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割過荒山深的寂靜,卷起枯葉在空中打旋,仿佛無數雙看不見的手在低語。吳三江本是想讓我白日前往李家村——白晝氣盛,人心穩,視線也好,畢竟那村子早已荒廢了,連鳥都不肯落腳。可對我而言,黑夜不是阻礙。為僵尸,我雙眼所帶來的視線在黑夜依舊清晰無比。
而張秀蓮為兇魂,肯定會在子時之後現。若想見,唯有趁最得意的時辰,闖的地界。
見我執意夜行,吳三江也只能妥協。他終究是副市長,肩上扛著帽,腳下踩著政績,哪能真踏這等鬼魅橫行的絕地,至于他那個掛著局長頭銜的敗家兒子,如今還躺在醫院里輸,連站都站不穩,更別提除妖驅邪。這滄州地界,能打的,竟只剩我和江攬月二人。荒唐,可笑,卻又真實得令人心寒。
車子在山道上顛簸前行,像一頭疲憊的老牛,著氣爬向深淵。凌晨十二點半,表盤上的指針如刀鋒般劃破時間,四周漆黑如墨,唯有車燈劈開一道慘白的路。山路坑洼縱橫,車碾過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車左右搖晃,仿佛隨時會散架傾覆。窗外,枯樹如鬼手向天空,影子在風中扭曲舞,像是無數亡魂在窺視。
終于,車行至村口前百米,再難寸進。路面塌陷坑,雜草瘋長,藤蔓如蛇纏繞,仿佛大地張開了,拒絕活人進。我和江攬月推門下車,寒氣撲面而來,帶著腐土與陳年霉味的氣息,直鉆肺腑。
我回頭對司機道:“你先回去,別等我們。”
他臉發白,微抖,卻不敢多問。我遞給他兩張黃符,朱砂畫就的符文在月下泛著暗紅澤,像是凝固的。“在車頭,在口,一路默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莫回頭,莫應聲,遇人問路,裝聾作啞。”
他接過符,手微微發,點了點頭,一腳油門踩下,車子如逃命般倒退出去,尾燈在黑暗中劃出兩道猩紅的弧線,漸漸消失在山彎之後。
我牽起江攬月的手,的掌心微涼,卻有力。我們并肩而行,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夜的脈搏在跳。
“老婆,咱們這約會地方找的不錯吧?”我笑著開口,聲音在空山中出回音。
側頭看我,月落在眉梢,勾出一抹清冷的弧度:“是不錯。別人家的老爺們帶媳婦去迪士尼、看海看山看花,你倒好,三更半夜拉著我鉆這荒山野嶺,專程來找鬼玩。”
“玩的就比別人高級。”我了的手。
輕笑,指尖在我掌心撓了撓,像只慵懶的貓:“一般人可真沒有膽量當你的老婆。”
話音未落,我們已站定在李家村的村口。
可眼前景象,卻讓笑意瞬間凍結在邊。
吳三江說得清清楚楚:李家村早已荒廢,無人居住,連流浪狗都不愿踏足。可此刻——
眼前燈火通明,宛如人間鬧市。
整座村莊仿佛被某種詭異的力量喚醒,家家戶戶的窗欞後出昏黃的,像是有人在屋點起了油燈。破敗的土墻、塌陷的屋檐、斷裂的門框,竟都掛著紅燈籠,一串串,一行行,從村口兩側的枯樹上垂落下來,隨風輕輕搖晃,發出細微的“咔嗒”聲,像是骨頭在輕敲。
燈籠紙泛著陳舊的紅,上面約可見暗斑點,像是干涸的跡。風一吹,影晃,那些斑點竟似在緩緩蠕,如同活在紙上爬行。
腳下的土地也變了。原本荒草叢生的小路,此刻竟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石板隙間還撒著香灰,裊裊青煙升起,帶著一甜膩的香氣,聞久了,腦仁發脹。
我瞇起眼,僵尸的知如蛛網般鋪展開來——
沒有活人的氣息,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只有死寂,和一種更深的、幾乎凝實質的氣,如寒般從村中涌出,撲在臉上,冷得刺骨。
“不對勁。”江攬月低聲說,手指猛地收,“這村子……在‘活著’。”
我點頭,目死死盯著那扇半開的村門——門框上,掛著一副褪的紅綢,綢布上繡著兩個模糊的字,聲音在里面傳出。
“...迎親”。
迎親?!
這聲音像是從地底深爬出的嗚咽,又似夜風掠過枯井時那一聲凄厲的回響。我心頭猛然一震,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這難道是當初張秀蓮和村長兒子親的那晚?!
天昏沉如墨,烏雲著屋檐,連月都不敢面。村口那盞搖搖墜的煤油燈,在風中忽明忽暗,像一只垂死掙扎的眼。忽然,一串銅鈴輕響,從巷子深幽幽傳來,清冷、緩慢,卻又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召喚。
接著,一戶戶人家的門“吱呀”作響,緩緩開啟。人們從屋里走出來,腳步虛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腳底離地寸許,竟似飄行。他們的臉慘白如紙,眼窩深陷,瞳孔渾濁無,像是被走了魂魄的皮囊。有的角還掛著干涸的跡,有的脖頸上纏著麻繩的勒痕,分明是早已死去多時的模樣。
他們沉默著,機械地朝著村中央那戶著大紅“囍”字的人家挪去。那“囍”字鮮紅刺目,像是用潑就,在夜中泛著暗,仿佛還在緩緩滲出珠。門楣上的燈籠無風自,紅搖曳,映得那些亡魂的臉忽明忽暗,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游魂。
我屏住呼吸,著這一幕,心頭翻涌起滔天寒意——
“看來,這就是那一夜的重現。”
“那一場喜事,最後轉變了一場葬禮。”
“而如今,全村被親手殺死的人,全都化作了怨鬼,囚在這片死寂的村落里,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