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來回刮著船槳,眼神游移,“許是大人想要蓮芯降火。”
桑耳翻了個白眼:“堂堂侯府還用你專程摘幾顆蓮子?你——”嫌棄地打量喬婉眠的陋衫,“最好還是換些好裳,若有客來,得誤會侯府苛待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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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盡散,珠在荷葉上滾碎銀,碧空與荷塘被初與朝洗過後變得亮又盎然。
喬婉眠攥著船槳的掌心沁出薄汗,烏篷舟終是能蛇行著割開鏡面,拖出歪扭的銀線了。
桑耳道:“悉後就會輕松些。我要回去燒水了,有事隨時去尋我。”說罷,鉆過烏篷,船尾青影一閃,但見蓮微,人已立在岸邊石階。
喬婉眠呆呆道了謝,看著桑耳的瀟灑背影愣神。
雖四肢不勤,可自見父兄耍弄紅纓槍,總歸識得法好壞。
桑耳的功夫恐怕比刃刀還好,竟只是個燒火丫鬟。
侯府的下人都這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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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似的晨從碧葉隙間下,蘆葦輕晃,蛙躍水中。
喬婉眠攥著船篙的手心泛紅,烏篷船在蓮間磕磕絆絆地挪,船底與青荇發出細碎聲響。
忽而需要踮腳去夠高垂下的蓮蓬,忽而需俯避開橫斜的荷梗,布裳水浸得深淺斑駁,不知何時,鬢角黏了片蜷曲荷。
“原來這便是爭......”仰頭著錯落蓮葉,那些擎著金邊的圓盤在高舒展,低的卻蜷如玉盞。
喬婉眠指尖拂過將綻的菡萏,薄如蟬翼的花瓣輕著。雖行舟艱難,喬婉眠興致卻高昂,口中不忘學著采蓮,磕磕絆絆地哼著聽過的調子:
“耶溪采蓮,見客棹歌回。”
“笑荷花去,佯不出來。”(注1)
嗓音輕,絹紗似的從蓮葉上過,在幾片小荷間打轉,再配合小舟驚得兩三錦鯉擺尾沉荇草。
逐漸,喬婉眠尋著了趣味,縛起袖渡深,走走停停間也采到了五六蓮蓬。
蕭越的命令既無定額又無時限,便一點不急,常常停舟在菡萏前發呆,累了便躲到烏篷下小憩。
接連兩日喬婉眠都未見過蕭越,只每天在戌時前將當天的蓮蓬剝好,用一片小荷盛著白生生的蓮子放在他書房窗沿。
每當再去時,前一夜的蓮子都消失了。
當是蕭越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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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又照舊撐著小舟藕花深,不同的是,船尾跟了五只絨球似的小黃鴨排作“雁行陣”,為首的那只頭頂還粘著片荷瓣,倒像上巳簪花的兒。
竹篙左支右絀,常有小鴨浮著浮著就被突然變了方向的小舟撞開,抑或被喬婉眠一漿拍到水里,驚得“雁陣”頃刻散作浮萍。
見黃絨球被拍至荷叢,忙探去撈,反把自己晃得跌坐船頭。
好在小鴨們認定了喬婉眠,小小的腦袋一點不記仇,只會撲棱著翅膀重新跟上。
小調混著雛鴨啾啾,全然不知蕪閣四樓書閣上,蕪閣軒窗正被某人“砰”地徹底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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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從政案牽連甚廣,三司晝審夜議,開城晝閉千門,人心惶惶。
因還在審案取證階段,暫沒有向世人公開其罪行。
方從政出寒門,寒
門學子便聽信謠言,認定蕭越為上位勾結世家,謀構陷自己的恩師。
他們群激憤,幾敲破鳴冤鼓,誓要討個說法。緒如同烈火,愈燒愈旺,整個開城也因此籠罩在一片張的氛圍中。
大理寺外,風聲鶴唳。
蕭越不堪其擾,干脆借口遇刺在蕪閣辦公,可惜蕪閣也沒有了往日的清凈,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的優勢在此時為困擾。
“耶溪采蓮……”
“嘎嘎。”
忽高忽低的唱腔配上鴨,蕭越手中朱筆越抓越,最終滴下一滴嫣紅,落在“方黨余孽”四字上。
蕭越閉了閉眼,指節得青白。
他靠坐在窗邊,細碎的過半遮的蘆葦簾映到他側臉上,越發顯得他容俊,如在畫中——倘若能忽略他周冷得凝霜一樣的氣場和滿眼的不耐。
手中的卷宗也越握越。
一個時辰了,還不累?那唱功著實讓人不敢恭維,配上鴨更令人煩躁。
活了二十載,蕭越頭一次知道子唱歌有這種靜。
他耐心徹底告罄,合上卷宗問:“有這樣的小調?”
刃刀憑欄下,青筋暴起的手掌扣住窗欞——喬姑娘竟撐的是庫房蒙塵十余載的舊船。
他不聲地答道:“應當是有,只喬姑娘不太悉曲調。”
“鴨子哪來的?”
刃刀眼觀鼻鼻觀心,“屬下猜測,當是喬姑娘特意為主子養的,主子若覺得煩擾,屬下去換白鷺……”
蕭越忽憶及兒時養的那只白絨團子,說它聰明,它咬壞母親留下的最後一只荷包;說它蠢,卻在他拔刀時睜著漉漉的眼,蹭他靴筒討饒。
一如下面那小丫鬟。
聰明人琢磨一晚,就能反應過來采蓮蓬不過一個由頭,只要安靜的在無歸院做一個明人便好。
顯然喬婉眠不屬于聰明人之列;那幾個陪傻的屬下,也不是。
蕭越的腳被石頭砸得生疼,自嘲一笑,“且由他們去。”
蕪閣驀地寂靜,他偏頭去瞧。
天絢爛,碧波粼粼,小小一尾烏篷船在鋪天蓮葉中歪著,船上的子將袖縛住,出一截瑩白玉臂,正笨拙探,搖搖晃晃采藕花深一只小蓮蓬。
倒比前朝《采蓮圖》更鮮活,反是鎏金錯銀的世俗堆里難尋的野趣。
蕭越對刃刀道:“你有空提點一句,讓至學會再唱。”
刃刀松了口氣,連忙應是。
蕭越重新將自己投案牘中,刃刀默默守在一旁,時不時瞟一眼塘中小舟,暗自祈禱蕭越不會追究其他的事。
下一刻,就聽蕭越問:“船是斂劍送的?”
刃刀心中一凜。
還是來了。
那烏篷船一直被收在庫房,是先夫人,沒人能。他們二人都答應過喬應舟照應喬婉眠,斂劍應是沒過腦子就將船給了。
“主子恕罪,是屬下失職。我這就去把船收回庫房。”
“不必,就給用著。再告訴斂劍,想送禮就親手做,今日起他就去後院演武場給造船,造好了再來見我。”
蕭越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刃刀,“這幾日可有送過蓮子來?”
刃刀霎時覺得自己涼了。
果然,斂劍倒霉,他也落不到好。
這幾日,他吃準了蕭越只是隨便打發喬婉眠,不是真在意蓮子去向,喬姑娘送的蓮子大多被他和斂劍二人吃了。
刃刀自襟出素絹,展開送到蕭越案上,半跪道:“屬下有罪……那些蓮子已被屬下私下理了,只剩這幾顆……”
蕭越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刃刀,修長皙白的手捻起一顆,“我倒不知你還好這一口。起來吧。只是批卷宗沉悶,被打攪才想起罷了。”
“屬下明白,今日喬姑娘若是再送,屬下必會及時上。”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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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時,蕭越目又凝在窗外。
烏篷船靜靜地停泊在蕪閣不遠,荷葉團團簇擁,宛如一片碧綠的屏障。
船上的子慵懶地倚在船舷邊,半張臉被一片荷葉遮掩,渾沒骨頭似的歪著,青還勾彎朵未綻菡萏,像是已夢鄉。
又睡?
瞥過案頭半尺高的彈劾卷宗,蕭越角忽噙笑意。鬼使神差間,他指尖一彈,蓮子劃破空氣,準地落在喬婉眠頭上的荷葉中心。
荷葉輕輕一,夢里人午歇正酣,毫無察覺。
……這是?
刃刀瞳孔驟。
自先夫人薨逝,他與斂劍再未見公子流年心。
頑劣的小主人消失不見,沉穩與克制了蕭越的習慣,連帶著他與斂劍也了無歸院戾氣最重的刀鋒。
直至今日。
刃刀覺得有些苗頭,正想開口提議讓喬婉眠來伺候茶水,余卻瞥見一只掌大的蟾蜍悄無聲息地落在頭頂的荷葉上。
他心頭一。
喬姑娘素來膽小,若是醒來發現頭頂趴著這麼個丑,怕是會嚇得哭個不停,甚至再也不敢踏足這片荷塘。
刃刀看向蕭越,發現他也看著喬婉眠的方向,角似有笑意。
蕭越眉峰微,二指拈起蓮子斜斜彈出。
刃刀心復雜地挪開目,心中已預見到喬婉眠驚醒後的慌。
然而,那蓮子只是驚走了蟾蜍,船上的子無知無覺,依然酣睡。
刃刀倒吸一口涼氣,看自家公子。思緒未明,忽見遠來一尾華貴小舟。
第6章
冒犯
烏篷猛震,艙頂葦簾簌簌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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