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外機在診室窗外嗡嗡轉著,把八月的熱浪切得碎碎的,混著消毒水的味道經久不散。
溫以星踐行承諾,下班後到了骨科,為了方便霍子宴的記錄,還將自己之前的病歷本帶著。
走路的時候,的左臂自然垂在側,寬松的白短袖跟著晃了晃。
其實拆綁帶有一段時間了,只是還沒習慣這只胳膊重新變得“輕快”。
所以抬手推門的時候,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辦公室里只有一個人。
霍子宴坐在桌後寫東西,藍白條紋的短袖襯的他更加嚴謹淡然。
聽到聲音,他指尖著的鋼筆頓了頓。
抬眼看過來時,黑沉沉的眸子像浸在涼水⾥的黑曜石,沒什麼溫度。
“坐。”他聲音也淡,和上次拆綁帶時沒兩樣。
可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他擱在桌沿的手指,似乎比平時彎得更了點。
溫以星在診療床旁坐下,塑料床單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霍子宴起走過來,腳步很輕,停在左側時。
溫以星甚至能覺到他剛從空調口走過而帶來的涼意。
“左臂抬到與肩平,慢慢。”
他視線落在左臂肘窩的皮,沒再往上移。
溫以星依言抬手,作慢得像在拆解一個零件。
短袖順著胳膊往上了點,出一小片肩頸。
那里的皮很白,是常年不見的冷白,被診室頂燈一照,竟像蒙了層薄紗,連細小的絨都清晰得能數出來。
霍子宴的呼吸頓了頓,指尖懸在離皮兩厘米的地方,沒再往前。
他其實很想,想那片皮是不是像看著那麼。
是不是和記憶里,隔著十幾年的那截手腕一樣,涼得像浸了井水的荔枝。
方才進門時,他一眼就看見短袖領口晃開的弧度。
看見鎖骨窩陷下去的一小塊影,心臟差點從腔里跳出來。
可他必須把心里翻涌的興和,都死死摁在平靜的表面下。
“再往左轉一點。”
他的聲音穩得沒破綻,目卻悄悄往下挪了挪。
溫以星下意識了肩。
大概是作太急,寬松的領口跟著往下垮了點,出右側鎖骨的一半。
再往下,布料松垮地在口,被呼吸頂起一點朦朧的弧度,像湖面泛起的細浪,轉瞬又落下去。
溫以星自己也察覺到了,臉“唰”地紅了,指尖攥了診療床邊緣的塑料,聲音細若蚊蚋。
“這樣……可以嗎?”
不敢抬頭,眼睛盯著他的白大褂下擺,看見他的鞋尖離自己的帆布鞋只有半腳遠。
真是太丟人了。
居然因為一些小作想非非。
還好霍子宴沒注意到,不然以後怎麼見人啊!
霍子宴的結悄悄滾了一下。
他收回懸著的手,往後退了半步,拉開一點距離。
驚到了。
他雖然舍不得,卻還得避開。
只能先進行下一步的計劃了。
深吸一口氣,他的語氣已經聽不出波瀾。
“骨頭愈合得不錯,腱沒粘連,後續再做兩周康復訓練就行。”
他轉要走,手腕卻微不可查地一偏,一串金屬鑰匙“當啷”一聲砸在地面。
其中掛著的小件滾到了溫以星的腳邊。
“抱歉。”
他說,彎下腰的作卻慢了半拍。
慢到足夠讓溫以星先出手,指尖到那只小件時,指腹突然一麻。
是個手工編織的螞蚱。
草綠的編織繩被磨得發。
原本應該對稱的翅膀歪扭著粘在一起,須斷了一,剩下的那也卷了小圈。
整個螞蚱皺的,像被人攥在手心了千百遍,只剩個模糊的昆蟲廓,幾乎看不出最初編織時的紋路。
溫以星著它站起來,指尖輕輕挲著發的繩結,腦子里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鈍鈍地疼。
“這個……”抬眼看他,眉頭微蹙。
這個東西太悉了。
有點像……
霍子宴已經直起,手在白大褂口袋里,看著手里的螞蚱,眼神暗了暗,語氣卻依舊平淡。
“怎麼了?這個有問題嗎?這是我朋友送的,我一帶著。”
“是嗎?”
溫以星把螞蚱舉到眼前,從窗外進來,照在磨白的繩結上。
忽然想起十多年前,在老院子里,坐在槐樹下編螞蚱的日子。
那時候手笨,編出來的螞蚱總歪歪扭扭,卻還是樂此不疲地編,總算弄出來一個樣子好看點的,就開心地拿著去哄白東辰了。
畢竟那個時候的白東辰,因為被媽媽拋棄,每天耷拉著腦袋,像是個委屈的小狗。
實在是見不得這樣。
發誓一定要讓他開心起來。
編螞蚱,是唯一能想到的,出其不意的手段。
“沒想到你朋友也會做這個。”
溫以星在心里面嘆息一聲。
這個編織的手法雖然跟的相似,但初學者都會出現這樣的況,加上這螞蚱年代久遠。
所以沒辦法確定是不是編的。
當然,這應該是自作多了。
這個城市跟的老家相距甚遠,霍子宴不可能去那邊的。
所以,應該只是個巧合。
“我小時候也會編這個,”笑了笑,笑意卻沒到眼底,指尖著螞蚱的力度輕了點。
“不過好多年沒編了,步驟早就忘干凈了。”
霍子宴看著低頭的樣子,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影,似乎……多出了幾分傷?
他沒,聲音卻比剛才低了點,像落在水面的羽。
“既然你會做,想必做了不,是不是你的朋友都人手一個?”
溫以星著螞蚱的手指頓住了。
空氣里的消毒水味好像突然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老院子里槐花香的味道,還有年清清爽爽的笑聲。
抬起頭,眼里蒙了層薄薄的霧,聲音輕得像被空調風吹散。
“的確送過一個朋友。”
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挲著螞蚱變形的翅膀。
“不過很可惜……”
診室里靜了下來,只有空調外機的嗡嗡聲還在響。
霍子宴看著眼里的水,在口袋里的手悄悄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