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鬼嗎?”
“夜叉鬼。”
我口而出,聲音在夜風中微微發。
江攬月輕輕搖頭,眉目沉靜:“你錯了。夜叉在佛經中本是護法之神,屬鬼神一類。‘夜叉’二字,原意為‘捷疾’,能食鬼、亦能護人。佛典有載,夜叉分三類:地夜叉、空夜叉、天夜叉。《維詰經》中便提及‘夜叉八大將’、‘十六大夜叉將’,皆為護持正法、鎮守幽冥之輩。”
頓了頓,目微斂:“世人常將夜叉視作惡鬼,殊不知其中亦有護世之良神。譬如那八大夜叉將,便是維系平衡的守序者。”
“那……照你這麼說,汪洋……竟藏著一尊神?”
我心頭一震,汪洋竟也蟄伏著如此存在!
“哎呀,你也別神神叨叨的。”江攬月輕笑一聲,見我臉發白,語氣隨即緩了下來,“世上哪有什麼神仙?不過是古人敬畏強大力量,便冠以神名罷了。說到底,也不過是比尋常鬼強上幾分的異類。”
“那……”我遲疑片刻,終究按捺不住好奇,“他和你比,誰更厲害?”
“當然是我。”挑眉,語氣篤定,卻未帶毫傲慢,“不過,夜叉一脈在鬼道中確屬頂尖。它們不同于虛影飄忽的孤魂野鬼,而是擁有實的鬼神,筋骨如鐵,力能裂山。司地府見之亦要退避三分,輕易不愿招惹。”
“但若比起紅眼僵尸……”眸微沉,“終究還是差了一籌。”
我默默點頭,心中翻涌如。原來這世間詭譎之遠比我所知更為深邃,果真是活到老,學到老。
“小月,吳恙。”
“你們過來一下。”
汪洋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他已從車上下來,立于三米開外的一株老槐樹下,影被月拉得細長,仿佛與樹影融為一。
我與江攬月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一警惕,隨即并肩走了過去。
“汪叔,咋的了?”我開口問道。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掃視四周,仿佛確認無人窺探,才低聲音道:“剛才那場打鬥,不過是演給別人看的。接下來的話,你們務必記在心里,一個字都不能。”
他神肅然,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分。
“小月,你父親手中所控的百鬼,除去方才那幾只,如今僅剩榜單前十尚未歸位。”
“一旦他將百鬼集齊……”汪洋的聲音低得幾乎只剩氣音,“我不敢想,但他極有可能,要毀掉這個世界。”
“他要重啟人間。”
我腦中轟然一響,幾乎失語。
什麼?!
“汪叔,”我冷笑一聲,語氣里滿是譏諷,“你該不會是發燒燒糊涂了吧?”
汪洋卻不惱,只是深深嘆了口氣,眼中掠過一蒼涼。
“最初,我們創立這個組織,本意是讓這世間多一分公平。若律法管不住惡人,那我們就為律法本,以非常之手段,行懲戒之事。”
“可人心難測,如淵。你越是追求公正,越會發現,那所謂的正義,早已在一次次抉擇中扭曲變形。”
他抬眼向遠的夜,聲音低沉如訴:
“蔣長生如今已徹底魔。他的執念只有一個——毀滅現有秩序,讓天地重歸混沌,再由他親手重塑世界。”
“他要的,不是救贖,而是重生。”
風掠過林梢,卷起幾片枯葉,簌簌作響,仿佛幽冥低語。
“他的念頭太過瘋狂,竟妄圖毀滅整個世界?”
“更何況,僅憑湊齊百鬼,真能掀起如此滔天之禍?”
我不由心生疑竇——莫非他只是想將這一百只厲鬼驅策而出,任其肆意屠戮人間?若真是如此,未免太過陋、低效,近乎兒戲。
“你錯了。”汪洋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古井無波,“榜單前五的鬼,早已不能以尋常厲鬼看待。”
“它們早已超了鬼的范疇,踏了另一個層次。”
“強到何種地步?無人知曉。因為見過它們真容的人,無一生還。”
他頓了頓,目凝重,仿佛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寒意:“而且,蔣長生并非要驅使百鬼,而是要將它們盡數吞噬,煉化為己之力,融魂,納怨為脈!”
最後一句話如驚雷炸響,我頓時脊背發涼,寒意自腳底直沖天靈。頭皮一陣發麻,仿佛有無數細針在刺。
一個人的軀殼何其有限?尋常人連一只厲鬼的怨氣都難以承,稍有接便神魂俱裂。而他,竟要將百鬼盡數吞?這已非狂妄,而是徹頭徹尾的瘋魔!
“他……真的承得住嗎?”我喃喃出口,聲音微。
即便是天生異,筋骨如鐵,如銅,也不可能做到這般逆天之舉吧?
“反正蔣長生這人做事很穩健,不是可行的話,他不會實施的。”
“行了,剩下的事你們自己拿主意吧。”
臨走前,汪洋回頭看了江攬月一眼,語氣淡淡地補了一句:“對了小月,你爸提了一,說你……要是沒事,就回家看看。”
“他大概是想你了。”
話音落下,他轉離去,腳步沉穩,背影漸遠。可那幾句話卻像一細而銳利的針,悄無聲息地扎進江攬月的心底。站在原地,眸微,角抿一條冷的線,久久未語。
我著側臉,試探著開口:“老婆,要不……你回去看看?”
風從村道盡頭吹來,卷起幾片枯葉,在腳邊打了個旋。
終于了,卻只是冷笑一聲,聲音輕得近乎漠然:“不回。等他咽氣那天,我會回去給他發喪的。”
司機已在村口候著,車門半開,引擎低鳴。
江攬月一言不發,轉上了車。車碾過碎石,緩緩啟,我們就這樣踏上了歸途。
暮四合,山路蜿蜒,車一片沉默。
我始終沒再追問,也不知他們之間究竟結了怎樣的仇怨,可從那斬釘截鐵的語氣里,我聽出了一種深骨髓的決絕——那是積年累月的寒冰,是脈相連卻形同陌路的死結,是恩斷義絕、不死不休的執念。
下車之後,我特意給姚遠打了一個電話,將事經過都描述了一遍,表示完事了。
他沉默了兩秒鐘,說了句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