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季夏以為早已被北城煙火氣下去的、屬于深城的影子,此刻正真實地、從容地坐在家的沙發上,和爸爸季向東相談甚歡。
聽到靜,他緩緩轉過頭,目準地捕捉到,角勾起一抹悉的、看似溫和卻深不見底的弧度。
江硯欽!
他…他怎麼會在這里?!
季夏呆一只,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本應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如此自然地出現在家的客廳里,而爸季向東,開心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
季向東爽朗的笑聲飄進耳朵:“哈哈哈,夏夏回來了?快來看誰來了!你江叔叔來北城開會,順道來看看我們!你這孩子,愣著干嘛,快人啊!”
季夏被爸爸的話驚醒,下意識地喃喃道:“江叔叔……” 聲音干的。
江硯欽已經從容地站起,他今天穿了一件質極佳的深高領,外搭一件黑長大,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
比在深城時了幾分商場的冷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溫和,但那份迫人的存在卻毫未減。
他目落在季夏上,看著因為寒冷和震驚而微紅的臉頰,以及手里還著的、略顯稽的大棉花糖,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語氣溫和得像最尋常的長輩。
“回來了。北城比深城冷不,多穿點。”
這時,吳玲也換好鞋進來了,看到江硯欽,先是驚訝,隨即是無比的熱和喜悅。
“哎喲!硯欽!真是你啊!老季剛還說你可能過來,我都沒敢信!太好了太好了!正好!一定要留下,除夕在家吃年夜飯!”
江硯欽微微頷首,笑容無可挑剔:“嫂子,打擾了。本來只是順路過來給季哥和您拜個早年,沒想到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什麼話!什麼打擾不打擾!你一個人在北城,過年還能讓你回去吃冷灶不?必須留下!”
季媽媽一邊說著,一邊嗔怪地拍了一下還在發愣的季夏,“傻丫頭,還拿著棉花糖擋臉呢?快去給江叔叔倒杯熱茶!”
季夏如夢初醒,手忙腳地把棉花糖塞到媽媽手里,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往廚房走,腦子里還是一團麻。
開會?順路?拜個早年?
才不信!他那種級別的人,需要親自來北城開什麼會?還能“順路”順到我們家老小區來?
心中有了莫名的覺,半月前,他最後一次發燒,說“冷”,求“別走”。抱住他,還答應“不走”。那晚迷迷糊糊鬼使神差就那樣做了。
第二日就後悔了,本來想了一整套說辭要跟江硯欽解釋的,可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像一切都沒發生一樣。
他一派風輕雲淡。但因為那件事沒有解釋清楚,便一直像個未決事項一樣放在那里,反倒讓季夏心里某些奇奇怪怪的念頭有了土壤般,瘋狂滋長。
他現在又突然出現,本不信,他就是開會順路。
心里瘋狂吐槽,可偏偏爸媽對此毫無懷疑,臉上洋溢著真誠的高興。
端著茶杯回來時,聽到爸爸正慨地說:“是啊,一個人回去冷鍋冷灶的有什麼意思?就在這兒過!正好夏夏也回來了,熱鬧!硯欽你可千萬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江硯欽接過季夏遞來的茶,指尖無意中過的手指,季夏像被電到一樣猛地回手。
他似乎毫無所覺,對季爸溫和一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給季哥和嫂子添麻煩了。”
他的態度自然又誠懇,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綻。
季夏看著爸媽那副“撿到寶”一樣開心的樣子,再看看那個端坐在家沙發上、仿佛真是來驗民間疾苦的“江叔叔”,一種極其荒謬的覺油然而生。
心里五味雜陳:有點慌,有點,有點莫名其妙,還有一……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極其微小的開心?
季夏,你完了。 在心里哀嚎一聲。
默默地走到離沙發最遠的單人凳子上坐下,假裝低頭玩手機,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爸和那個男人從國際形勢聊到養生之道,媽則在廚房里忙活得更起勁了,哼起了小曲兒。
吃完晚飯,季媽媽熱地張羅著:“硯欽啊,今晚就別折騰了,就在家里住下!客房一直空著,我這就去收拾出來!”
“嫂子,我住酒店就可以,已經訂好了。”他推拒,很有分寸。
季向東大手一擺,“硯欽,跟你季哥客氣什麼,必須留在家里住,哪里都不能去。”
吳玲同志也跟著補充,“就是啊,夏夏回來了,你也來了,家里許久沒這麼熱鬧了,留下,必須留下。”
最終江硯欽從善如流的點頭,“好,我聽季哥和嫂子的。”
吳玲一拍手,風風火火就要往客房走:“太好了!我這就去把客房收拾出來!被子褥子都曬過了,鋪上就行!”
季夏如蒙大赦,立刻彈起來:“媽!我幫你!” 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坐立難安的客廳。
“不用你!” 吳玲一把將按回凳子上,嗔怪道。
“你這孩子,一點眼力見兒沒有!你江叔叔是客人,又照顧了你那麼久,你不多陪他說說話,躲什麼清閑?坐著!”
季夏臉上出乖巧的笑容。“我幫您,爸爸跟江叔叔聊天,我也不上話,不如跟您一起整理房間,也算謝江叔叔的照顧。”
吳玲聽這麼一說,覺得也有道理,季向東和江硯欽聊的大多是部隊的事,確實季夏不上話。
“那行吧,過來幫忙!”
季夏:“……”終于可以溜了。
客房就在臥室的對面。房間很干凈,只是需要鋪上床單被套。季媽媽忙著桌子除塵,指揮季夏。
“把被子套一下,枕頭拿那兩個新的。”
季夏抱出蓬松的新被子,正試圖把被套套上,作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正跟被角較勁,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需要幫忙嗎?”
季夏嚇得渾一激靈,猛地回頭,只見江硯欽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他斜倚著門框,雙手在袋里,神態自然又放松,仿佛只是路過隨口一問。
他高大的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燈在他後投下影,將他籠罩其中,眼神在昏暗的線下顯得格外深邃。
季夏的心跳瞬間失控,手里抓著的被角都差點。
“不用!馬上就好!”幾乎是口而出,聲音有點發,趕轉過背對他,假裝全力對付被子。
就在這時,季媽媽端著水杯過來了:“硯欽,站門口干嘛?快進去坐著歇會兒,這兒馬上就好,夏夏你笨手笨腳的,這麼半天還沒套好?”
季夏心里哀嚎:媽!你別說了!
江硯欽聞言,卻從門口走了進來,極其自然地從季夏手里接過被子的兩個角,聲音平穩無波:“嫂子,沒事,我來吧。”
季夏僵在原地,看著他作利落、甚至堪稱標準地抖開被子,對齊被角,三兩下就把被子鋪得平整妥帖,每一個褶皺都仿佛經過丈量。
忽然想起他是在部隊里淬煉過的。這些務技能,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里。
這個念頭讓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那傷疤,以及它們所代表的、無法想象的過往。
季媽媽笑得合不攏:“哎喲,還是硯欽厲害!我們夏夏就是被慣壞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江硯欽鋪好床,直起,目極快地掃過季夏通紅的臉頰,語氣依舊溫和淡然:“孩子不做這些好。” 這話像是回應季媽媽,又像是單獨說給季夏聽。
季夏低著頭,本不敢看他,心里一團麻。
他為什麼這麼平靜?
這種對方“若無其事”而自己“心如麻”的對比,讓產生了一種巨大的落差和自我懷疑。
“好了,硯欽你早點休息!夏夏,別愣著了,出去讓你江叔叔休息!”季媽媽滿意地看著整潔的客房,拉著魂不守舍的季夏出去了。
走到門口,季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江硯欽還站在房間中央,目正看著。見回頭,他極輕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勾了一下角,那眼神里仿佛藏著萬千話語,卻又轉瞬即逝,快得讓以為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