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生在滄州縣城邊緣的一個偏僻村落,名李家村。
村長的兒子是個肺癆鬼,年方二十出頭,卻已氣息微弱,形如枯槁,整日咳不止,仿佛一口氣接不上來便要撒手人寰。也不知從哪個山旮旯里請來一位神婆,掐著指頭一算,說是命犯孤煞,需娶個媳婦“沖喜”,方可轉危為安,或許還能起死回生。
村長雖讀書不多,卻也約曉得這不過是些無稽之談,可偏鄉僻壤,民智未開,誰家有個病痛災厄,第一念頭便是求神問卜。更何況,眼見兒子日漸衰弱,病急投醫,也只能把這荒唐法子當作一救命稻草,死馬權當活馬醫了。
于是,村長一家便將主意打到了村北頭老張家的閨——張秀蓮上。那姑娘年方二八,生得清秀俗,瓜子臉,柳葉眉,眸若點漆,如含朱,若擱在城里,怕是不了公子哥兒們爭先恐後地追求。可在這窮山里,再好的容貌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說起老張家,實是命運多舛。老張頭年近七旬,年輕時盼子心切,四燒香拜佛,偏是膝下無子。直到四十多歲,老妻才終于懷上一胎,全家人如獲至寶,日夜祈愿,盼著能得個大胖小子,好為張家續上香火。
在鄉人眼里,傳宗接代是頭等大事,脈斷了,祖宗牌位前便無人上香,死後也無臉見列祖列宗。
可盼了整整十個月,臨盆那日,產房里傳出的卻是一聲嬰啼哭。老張頭站在門口,聽得清楚,心卻如墜冰窟。他原指抱個兒子,延續張家脈,誰知盼來的竟是個閨。在他看來,兒終究是別人家的人,養得再好,也不過是潑出去的水。
更不幸的是,老妻生產時難產,崩不止,最終死在了手臺上,連最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留下。
老張頭本就對秀蓮心生嫌惡,如今又因喪了妻子,更是將滿腔怨恨盡數傾瀉在這娃上。從此,家中再無溫,只有酒氣與咒罵。他整日酗酒,醉後便摔碗砸桌,指著秀蓮的鼻子罵是“索命鬼”“喪門星”,輒拳腳相加,打得遍鱗傷。
秀蓮漸漸長大,也慢慢聽懂了村里的風言風語,知道了母親因自己而死,父親恨骨。心中愧疚如刀割,常常在夜深人靜時落淚,恨自己為何要來到這世上,若沒有,母親或許還活著,父親也不至于這般痛苦。
爹不疼,娘不在,這丫頭從小孤苦伶仃,卻出奇地懂事。從不抱怨,默默承擔起家中所有瑣事:洗、做飯、喂豬、掃院,樣樣都做,只盼能惹父親生氣,多一分安寧。像一株長在石里的野草,無人澆灌,無人庇護,卻仍倔強地活著,低著頭,咬著牙,把苦咽進肚里,把委屈藏在心底。
直到那一天,村長揣著三萬塊錢登門,一進門便直奔主題,說要將張秀蓮許配給他兒子。村長的兒子是個肺癆鬼,病懨懨地拖著半條命,村里人盡皆知,連狗見了都要繞道走。誰家姑娘要是嫁過去,無異于守著一座活墳,一輩子熬在病榻旁,青春埋進黃土里,連個響都不會有。
老張頭早聽說村長請了個神婆來“沖喜”,本以為不過是鄉野愚昧的鬧劇,哪曾想,這主意竟打到了自己頭上。他怔怔著桌上那疊厚厚的紅票子,眼睛瞪得幾乎要眶而出。在這窮山里,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張百元大鈔,更別提三萬塊的彩禮——這數目,簡直是天方夜譚,是能砸塌屋頂的巨款。
他頭滾了一下,沒多想,手便將錢收進了柜子深。反正張秀蓮不過是個賠錢貨,從小到大吃他的、穿他的,如今養大人,倒正好換回一筆救命錢。他心里盤算著,這就算兩清了,養育之恩,一筆勾銷。
我聽到這里,口像了塊浸了水的棉絮,沉得不過氣。那樣的地方,那樣的人,那樣的命——仿佛時從未前進,依舊困在百年前的泥沼里。重男輕的須早已深扎進骨,哪怕時代早已翻篇,可在這偏僻山坳中,封建的幽魂仍在游,無聲無息,卻扼住無數如張秀蓮一般的子咽。
們生來便是債,長便是貨,嫁人便是贖。而這樣的故事,在這山里,從來都不止一樁。
張秀蓮在村子里有個青梅竹馬,名李元生。
兩人自一同長大,形影不離。每當張秀蓮了委屈,被辱罵、毆打,總是李元生默默守在邊,替淚,輕聲安,用盡一切溫護周全。若沒有他那點微般的照拂,張秀蓮早已在無盡的苦楚中沉淪,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一死了之。
他們曾以為,只要熬到長大,便能掙命運的桎梏,堂堂正正地走到一起。早在年竇初開時,二人便已私定終,許下白首之約,心中燃著對未來的微。
可就在張秀蓮滿懷希,準備回家向老張頭坦白心意的那天,命運驟然翻覆。
村長親自帶人闖進張家,不由分說將五花大綁,拖出家門。一路哭喊掙扎,聲聲泣,卻如風中殘葉,無人援手。整條村巷都聽見了的哀嚎,凄厲如夜梟啼鳴,撕破了黃昏的寂靜。
那場景,恍若古時子被親族賣青樓,命如草芥,任人宰割。
被押至村長家中,關在偏屋,四面風,寒如冰窖。幾次試圖翻窗逃走,皆被發現,換來的是一頓又一頓毒打。
親那日,紅燭高照,鼓樂喧天,可那喜字得刺眼,仿佛用寫就。張秀蓮被強行按著,與那奄奄一息的肺癆鬼拜了天地。正當眾人準備行二拜高堂之禮時,異變陡生——村長兒子猛然吐出一口鮮,猩紅噴濺在墻上那幅大紅“囍”字之上,如朱砂畫符,目驚心。他子一,倒地氣絕,再無生息。
剎那間,滿堂死寂。
村長如遭雷擊,雙目赤紅,瘋魔般撲上前去,搖著兒子的尸嘶吼不止。他本是聽信“沖喜”之說,才強娶張秀蓮進門,妄圖借婚事扭轉兒子命格。誰知喜未沖來,命卻先折!
怒火與悲痛織狂,他猛然轉,死死盯住張秀蓮,認為是喪門星,克夫!
他咆哮著下令,將張秀蓮拖後院。還想辯解,還想掙扎,可一張破布塞進口中,嗚咽聲被死死住。
一口薄棺早已備好,黑漆未干,氣森森。被生生塞其中,四肢張開,釘子冰冷。七鐵釘,一釘穿雙腕,一貫穿雙踝,一直眉心,一刺穿咽,最後一,狠狠釘心口。每一下錘落,都伴隨著沉悶的響聲與的搐,鮮順著棺木隙滲出,如淚痕蜿蜒。
那一夜,全村人都來了,在院中,目睹這場“婚禮”。紅燭映著張秀蓮尚未閉合的眼,瞳孔里映著跳的火,像是最後一點未熄的魂。
可無人出聲,無人上前。
就連的親生父親——老張頭,也站在人群之中,彷佛棺材里的人與他并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