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這輩子見過的人,見過的場面,已經不算了。但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世上竟會有這樣一個人。
這人是龍頭的客人,聽龍頭說,做麻姑,份估計尊貴,也或許,是龍頭暫時用得著。
麻姑是個看不出年齡的老太婆,干干瘦瘦,等抬起頭的時候,七叔看見麻姑的一張臉,似乎就是一塊放久了以後開始腐敗的豬。只是在麻姑的臉上,還可以看到一雙灰撲撲的眼睛,所以,七叔才沒有看錯,才認出來,這原來是一張臉。
麻姑的臉,是無法形容的,因為用任何語言都形容不出,這張臉究竟有多滲人。七叔覺自己的頭皮一麻,跟著,他竟然看到,麻姑臉上,似乎爛出了一個很小的小,小一端有一條黑黢黢的蟲子爬出來,又飛快的爬到了另一端。
這一刻,七叔只覺得今早吃的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但七叔不敢,如果真憋不住吐出來,那就是對龍頭這位客人最大的不恭。
龍頭聽到七叔的回報,面子上一未變,給麻姑倒了一杯酒,說道:“麻姑,剛才說到的曾虎,是我們十三堂下頭的一個領堂,被人殺了,而且是在西頭鬼市里殺的,這種事,一百多年都沒有過。麻姑,這一次,還要請你幫幫忙。”
“幫忙......那都是有價錢的......”麻姑開口說了一句話,說話是用的,但麻姑說話的時候,似乎整張臉都在,讓人判斷不出,究竟是用什麼來發聲的。
“這個自然,該付的報酬,只會比從前多,不會比從前。”龍頭很會對人如此客氣,恭敬,他看麻姑不說話,就知道,麻姑是答應了。
龍頭的眼睛里,閃過了一寒,七叔跟著龍頭這麼久,自然知道,這是龍頭殺心大起的征兆。
“老七,你去辦兩件事。”龍頭喝了口酒,說道:“第一個,到祖地去,把靠著西邊的那三口棺材帶回來。”
“棺材,帶回來?”七叔楞了一下,龍頭說的祖地,就是用來安葬十三堂歷代龍頭的地方。十三堂龍頭的位置,是世襲的,所以,也可以說這塊祖地,其實都是龍頭的先人。
祖地是在一片深山里,的地點,是一片絕壁。絕壁上有大大小小的巖,十三堂歷代的龍頭的棺材,都放在絕壁西邊的巖,而十三堂下面的領堂,則都放在東邊的巖。七叔曾經去過兩次,一次是去安放龍頭父親的棺材,一次是安放麻皮的棺材。
七叔不知道為什麼要把棺材給拉回來,但龍頭既然這麼說了,那就得照做。
“第二個,你去眉尖河下邊的草市,挑年紀小些的,模樣俊些的,男各要十個。”
“記下了。”七叔應了一聲,不過又遲疑了一下:“草市如今的生意,沒有先前那麼好了,不知道能不能買到。”
“買不到,就想別的辦法,總之,人要湊夠。”
七叔不再多說,轉離開大屋。龍頭跟麻姑推杯換盞,又喝了起來。
雨停時,曾虎的死訊已經完全傳開。盡管西頭鬼市在雨夜中已經散去,但苦田,道人這樣的勢力,每天都會在鬼市留人,探聽消息。
“王換殺了曾虎。”師爺看著阿苦似乎有點困意,就將這個剛得到的消息告訴了他。
果然,這個消息讓阿苦猛一激靈,站起,用手使勁撓了撓自己的頭。阿苦的子很結實,苦田人配制的外傷藥又非常靈驗,他上的傷已經愈合,只是還沒能完全恢復如初。
“他這是什麼意思?”阿苦遇到腦子的事,就很依賴師爺。
“我猜,他是想著龍頭早點手吧。畢竟,王換在西頭鬼市立足的時間不長,沒有龍頭的底子深,拖的時間越久,對龍頭越有利。”
“王換了,那咱們也該了,這都是之前說好的事。”
阿苦和師爺一起來到了屋外,雨後的夜空,還是沉沉的,阿苦覺得,西頭鬼市如今的格局,似乎要出現一些變化了。
第二天的上午,王換很罕見的到了苦田人平時居住的地方。這幫人本沒有什麼講究,只要有間屋子,有張床,能吃飯睡覺就行。王換到這兒的時候,先聞到了一的霉味。
阿苦照舊用水煮蠶豆下酒,看到王換來了,他著頭,說道:“阿弟,你好大的手筆,我聽人說,這百十年里,從來沒人敢在西頭鬼市里殺十三堂的領堂。”
“凡事,不都有第一次嗎?”王換看看周圍的環境,說道:“你們在這兒住著,不嫌憋屈的慌?”
“住什麼地方,吃什麼東西,這都無所謂,想要出人頭地,總是得先吃些苦頭的,否則,我們的老家,怎麼會苦田呢?阿弟,你說一說,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阿苦給王換倒了一杯酒,說道:“我這邊,還跟先前咱們說好的一樣,一旦你跟十三堂撕破臉了,那我們就一起拼。”
“再過四天,就是七月十五。”王換聞到阿苦端過來的酒,就覺得沒有胃口,他抬起眼,說道:“這個機會,我們要抓住。”
西頭鬼市從當年形再到現在,幾乎是不停業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兩天,西頭鬼市會歇市,一個是大年初一,一個是七月十五。
大年初一歇市,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在家吃一頓團圓飯,七月十五歇市,因為這天是傳說中的鬼節。既然孤魂游鬼要出來,那鬼市的人就退避三舍。
七月十五對十三堂的人來說,還有一番別的意義。每年的這一天,是十三堂發紅利的日子。十三堂的外五堂八堂,都有各自的生意,但龍頭沒生意,龍頭一向只靠奉例過活,偶爾可能會搞點來快錢的買賣。維持西頭鬼市的秩序,再加上收取奉例的時候,都得靠十三個堂口去做,所以這一天,龍頭會召集十三堂所有的領堂,請大家吃頓飯,然後按勞分配一些奉例。
王換的話,說的沒錯,放在平時,十三堂的人都散在各,只有七月十五這天,會一起聚集到龍頭家里。因此,想要跟十三堂決戰,那就要挑選這個日子。
“龍頭的大屋,在七月十五的時候很熱鬧。你的人,選三十個壯的,還有人面猴,都要拿出來。”王換已經琢磨很久了,給苦田人分配了任務:“龍頭的宅院里面,看著沒有什麼防守,他的人都撒在宅院四周,你帶著你的人,把宅院四周的釘子全都拔掉。”
“道人要做什麼?”
“道人的事,我再去跟他談。十三堂的領堂,如今還有十一個,我要跟道人一塊,把龍頭的大屋給平了。”王換沒有喝酒,站起,說道:“七月十五那天,不能出任何差錯。”
“放心,阿弟,我說話,是作數的。”阿苦撓撓頭,又指了指自己的,笑著說道:“上還沒完全好。”
“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徹底在西頭鬼市站穩腳,就要看這一戰了。你跟下頭的兄弟都說明白,跟十三堂開戰,不可能不死人,但誰也不能害怕,等這一戰打勝了,每個兄弟,都有好。”
“是。”阿苦點了點頭,一口把碗里的酒喝下去,說道:“想要在西頭鬼市真正站穩腳,確實要看這一戰,我們苦田人,不愿再過現在這種日子了。”
王換跟阿苦談妥,又拐回西頭城,去見道人,道人的家,王換去過一次,至今記憶猶新。
道人和王換一樣,將自己所住院子左右兩側的空院全都買了下來,他的手下住在左右兩個院子里,包括那幾個手和刀幾乎長在一起的刀客。
王換敲門之後,有人隔著院門問道:“誰?”
王換一聽這甕聲甕氣的聲音,就知道是道人的老婆:“是我,王換。”
“阿弟。”道人老婆打開門,那張嘟嘟的臉像是綻放了一朵花,說道:“你來的正好,趕去勸勸那個殺千刀的吧。”
“道人怎麼了?”
“自從那條狗死了,這個殺千刀的就和丟了魂兒一樣,一整天不說兩句話,無打采的。”
王換走到屋子里,就看見道人躺在一張躺椅上,著屋頂發呆。他看的出來,道人沒有病,但就是沒神。
“這可不像你。”
“老子誰也不像。”道人眼皮子都不翻一下,說道:“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七月十五,十三堂要在龍頭家里吃飯,這是個機會,我們不能錯過。我只怕夜長夢多,龍頭這個人,深不可測,拖的久了,我覺不好。”
“七月十五鬼門開,找這個時候去下手跟人打架,也只有你想得出來。”道人依舊不睜眼,擺擺手,說道:“知道了,你趕走吧。”
王換知道道人的脾氣,笑了笑,站起就要走。
“先等等。”王換走到屋門邊時,道人終于睜開眼,側著子問道:“你卜卦,準不準?”
“準。”
“那老子,就放心了......”道人了口氣,說道:“原先,老子也遇到過一個白胡子老頭兒,他卜過一卦,說老子的命是跟小狐貍拴在一起的,可小狐貍死了。若你的卦算的準,那一定是白胡子老頭欺蒙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