現下他人沒了,日後我替他守著你和棣哥兒便是。”

這話沈玉眉頭皺得更深:“你別犯傻。”

謝無陵呵了聲:“你自己犯傻,還說我?”

沈玉:“我哪裏傻?”

謝無陵扯扯:“我好歹守的大活人,時不時還能見個面,說上幾句話,你呢,守著塊冷冰冰的破木頭,荒時候當柴燒都烤不一條魚,這不比我傻?”

沈玉:“........”

擰眉:“你這是換概念,胡攪蠻纏。”

謝無陵也不與,免得把氣急眼了下次不肯再見他,只道:“反正傻不傻的,你自個兒心裏明白。且我相信若是裴守真還活著,他定然也不希見你這樣死守一輩子……”

話說到這,他停了停,又有點不太確定,著天喃喃:“那個妒夫,小氣得很……不過他都不要命了,若是真的重你,又豈忍心你為他枯守呢?”

裴守真,若是男人,可別我在這瞧不起你。

沈玉聽得他這話,想到裴瑕留下的那封放妻書,心底痛意泛濫。

謝無陵見不言語,擡眼看到蒼白的臉,急了:“,你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

沈玉摁著心口的位置,深深緩了兩口氣,才下那陣翻湧的痛意。

再次擡頭,道:“謝無陵,我還放不下他。”

“一想到他,我心裏難,特別難。”

謝無陵表微僵,沉默下來。

他看著蒼白的臉與烏眸中的淚,想將懷中,告訴沒事的,他能明白。

七載夫妻,若能這般決然忘卻,未免太過無

何況裴守真那人,的確君子如玉,舉世無雙。

莫說這枕邊人放不下,便是他想到,心頭也慨萬千。

“沒事的,,慢慢來。”

謝無陵放緩嗓音,目平靜而堅定:“我可以等。”

“等你把他放下,等你想到他時,心裏不再難,等你準備好開始一段新日子……”

沈玉愕然:“謝無陵……”

“三年,五年,十年,我都能等。”

謝無陵道:“從前在金陵,我與你說過,我這輩子就認準你一個了,你不信。那咱們就走著瞧,你守你的,我守我的,看誰守得久,反正我是不會輸的。”

明明是赤誠告白,卻被他說的約架一般。

沈玉心頭又是酸,又是好笑,“你這個人……”

謝無陵無比自然接過的話:“死腦筋,我知道。沒辦法,誰咱倆姻緣是天定的,土地公前上過香,咱可不能騙神仙。”

沈玉氣笑了:“你連閻王都不怕,還怕土地公?”

“那不一樣,閻王掌生死,管他帝王將相,平民百姓,終有見閻王的一日。可姻緣這個事,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尋到此生所,大都是糊裏糊塗搭夥過日子。”

謝無陵道:“遇上你之前,我也是這麽想的,挑個臉蛋好的,段窈窕的,屁大的,會人的,娶回家生幾個娃兒過一輩子……”

眼見沈玉紅著臉瞪大了眼,他輕咳一聲,解釋道:“那是以前嘛,男人對媳婦兒的向往大都那樣。可自從見到了你,那不就不一樣了。”

雖說臉蛋與他預想的一樣漂亮,但板比他想象中的清瘦纖細多了。

至于人?瞪他、兇他,他都高興,若是能他一會兒,他怕是要上天了。

可見從前那一套對媳婦的標準,在遇上那個人之後,便再無任何標準,以及底線。

這要放從前,有人說他之後會追著個帶娃的寡婦跑,他定會打爛那人的,可現下……

“唉,反正你只要知道,我這是郎當做葦,妾當做磐石,葦韌如,磐石無轉移。[1]”

謝無陵一本正經地說著,可他那雙桃花眼生得多,再正經也顯得不大正經。

沈玉偏過臉:“誰你這樣改詩的。”

謝無陵笑笑:“我沒寫詩的墨水,便只能拾人牙慧,改一改了。”

沈玉:“……”

這般厚無恥,也只能是謝無陵了。

一盞茶喝完,沈玉送他出門。

臨走時,看著謝無陵抱著棣哥兒的親熱勁兒,還是忍不住勸了句:“別守著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尋個人,個家吧……”

實在不知何時才能放下裴守真,更無法給謝無陵一個確切的承諾。

他已為蹉跎這些年,實在不忍再見他繼續苦等。

謝無陵卻直勾勾盯著:“別勸了,若我是個聽勸的,在金陵就已放下了。”

沈玉噎住,再不知該說什麽。

謝無陵低頭,棣哥兒的臉:“你在家多哄你阿娘笑笑,笑一笑,十年,你想不想你阿娘長命百歲?”

棣哥兒點頭:“想!”

謝無陵:“那就多哄哄。下回伯父來看你,再給你帶些好玩的。”

棣哥兒:“好。”

這日送走謝無陵,棣哥兒即刻被王氏喚了過去,而沈玉則是被李氏拉進了屋裏。

李氏問了一堆話,見兒只悶葫蘆似的不言不語,不急了:“你到底怎麽想的?難道還不死心,真的要與那謝無陵在一起?那你對得起守真,對得起棣哥兒麽?”

沈玉怔住了,擡頭看向面前的母親,眸中滿是困

不說現下尚未有改嫁的心思,便是日後真的離了裴氏,另嫁他人,哪裏就對不起裴瑕,對不起棣哥兒了?

是嫁于裴家,又不是賣給裴家。

何況就連裴瑕都在信中所寫,願如意安康、願另覓良緣、白首到老。

如何自己的親生母親,反倒要來責怪自己?

“母親,難道你想我守一輩子寡嗎?”

李氏的埋怨戛然而止。

在看到自家兒明澈的眼眸時,心尖驀得了兩下,咽了下口水,訕訕道:“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李氏蹙眉,也有些困與為難:“只是世家婦鮮有改嫁的,且你還有棣哥兒呢,你總得為孩子想想。”

沈玉瓣輕

很想說,孩子都說這是自己的事,只要高興就好。

為什麽孩子覺得簡單的道理,到了大人這,就變得複雜了。

不懷疑孩子對,也不懷疑母親是自己的,可這兩份,又是那樣的不同。

“母親,我現下沒那個心思,我也與謝無陵說明了,我現下無法放下守真阿兄……”

李氏聞言,長舒一口氣:“那就好,差點以為你犯糊塗了。”

沈玉沉默片刻,問:“但若是以後,我放下了,不想再守寡了,母親可會攔我?”

李氏微愣,盯著自家兒如花似玉的年輕臉龐,嘆了口氣:“我的傻孩子。”

擡手將沈玉懷中:“倘若你真的不想守了,那就回家來,我和你爹爹養你一輩子也無妨。至于棣哥兒……”

李氏沉,道:“多守幾年吧,起碼等孩兒大一些,現下太小了,你舍得丟在那老太婆手上?”

沈玉靠著李氏的肩,溫暖的溫與上令人安心的香氣,靜了一會兒,才道:“母親,多謝你。”

李氏微詫:“如何說這種話?”

沈玉垂下眼,嗓音有些發甕:“我原以為……你覺著棣哥兒、覺著聲名比我更重要的。”

李氏哽住了。

剎那間,腦中閃過許多畫面,心下也湧起一陣難以啓齒的愧疚。

知曉,多年前的確拿聲名、拿規矩去束縛、威脅過兒。

有什麽辦法呢,在這世間活著,就得照著這世間的規則。

與規則作對的人生,往往是舉步維艱,充滿荊棘的。

為人母親,自然希孩兒們都好,以的人生經驗總結出一條“最正確”的道路去指引他們。

或許有時,的確違背了的心意,可是……

“傻玉娘,阿娘當然是你的。”

李氏牢牢抱住兒,像時那般下頜抵著的頭頂,闔著眼睛嘆道:“只是阿娘是個尋常婦人,不那麽聰明,也不那麽有本事,有的時候,用錯了法子……”

你能原諒阿娘嗎。

這話卡在中,卻是別別扭扭,如何都說t不出口。

沈玉搖搖頭:“阿娘,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如今也做母親了。

倘若棣哥兒也要去走一條“離經叛道”的路,定然也會又急又惱,憂心發愁。

但,以命相麽?

“阿娘,孩子終會長大,有自己要走的路。”

沈玉懷中坐起來,雙眸清明地向李氏:“沒辦法替他們心一輩子的。”

李氏苦笑了笑,的臉:“你不懂……”

沈玉

也許吧,反正不會為母親這樣的母親。

這日傍晚,晚膳之前,王氏忽的將沈玉去祠堂。

“沈氏,跪下。”

這是步那座森森莊嚴的祠堂後,王氏與說的第一句話。

沈玉看了眼拄著拐杖瘦骨嶙峋的王氏,問:“為何要跪?”

王氏擰眉:“婆母訓誡,你敢頂?”

“我只是不解。”

沈玉看著王氏:“媳婦有何不對,還請母親為兒解。”

話音落下,二人都有些恍惚。

好似多年前婆媳的最後一面,也是在祠堂,也是這般,請王氏替

只那個時候,裴瑕還活著,夾在們倆人之間,最為煎熬。

現下裴瑕不在了,沈玉更無須顧忌了。

肩背筆,眸堅定,盯著王氏。

王氏被這目所激怒,咬牙:“當真是放肆,這就是沈家教出來的兒?”

沈玉面無波瀾,只重複道:“請母親解。”

王氏握拐杖,幽幽盯著:“你也好意思說!我兒骨未寒,你便與那鎮北王勾勾搭搭,你將我裴氏的面擱在何?你沈家的臉面你也不要了?”

“今日鎮北王來府中,我與他來往皆是規矩守禮,絕無任何逾矩之,滿院的奴婢皆可作證,不知母親口中的勾搭從何得來?”

“呵,你別以為這些年我在,便不知你與那姓謝的那些事。我兒寬厚大度,不與你這水楊花的人計較,卻不代表我能容忍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勾三搭四!”

王氏冷聲:“雖說你是棣哥兒的生母,但你不守婦道,我照樣能休了你。”

沈玉眼波微,再看王氏,著幾分打量。

王氏被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沉了臉:“你這般看我作甚?”

沈玉聲音很輕:“我只是在想,被休棄,是什麽很了不得的事麽。”

或許,與沈家名聲、與棣哥兒的名聲,的確是件壞事。

但對,好像也不是多可怕的事,又不是被夫家休了,就活不了,得去死了。

王氏被這反問給噎住。

好半晌,才著一張臉:“不知廉恥。”

沈玉想,大抵是被謝無陵給傳染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謝無陵聊那麽一回,心底那些離經叛道全被勾出來一般。

“若母親是為了鎮北王登門之事,要媳婦跪祠堂,那恕媳婦自覺沒錯,不跪。”

沈玉語氣平靜,王氏怒不可遏:“你忤逆婆母,簡直大逆不道!”

沈玉看著:“母親是以為郎君不在了,便能隨意磋磨我麽?”

王氏啞然,又聽道:“那母親想錯了。或許是郎君猜到有今日,征戰之前,曾給我留了一封放妻書。”

王氏驚愕:“他…他怎麽……”

“這麽傻?”

沈玉,心口那陣鈍鈍的痛意又襲上來,悄悄掐掌心,道:“是,我看到放妻書時,也覺著他傻。”

明明說生同衾,死同xue的那個人,也是他。

怎麽臨了了,改主意了,願與和離了。

而這封放妻書,卻恰恰捆住每每想到都痛不可遏。

“那封信我藏著,連我母親都未曾告知,您是這世上第二個知道這封信存在的。”

看著一臉難以置信的王氏,沈玉道:“我告知你,并非炫耀,或是威脅。只是想你知曉,我而今仍待在裴氏,并非貪裴氏婦這個份,而是因著我心裏尚未放下他,我願意繼續為他的妻,願意繼續為他持這個家,為他照顧兒,伺候寡母,甘願為他獨自度日,繼續守寡。”

“但倘若有一日,我放下他了,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我便不會再任由自己沉湎過往,我會離開裴家,離開這座府邸。”

稍頓,道:“另嫁他人,或是終不嫁,也皆由我的心意,而非您來決定。”

嗓音不輕不重,在這擺滿裴氏列祖列宗的闃靜祠堂裏,卻是擲地有聲。

王氏面變了又變,無法置信,連聲音都抖著:“你你…你怎敢如此放肆?怎敢如此膽大包天?你說這些,可對得起守真?對得起他待你的一片心意?”

沈玉心下然,垂著眼睫,苦笑呢喃:“正是對不住,才覺放不下。”

倘若是那等毫無心肝的,早拿了放妻書跑了。

正是有,才被束縛。

想到這,問王氏:“當年母親不肯改嫁,也是念著公爹的意吧。”

王氏不防這一問,表僵凝,而後陷了長久的沉默。

當年,為何不改嫁呢。

也無外乎三個字,放不下。

放不下裴蘅之的,放不下裴府這堆爛攤子,放不下年的兒子……

也沒什麽想嫁的人,不如留下。

這一留,就是一輩子。

之後也不是沒有後悔過,畢竟漫漫長夜,孤枕難眠,是人,都會覺著寂寞,哪怕有個可心可意的人,說說話也好。

但已經過了這些年了,後悔也沒用。

自己選的路,只能咬咬牙繼續走,若是中途撂挑子,反倒惹人笑話。

可若下輩子再選,還守寡嗎。

王氏遲疑了。

太苦了。

這大半輩子,熬得太苦了。

可是旁的人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啊。

那麽多牌坊都立著呢,那麽多節婦的傳說都傳揚著呢,怎能熬不住呢。

咬牙熬下來,覺得自己總算要熬出頭了。

可現下,這沈氏卻告訴自己,等放下了,就不熬了。

憑什麽啊?這沈氏憑什麽能不熬?說撂挑子就撂挑子呢?

王氏臉灰敗,心下驀得生出一種恐慌,就好似這一生看似正確的堅守仿佛一個笑話,即將被打碎。

不甘地看向沈玉:“你怎能如此無恥,說出這種話?虧得你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兒,竟然這般不守婦道,無法無天?來人,來人啊,去將沈夫人請來,我倒要問問看,是如何教出這種兒來的。”

外頭的婆子婢躊躇著,要進來。

沈玉冷淡瞥了一眼,那些僕婦便遲疑了。

王氏這些時日病著,府中已是沈玉掌家。

且未來這裴氏指的小郎君,是沈玉所出。

王氏怎不到權力的偏移,心下大恨,連連冷笑:“好,好,真是好得很。”

“你我本不必弄得這般難堪。我帶孩兒來聞喜前,就定下決心,倘若你願與我平和相,我也願替郎君,為你養老送終,讓棣哥兒在你膝下承歡。但你這些時日的作為,實在令人心寒。”

沈玉深吸了口氣,“或許也得與你道聲謝,若非有你前車之鑒,我也許便一門心思安分守寡了。”

稍頓,偏過頭,視線在那些麻麻的冰冷牌位停留片刻,又落向面前這仿若半人半鬼的暮年婦人上,清婉眉眼緩緩舒展,一片堅定的沉靜。

“現在我可以確定了,我不想變另一個你。”

或是這祠堂裏的一塊牌位,城門樓下的一塊牌坊,節婦冊上的裴沈氏。

餘生,想做一回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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