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換逃過了一條命,卻一點都輕松不起來。這一次,他的損失太慘重了,失去了道人這個靠得住的同伴,十不全的人也大多了重傷。
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他還能活著從龍頭的大院里走出來。
這是王換到西頭鬼市之後遭的最大的一次挫折,這兩三年里,他太順利了,栽了一次跟頭,就栽的如此之慘。
“不要想那麼多了。”衛八看著王換的神有些沮喪,說道:“人,就是這樣,除了你自己的親爹,其余的,不要輕易相信別人。這是我的經驗,拿出來供你自己琢磨。”
王換著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在此之前,他總是覺得,自己已經非常,非常穩重,可以獨自去面對一些問題,去迎難而上。可是,經過今天這件事,他才覺到,這個塵世間,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阿苦看著是一個多麼敦厚仗義的人,可是,誰能想得到,他可以面不改的在背後捅人刀子。
馬車從龍頭的大院駛出來,又進了西頭城,一進西頭城,王換就對衛八說:“讓車夫停車吧,我們從這兒下去。”
“這件事,總還是需要一個真正的了結的,否則的話,你們誰也不服誰,遲早還要打起來。”衛八看著王換說道:“比如那個什麼苦田的,你了一道,你能這麼輕易放過他?即便你能,你後那些人呢?能嗎?”
王換也很頭疼,不管發生了什麼況,他都不想離開西頭鬼市,一旦離開西頭鬼市,那些黃金骨,就更難找了。
“我先回去,人都傷了,總要安置安置。”
王換下了馬車,帶著黑魁他們慢慢走向西條胡同。七月十五,家家戶戶都閉大門,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
回到胡同里的小院之後,王換先給幾個人分別裹了傷,老瞎子和老斷都要休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大啞一直在掉淚,他的弟弟死在了這一戰中,王換在旁邊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
“沒得說,債償吧。”老瞎子躺在一張躺椅上,哆哆嗦嗦的抓著酒壺喝了一口:“只有債償......”
有仇必報,是十不全的規矩,若沒有這樣的規矩,人心就聚攏不齊。老斷傷的那麼重,聞到酒味,還是想爬過去抓酒壺,黑魁嘆了口氣,幫他把酒壺拿了過來。
老瞎子一開口,獨臂人也跟著附和,這麼多年了,幾個十不全的幸存者相依為命,如今了一個,誰都不肯罷休。
王換不言語,一接一的煙,如今,他拿不定主意。實話實說,這口氣,他同樣咽不下去,但到了這一步,他也不知道真的要復仇的話,自己能用的人在何。
老瞎子和獨臂人說了一會兒,大啞就撲過來,抓著王換的胳膊使勁搖,眼里淚水汪汪,他雖然說不出話,但王換一看就知道,大啞是央求王換,帶著他們給小啞報仇。
“大方,先坐下。”王換把大啞按到椅子上,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報仇的事,是不是還要先等一等。”
“等?怎麼等?”
“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拿什麼去報仇?”王換指了指他們幾個人,說道:“道人死了,阿苦反水,我們現在沒有像樣的人手,十三堂終究還是十三堂,他們的邵大在南方辦事,沒能趕回,如果邵大這一次也回來了,我們會更慘。”
“那這仇,就不報了?”
“等等再說,等等再說......”
屋中的氣氛無比抑,誰都說不出一句話。老瞎子站起,巍巍的走到自己臥房,反手關上房門。
王換只覺得呆在屋子里有些不過氣了,轉來到院子里,點了支煙。一支煙還沒完,黑魁來到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的問道:“換哥,咱們還要跟十三堂拼嗎?”
“怎麼了?”
“我......”黑魁輕輕皺了皺眉,說道:“今天我們差點死在龍頭的大院里,我不知道,再拼下去,最後會不會......會不會真的死掉......最起碼,你以前還和秀秀定過親,還拉過的手,我可......我可什麼都沒有......”
王換看了看黑魁,黑魁或許是在打退堂鼓,這種人,不管放在什麼地方,都會被人輕視呵斥,可王換并沒有這個意思。因為他知道,黑魁說的是實話。
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人能有幾個?很多人只不過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而已,遠沒有黑魁這麼實誠。
“你先進去吧,照顧好老斷,他傷的不輕。”
黑魁還想再說什麼,但他發現,王換沒有談的心思,于是慢慢的退回到了屋子里。
王換一個人坐在外面,著天空一滿月,這一次,他所要面對的,可能是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一次轉折。如果選錯了,或許,就會萬劫不復。
他呆呆的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王換把黑魁喊了起來,然後把手邊的現錢搜羅了一下,一起去道人家。
道人的被運了回去,等王換趕到的時候,家里已經搭起了一個靈棚。道人的脾氣很臭,也臭,平時沒有什麼朋友,現在只有他的老婆,還有幸存下來的兩個刀客在替他守靈。
王換來到道人的老婆前時,覺得有些愧疚,因為若不是他把道人拉進來,或許道人還不會死的這麼早。
他突然想起前幾天道人詢問自己,問自己算卦算的準不準。
其實,道人的命數,或許在很早以前就定格了,那個替他算卦的老頭說過,狐貍狗一死,道人也要死。
“嫂子。”王換從黑魁手里接過一個布包,布包很沉,里面都是現大洋,也沒時間裹起來,就這樣零散著提到了胖人面前:“這是一點心意。”
“這錢,你收回去。我們當家的給我留了以後過日子的錢,人都沒了,要這麼多錢,做什麼......”胖人的子是潑辣的,可是此時此刻,心里全都是疼痛和懊惱。心疼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慘死在外,懊惱自己是那麼蠢,在道人臨走之前沒有聽出他話里的別意。
也就是到了這一刻,胖人才突然發現,鬥鬥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平時誰也看不慣誰,但真有一個人先走的時候,剩下的那個人,會覺得自己的心完全空了,空空。
王換形容不出自己的心,他也說不出話,在道人的棺材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換遵從了對道人的承諾,他竭盡全力,給道人的伙計們留下了一筆錢。這筆錢足夠他們以後過安安穩穩的小日子,但王換害怕,一個人吃江湖飯吃的久了,再吃別的,就會覺得寡然無味。
王換和黑魁從道人家出來,又回到西條胡同。胡同口那條小街,一如往昔,有人在街邊打馬吊,有人在賣吆喝。等走到那個賣的販攤子附近時,王換看見衛八坐在攤旁邊,著天空發呆。
“你在看什麼?”王換走到衛八邊,蹲了下來。
“看看天上,有沒有禿鷲。以前在落馬湖老家時,我能看到。”衛八依舊仰著頭,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
“人總有三迷四倒的時候,心里頭,就想不出一點頭緒。我給你提個醒兒吧,若是你還想跟十三堂鬥,就要掂量著些。因為好運氣不是一直都有,如果下次再有什麼意外,你能保證還有人就在那個節骨眼上來救你?”
“你是不是已經替我拿好主意了?”王換知道,衛八這種人,要不是有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跑到西條胡同這里來串門。
“你還是很聰明。”衛八咧一笑,出一口白牙,說道:“十三堂的人帶了句話,你們有個啞死在龍頭的大院里了,他們要把尸給你送回來。”
王換一聽這個話,本來暈沉沉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一些。按照江湖上的規矩,對方主把尸給送回來,這其實是求和的意思。
“他們想干什麼?”
“他們也不想鬥了,但他們不鬥,并不是因為害怕你。大家出來混江湖,其實只是求個利字,如果搞得誰都無利可圖,那還混什麼?今天夜里,花姐的板屋,擺了一桌酒,還有個和事老出面說這件事,趁著有一白天時間,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衛八拍了拍王換的肩膀,說道:“我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
“和事老?”
“對,和事老,這個和事老,兩邊都得住,你如果肯收手,十三堂那邊,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衛八站起,說道:“你要是愿意講和,晚上就直接到花姐的板屋去,若不想講和,那就準備人手家伙,繼續跟十三堂鬥吧。”
衛八走了,丟下王換一個人。王換的心里很復雜,很矛盾。他知道,老瞎子和獨臂人是打死都不肯講和的,他們一定要給小啞報仇。
王換非常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站在哪一邊,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