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時經歷的種種在眼前一一浮現。
那些喪失在時間里的,被一點點找了回來,心里空缺的部分也被填補。
唐檸陪著隋芳玩了會,又特意給洗了個頭。
吹完頭發,幫隋芳把頭發梳好,梳的很仔細。
唐檸一邊給隋芳梳頭發,一邊道:“在我的記憶里,是個很干凈,也很注重儀態的人。”
“和我說過以前唱戲的事。說每一場戲都是最重要的一場,不能出半點紕,都要用最好的狀態去表現。”
“晚年記不住事,但每到出太都會洗完頭,在太底下給自己慢慢梳頭發,把頭發梳的一不茍……像以前要上臺一樣。”
唐檸模仿著記憶里的作,不急不緩的給隋芳整理頭發。
忽然一笑,青瑤問笑什麼。
唐檸:“就是想起以前梳著梳著,就會著手指唱兩句戲。”
“我聽多了,也跟著學了幾句,就到夸我唱的好,以後是個好苗子。”
青瑤好奇問道:“檸檸你也會唱戲?”
“會唱兩句吧。但太久沒唱了,估計唱的四不像。”
青瑤鼓勵唱兩句試試。
唐檸想了想,隨口去了調,“夢回鶯囀煞年遍,人一立小庭深院……”
才唱了兩句,唐檸就發覺自己走調了,訕笑的停了下來。
下一秒,一道婉轉鏗鏘的嗓音霎時卷起:“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似去年?”
唐檸一怔,猛地抬頭看向自己。
隋芳唱的神,整個人的神狀態完全不一樣,指尖出姿勢緩緩蔓延,范極正。
恍惚間,唐檸似乎看到了當初在臺上引得萬眾喝彩的昆曲大師隋芳。
記得有次在臺上指點學生,父親唐允方帶著去排練。
嚷著前排椅子擋著自己,看不到。
唐允方就笑著抱舉起。
正巧,臺上的隋芳就唱了這一段,小小的唐檸霎時震撼,把這一幕深深的刻在記憶里。
等隋芳唱完,唐檸捂住,淚流滿面。
出了療養院,唐檸和青瑤道:“姨,我去京城。”
抬頭看了眼秋日里依舊泛綠的樹木,“這世上事,最怕子養而親不待。老人家疼我一場,我去一趟,不給留憾,也不給自己留憾。”
青瑤雙手扶著的肩,“姨說了,不管你做什麼,姨都支持你。”
唐檸靠在青瑤上,忽然就有點想見盛琮了。
可盛琮最近真的忙,據說直到年尾才能有空閑。
青瑤念叨了好幾次,只盼著他這個年能在家里過。
得知唐檸要去京城司家看司家老太太,盛琮當晚就給唐檸打了個電話。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捕捉的那一瞬就能令人心安。
“你盡管去,京城那邊我來安排。”
唐檸拿著手機,良久才開腔:“好。”
說完,唐檸忽然想到,既然決定不留憾,為什麼不再大膽些呢?
問:“盛大哥,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盛琮:“估計要到年前。”
唐檸估了下時間,一時間沒回話,盛琮忽然問道:“想我陪你一起去?”
唐檸一愣,“沒有,我就是……想做一件大膽的事。”
“看看自己還有多時間做心理準備。”
鬼使神差的,電話那頭的盛琮忽然猜到了點什麼。
但他沒有多問。
兩人之間像是忽然多了一種沉默又詭異的默契。
盛琮:“準備什麼時候去京城?”
“明天吧。”唐檸抬頭看了眼江南秋日的落日,暖橘籠罩著整個大地:“早去早回,我不想在京城久待。”
唐檸去京城是去見司家老太太最後一面的。
如果拖拖拉拉,錯過這最後一面,還不如不去。
盛琮:“路上注意安全,不要離開仲瑤邊。”
唐檸聲音輕,又著幾分乖巧:“知道了,盛大哥你也要注意。”
“等過年回來了,姨看到你瘦了,又得擔心。”
“嗯。”
男人沉緩的應了一聲,低低沉沉的嗓音像是指尖撥琴弦,從耳畔挲過去。
唐檸心跳霎時了一拍,又在頃刻間恢復平靜。
掛了電話,唐檸就開始籌備要收拾的東西。
不清楚司老太太的病,唐檸就暫時還沒請假,準備到時候看況讓青瑤幫請假。
本來青瑤是說要跟唐檸一起去的,被唐檸堅定的拒絕了。
“姨,盛園才是我的家,您在家等我好嗎?”
青瑤霎時紅了眼眶:“好。”
“你那邊,我和阿琮提了句。”
“他想把老人家帶回盛園,雇幾個護工專門照顧,但我覺得你不會同意,想著要不要換個好點的療養院。”
唐檸全都拒絕了。
“姨,等我從京城回來再說吧。”
安排好一切,唐檸就坐上了回京城的飛機。
飛機一落地,悉的森森寒意就爭前恐後往唐檸上涌。
十一月的京城,比江南寒冷太多。
換上羽絨服,唐檸才和仲瑤出機場。
在接機的出口看到司黎,唐檸沒有太驚訝。
司黎面頰有些消瘦,表冷清,看起來這段日子也不太好過。
喊了聲,“唐檸!”
唐檸剛走過去,就看到一個穿著西裝、打扮得斯文的人出現,“請問是唐檸唐小姐嗎?”
唐檸點頭:“你是?”
“我是盛先生安排來接您的,您來京城這段時間的行程都由我來照顧。”
“仲瑤應該早就接到了消息。”
看了眼仲瑤,仲瑤也跟著點了點頭:“我以為盛先生和你說了,就沒多話。”
唐檸想了想:“我們住哪?”
“六號公館,距離司家不遠,一條街的距離。”
管家道:“我先讓人幫忙把您的行李送上車吧?”
唐檸:“行,你等等。”
說完,上前兩步。
司黎剛剛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不由皺眉:“你不回司家住?”
唐檸禮貌又溫和:“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了?”司黎不滿道:“你回來看老太太,讓你一個人住外面什麼事?”
“傳出去還以為我們不待見你一樣。”
司黎的本意或許是關心唐檸,想讓唐檸住在司家好照顧。
只是從里出來的話,總讓人覺不到半點好意。
唐檸已經習慣,“我是盛家的兒,來京城探親,當然還是住在自家的房子好。”
“盛大哥已經給我配了管家和司機,我在這邊的行程都有人照顧,就不用麻煩你們了。”
唐檸每說一句,司黎的臉就難看一分。
司黎臉難看到好似下一秒就要揭穿唐檸的戶口不在盛家的真相。
不過最後還是沒說。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看你外婆?”
“等我先去休整一下,到時候再約時間。”
“不用約,你到時候直接來司家就行。”
唐檸笑了笑,沒多說,轉跟著管家離開。
到了六號公館稍作休整,就準備出門去看司老太太。
管家給唐檸安排的司機。
本來還要給唐檸安排保鏢的,唐檸覺得帶仲瑤就夠了,就拒絕了。
在車隊的護送下,唐檸再次登了司家的門。
守門保安看到副駕駛里的唐檸,滿臉驚訝。
大概是沒想到曾經那個被司家踩在腳底下,微不足道的小孩,有一天回來的架勢竟然這麼大?
這次來迎接唐檸的不是司黎,是司家四小姐,很面的一個人。
“是檸檸呀?”司四小姐笑道:“都說大十八變,才一段時間沒見,檸檸倒是越來越漂亮了,我差點認不出了。”
“您過獎了。”唐檸也不似以前冰冷和鋒芒外,只淺笑道:“外婆在哪呢?”
“我這就帶你去。”司四小姐嘆了口氣:“你外婆念叨了你好久。”
“外婆念叨我什麼?”
唐檸忽然有點好奇。
司老太太格強勢,剛直不阿,是個很講道理的老太太。
當初司家那幾個欺負唐檸,大都不占道理,所以才會維護唐檸,偶爾替唐檸討一個公道。
再加上一直不贊同司老爺子把對唐允方的不滿加注在唐檸上,也會懟司老爺子幾句。
但要說對唐檸有多偏,那也是沒有的。
手心手背都是,都是的外孫,沒道理偏唐檸。
只是說對當時的唐檸來說,那點子公平公正,是在困境為數不多的善意和希。
所以司四小姐說老太太念叨,也好奇,老太太念叨什麼?
老太太沒養過小時候,也沒在老太太邊陪伴過。
老太太病重時能記得是誰,就會表示很驚訝的了。
司四小姐也是一下子被問懵了,臉上甚至在某一瞬間浮現起尷尬的表。
“這個……你待會可以自己去聽。”
司四小姐嘆了口氣:“其實媽的早就撐不下去了,醫生說心里有事,那口氣咽不下去,就不肯閉眼。”
唐檸聽後,沒說話。
等到了司老太太的房間,才發現房間里都是人。
司家五房兒婿和孩子都在。
的視線和人群中的司眉對上。
司眉眸仄仄的,手臂上還打著石膏,整個人都著一沉兇狠。
像是隨時都可能撲上來咬人一口的惡狼。
只是視線和唐檸後的仲瑤對上,下意識收回。
“檸檸?”
唐檸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好奇走近,看到了面容消瘦的司老太太。
司四小姐握司老太太的手,“媽,檸檸來了。”
“您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司四小姐和唐檸解釋:“你外婆已經老糊涂了,早認不出我們了。”
是在給唐檸打預防針,怕到時候司老太太認不出來。
唐檸微微頷首,“我知道。”
誰知道司老太太一看到,眼睛頓時放亮,“檸檸,你來了?!”
唐檸剛出去的手被司老太太攥住。
老太太混濁蒼老的眼里流淌出眼淚,“檸檸,你真的來看我了?!”
唐檸輕聲應了句,“老太太,我來看你了。”
司老太太巍巍道:“別、別喊老太太,喊外婆。”
“你喊我一句外婆。”
唐檸霎時陷沉默。
其實沒喊過司老太太外婆,司老太太生了一個兒子,四個兒,也從來沒被人一聲外婆。
司家人喊,唐檸一般都喊老太太。
一時間,唐檸有些說不出口。
司老太太淚流滿面,“你怨我,怨司家,我知道。”
唐檸緩聲道:“已經不怨了。”
怨恨一個人是需要力氣的,唐檸不想把自己的時間花費在不值得的人上。
現在對司家的人一點都不在意,自然不會有怨恨。
司老太太自顧自道:“我和老頭子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爸和你媽!”
“這些年,你和你媽吃了這麼多苦,都是因為我和老頭子。”
“好孩子,對不起……別怨、別怨我們。外婆替你爺爺道歉,替司家其他人道歉。”
司老太太漸漸不清醒,說了半天話都不句。
大家只能通過零碎的語言拼湊出大概的意思。
在替老爺子為當年的事道歉,想讓唐檸和司黎放下心結,別怨恨司家的人。
唐檸沒說話,司黎更是面無表,看不出喜怒。
其他人裝模作樣的抹淚。
一時間,屋子里的氛圍極為詭異。
最後,司老太太氣都不過來,堅持要說:“你是司家的、孩子,永遠是司家的人。”
“以後司家永遠是你的家,永遠、歡迎你,誰也不許攔著你回家!”
“誰也不許!”
最後四個字,司老太太是用盡了全的力氣在喊,聲音有些尖銳,卻又不大。
只夠讓人聽見。
喊完後,上氣不接下氣,司家人連忙喊家庭醫生來看。
一屋子人簇擁上去,和以前一樣忽略唐檸的存在,試圖把唐檸下來,們上前表示關心。
以往都是這樣。
最後都是司黎扯著唐檸的手臂,把拉了出來,母倆站在一旁,永遠和司家這群人格格不。
可這次司黎出去的手,了個空。
一抬頭,唐檸已經在仲瑤的護送下準備離開,也慢慢走遠。
這一次,沒能拉住唐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