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王換的慷慨,天九似乎沒有恩涕零的表,他只是鄭重其事的看了王換一眼。
“走吧,拿錢去救你的兄弟。”王換并未失,因為他知道,上不說謝的人,一般都把謝字牢牢的記在了心里。
“這個,我記下了。”天九拱了拱手,提著錢袋離開了板屋。
王換自己又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油燈依然在燃燒,映照著屋中那些七八糟的雜的影子。王換還是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覺得微微有點頭暈,深深吸了口氣,坐到了板屋的外面。
老斷和老瞎子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鬼市一如往昔,看不出什麼異樣。王換坐了一會兒,就見衛八提著一只烤好的荷葉,走了過來。
“生意不好?”
“自從我開始烤,生意就好的不得了,可我今天不想做生意了。”衛八揚了揚手中的荷葉,說道:“我出菜,你出酒,喝一會兒,聊一會兒。”
兩個人重新進了板屋,酒是現的,衛八把荷葉撕開,一香味就彌漫出來,讓人食指大。
衛八給王換分了一半,等王換倒酒的時候,衛八皺皺眉頭,嫌酒杯太小。
“瓶子給你,對著瓶子喝吧。”
衛八一點都不客氣,拿起酒瓶子,一仰脖就喝下去一小半,王換看的有些眼睛發直,西頭鬼市里酒量好的人,王換見的多了,可從來沒見過衛八這樣拿白酒當白水喝的主兒。
“你能喝多酒?”王換看到衛八這個樣子,覺對方酒量肯定不小。
“我?”衛八咂咂,似乎在回味酒香,他想了想,說道:“最多的一次,是我從外地回家的路上,掌船的船家把我給激住了,他船上的酒壇子能裝九斤九兩,我一下喝完了。”
“九斤九兩......”王換暗中咋舌,如果這話是別人說出來的,王換會覺得對方在吹牛,可從衛八里說出來,王換竟然毫不懷疑。
他真的相信,衛八能一次喝下去九斤九兩白酒。
衛八咧一笑,抓著半只,開口大嚼,嚼兩口,再拿兩口酒送一送,不到十分鐘時間,一瓶子酒喝的干干凈凈。
王換又拿了一瓶,放到衛八面前,衛八打開瓶子,手突然一頓,他慢慢吐出一小塊骨頭,抬眼看看王換。
“你好像不太對勁。”
“怎麼不對勁?”
“我能看見我的影子。”衛八轉頭看看自己留在地面上的影子,又看看王換:“你卻沒有影子。”
王換不由自主又對衛八這個人產生了新的想法,衛八看上去枝大葉,是個江湖草莽,但這一瞬間,王換突然覺得,衛八的心,比頭發都要細。
“的確,遇到了些麻煩。”王換知道衛八已經看出來了,干脆就沒有瞞。
“什麼麻煩,說說看。”衛八又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王換把事大概說了說,衛八不聲的聽,聽完之後,他毫不以為意,說道:“找不出來那個人?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找不到的人。用不用我給你幫幫忙?”
“那很有可能是十三堂的人,你剛到西頭鬼市,沒必要招惹他們。”
“我不管十三堂還是十四堂。”衛八笑了笑,說道:“我也不是白幫忙,我幫了你,你也得幫幫我。”
“那塊銅牌?”
“對,那塊銅牌。實話說,我沒什麼錢,若我能自己找到銅牌,那是最好的,若銅牌在別人手里,你想辦法弄過來,無論是搶,還是花錢買。”
“你這個脾氣,會得罪不人。”王換突然想起來,當時薛十三帶自己去那條游船上見的那個人。
那人是杜家的主事者,王換臨走的時候,那個杜青的人曾托他殺了衛八。衛八如果不是把人得罪的狠了,人家也不會要他的命。
“混江湖的,有幾個不得罪人?又有幾個手上是干干凈凈的?”衛八喝著酒,說道:“今晚你回家的時候,我跟著看一看。”
兩個人喝著酒,聊著天,王換想了想,衛八不管出于什麼目的,這次肯幫忙,也算是示好,他一直猶豫著,該不該把杜青的事告訴衛八。
禍從口出,這是江湖人都明白的規矩,可王換不想欠衛八那麼大的人,左思右想,他覺得,還是要點點衛八。
“最近,也有別的人在找那樣的銅牌。”
“什麼人?”衛八果然在意了,放下酒瓶,眉不易覺察的挑了一下。
“我不認識,是聽別人說的。好像是杜家的人,還是個人。”
衛八聽到王換的話,微微皺起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角隨即泛起一笑意,那表,似乎不是張擔憂,而是一種和期待。
王換頓時也搞不明白衛八和那個杜青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明白,衛八其實是個聰明人,只要這麼說上一句,他心里就有數了。
兩個人喝了好半天,衛八也不拿自己當外人,躺在板屋里睡覺,王換自己坐到外面的攤子跟前,朝遠的鬼市眺著。
連著下了兩天雨,等雨停之後,鬼市的人像是比平時都多了些,這一眼過去,在熙攘的人群中,王換一眼就看到了蘇。
蘇永遠都是那麼清奇,那麼出眾,即便在喧鬧的鬼市里也掩蓋不了他的風華。可能是上的脂撲的太濃,蘇一路走過,迎面而來的行人就紛紛自躲閃,給蘇讓出一條路,等蘇走了,人家還在背後追著看。
但蘇毫不以為意,只顧自己走自己的路,目不斜視。他從鬼市兩排長長的板屋之間一路走過來,快到王換的板屋跟前時,蘇那張毫無表的臉,才出了一笑容。
“阿弟,富貴齋的五餞,你來嘗嘗。”蘇拿了一只六角盒子出來,放到王換的桌上,自己取出帕,小心翼翼的了額頭上的汗。
“勞你跑這麼遠的路。”
“人家跑點路算得了什麼?只是怕你不領呢。”蘇收起帕,又取出一面小鏡子,左右照照自己的臉,說道:“前次你請我吃一碗頭湯面,你還推三阻四,這筆賬,我一直記在心里呢。要不是阿姐我過來,我才不肯來,順便說一句,這盒餞,可是阿姐給你的,不是我給的。”
王換的神不好,但看看蘇的模樣,再聽聽他的話,還是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你總覺得自己笑起來比別人好看?”蘇收起小鏡子,趴在王換桌上,左右看了一眼,小聲說道:“阿姐現在不方便面,我和你說一聲,最近不太平,你凡事小心。”
王換點了點頭,花姐的脾氣,王換還是清楚的,做事比較謹慎,讓蘇帶來這句話,其實也正是告訴王換,十三堂可能要對王換手。花姐本就是十三堂的人,能帶來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已是對王換分外的照顧。
王換和蘇說了會兒話,蘇就急著回花姐那里,等到蘇走了之後,王換在周圍轉了一圈。
周圍還是很平靜,老斷和老瞎子一定藏在附近,時刻尋找著那個暗算王換的人,但他們肯定暫時沒有找到。
如此這般,一直熬到了鬼市下燈,兩排板屋一座接著一座的被拆掉,衛八似乎也睡醒了,從板屋走出來,了個懶腰。王換和黑魁把板屋拆掉收好,衛八就跟著他們,一起朝西頭城走。
“你跟我走的近,十三堂以後沒準也要找你的麻煩。”
“那就他們來試試。”衛八了自己的拳頭,一陣骨結噼噼啪啪的輕響,便如鞭炮般響一串。
他們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說著話,這個時候的西頭城,沉浸在無邊的黑暗與寂靜中,一直走到西條胡同外面的那條小街時,也沒有什麼靜。
小街冷冷清清,從這頭能一眼到那一頭,王換看看衛八,說道:“跟了一路,也沒看出什麼?”
“就像你說的,那人藏的很深。”衛八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在四周慢慢的掃視了一圈:“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能覺出來,那人,一定就在附近。”
“我信。”
“先給我放句話,若真找到這人,是不是直接殺了?”
“這也只能等找到再說了。”
衛八沒有回答,兩只手拳頭,又是一陣骨結的響聲傳出。他的外功練的非常好,而且,衛八絕對不是那種只顧埋頭苦練的人,他必然有超常的天賦。凡事不努力,一定不能功,但努力了,卻也不一定能夠功。天生的底子是那樣,努力只是外因,就譬如一塊爛木頭,雕的再,也終究賣不上價。
“那你仍舊是不相信我?”衛八的骨結響聲結束,笑著看看王換:“我和你說過,藏的再深的人,只要在附近,終究還是要出馬腳的。”
“什麼意思?”
王換的話剛剛問出口,衛八突然了,壯碩的軀靈的難以想象,整個人如一只虎,一陣風,閃電般的撲向了小街左側的一張破破爛爛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