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的表有些嚇人，獨臂人和大啞頓時不敢說話了，都呆呆的著老瞎子。
“我們這幾個人，跟著你出生死，在西頭鬼市站穩了腳，如今死了人，你卻跟仇家去講和。我原以為，你是個有有義的人，可現在瞧起來，我倒真的是瞎了。”老瞎子冷笑了一聲：“我們這些天殘地缺的人，像是夜壺，用的時候拿出來，用不著的時候，就丟掉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王換知道再多的解釋也沒有用，可他又不能不答，他看著小啞的時候，愈發覺得愧對這幾個人：“你知道，我想找黃金骨頭，那些骨頭，比我的命都要。”
“天下這麼大，找黃金骨頭，就只能在西頭城找，只能在西頭鬼市找！？”
王換語塞，老瞎子這一整天都在氣頭上，從他認識老瞎子開始，就沒見他這樣過。
“死了......都死了......”老瞎子的神陡然一變，哆哆嗦嗦的拄著自己的盲杖，聲說道：“我們都死了......”
“算了。”老斷在角落中，傷的這麼重，他仍然沒有忘記喝酒，一邊喝酒，一邊說道：“人各有志，強求不來的。”
“是啊，人各有志，誰也莫要強求誰。”老瞎子轉過，頭也不回的說道：“大方，走吧。”
大啞抹掉眼角的淚水，看了王換一眼。王換也形容不出來，大啞這一眼到底蘊含了多復雜的緒。
大啞把小啞的尸輕輕抱了起來，裹上了兩條布的白床單。王換越來越看不下去，只覺得再看一眼，自己的心就要滴。
他重新轉走出了房門，一口氣從西條胡同走出了西頭城。在城外的眉尖河畔，王換坐了下來，扭頭，北邊的西頭鬼市，宛若沉浸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中，飄渺之極，南邊的眉尖河，則靜靜流淌。
他孤獨的坐著，好像與生俱來，自己都是孤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他坐了很久，突然之間，從下游慢慢駛來一條船，王換看得到，那是杜青的游船。
王換坐著沒有，游船在他面前的河道停了下來，很快，杜青的影就出現在了船邊。
“上來聊聊。”杜青沖王換喊了一聲，王換略微一猶豫，隨即就站起。他現在很想大醉一場，杜青的船上有好酒。
王換順著跳板上了船，杜青果然很善解人意，等王換走進來之後，立刻拿出了一壇酒。
“你的事，我聽說了，但我畢竟是個外人，知道消息知道的遲了些。”杜青替王換倒上酒，說道：“你信不信，若我早知道這個消息，明里暗里，我都會幫你一把。”
王換沒有回答，信或不信，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事已經發生了，沒有改變的余地，小啞和道人也不可能活過來。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杜青很會做人。
王換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一口氣喝下去十多杯。杜青本來還能陪著喝兩杯，但王換喝的太猛，杜青就陪不了了。王換不說話，杜青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他喝，等一壇子酒喝下去一小半的時候，王換奇跡般的竟沒有一點醉意。
“我有句實話，你愿意聽嗎？”
“實話可能不太順耳，但我還是想聽實話。”王換自己倒上酒，說道：“你說吧。”
“你不如衛八。”杜青很肯定的說：“我恨不得衛八立刻去死，但我還是要說，你不如他。”
“我的功夫不如他好？”
“不是。”杜青搖搖頭，說道：“衛八的酒量很大，但他從來不會因為一件事而坐下來把酒當水一樣喝，無論好事或者壞事。他是個男人，他知道一個男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王換笑了笑，杜青說的，也許是實話。衛八那個人雖然年齡不算太大，卻是個老江湖，遠比王換的經驗富，也遠比王換更懂得如何置江湖。
“有些事，并不是一不變的。壞事，可能是好事。”
“我謝謝你對我說的話，也謝謝你的酒。”
王換在杜青的船上喝了不酒，他本以為，杜青可能趁機又要說殺掉衛八，或者彼此合作的事，但杜青倒是很講道義，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任何的廢話。等王換喝的差不多了，杜青就人送他回家。
“我自己認得路，不必了。”王換一個人順著跳板走到岸上，對杜青揮了揮手，說道：“改天，我回請你。”
王換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在迷迷糊糊的琢磨著杜青所說的話。杜青只是簡單的拿他和衛八做了個比較，但這未嘗不是一種告誡，或者說點化。
有些人，格使然，是不適合在江湖里混的。如果自己又不想離開江湖，那就必然要做出一定的變化。
王換想著，衛八在許多年以前，或許也不是現在這種格。他聽的出來，衛八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可能就是那些故事，讓他變了現在的樣子。
王換走的很慢，在船上喝酒的時候，酣暢淋漓，一杯接著一杯，似乎有點千杯不醉的意思。可酒畢竟是酒，喝下去就會醉人。他走了一會兒，走到西頭鬼市靠近南端的地方，王換覺得有些頭暈，也微微有些惡心。
鬼市已經下燈了，那片朦朦朧朧的霧，依舊在鬼市上空漂著。王換站在鬼市的南端，朝前了，自己的卦攤之後，就是些零星的小攤販，再過去，是食坊。
他突然很想笑，自己以後就是食坊到最南邊的龍頭了，這麼大一塊地盤，都歸他管。
食坊那邊似乎還沒有完全散盡，王換看到一條小小的影子在食坊那里閃了一下。他的眼神非常好，如果不是今天喝了這麼多酒，那麼他一定能在影子出現的一瞬間就看的清清楚楚。但酒意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那團小小的影子一出現，讓王換覺得有點悉，卻沒能看清楚。
他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兩步，等在抬頭去的時候，那團小小的影子好像故意要讓王換看見，猛的又閃了出來。
這一次，王換終于看清楚了，這團小小的影子，竟然是狐貍狗。
他的腦袋出現了一圈一圈的漣漪，很暈，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現了錯覺。因為他清楚的記得，道人臨死之前的那幾天，和自己說過，狐貍狗死了，就因為狐貍狗死了，所以道人跟著橫遭不測。
但王換看的很清楚，那團小影子，就是狐貍狗。
王換又一次不由自主的邁腳步，朝著食坊走過去。狐貍狗看見王換走過來，也不躲閃，靜靜的站在食坊的外面，好像等著王換。王換的腦子越來越糊涂，越來越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道人應該不會說謊，尤其是這條狐貍狗。王換了解道人，道人狗如命，如果不是狐貍狗真的死了，那麼道人就不可能那樣對王換說。
王換加快了腳步，上的酒意似乎也醒了一半兒，他越走越快，快要走到食坊跟前的時候，狐貍狗突然掉頭就跑。
狐貍狗在前面跑，王換在後面追。食坊是整個西頭鬼市最特殊的一個地方，西頭鬼市別的攤販不管什麼原因，鬼市下燈的時候必須要收攤，拆掉板屋，但食坊不必，只要攤主愿意，爐灶家什可以留在原地。這是十三堂額外照顧的，因為西頭鬼市就是從眉尖河畔那個小小的宵夜攤發展而來，所以，食坊的人一直都有這種特殊待遇。
食坊沒有人了，只剩下一個一個燒得發黑的土灶臺，狐貍狗在幾個灶臺之間穿梭，跑的又輕又快，很快就跑到了食坊的盡頭。
食坊盡頭，是平時用來堆垃圾的地方，小販們把客人吃剩的飯菜食都堆到這兒，每天凌晨將要天亮之前，在西頭城收拾垃圾的人會順道把這些東西給收走。這時候還沒到黎明，收垃圾的人尚未趕到。
一堆烏七八糟的殘羹剩飯堆在木柵欄一側，王換跟著狐貍狗跑到這兒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殘羹剩飯的旁邊，蹲著一個人。
這個人正在剩飯里挑選一些能吃的東西，看得出來，這個人盡管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還是很刁，只選一些葷腥的東西吃，王換跑到這兒時，那個人里正叼著一骨，轉頭看了王換一眼。
西頭鬼市，是一個下燈之後就無人顧的地方，王換沒想到自己會今天這個時間跑到西頭鬼市來，那個叼著骨頭的人顯然也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會有人來這里湊熱鬧，一瞬間，兩個人都呆住了。
這一刻，王換形容不出自己的心，他的緒變得很復雜，特別的復雜。
他看見，在食坊的垃圾堆旁邊撿東西吃的人，赫然是道人。
王換的腦袋又一次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漣漪漸漸轉變了一場驚濤駭浪，沖擊著他的全上每一條神經。
他一下子就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