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掠過門外的婆娑樹影,斑駁地灑在窗欞與案幾上。
江惟晏正坐在木桌前,姿筆直,襟自然垂落,修長的手執著狼毫,筆鋒在宣紙上行云流水般落下。
那抹金的沿著他肩線落,將他側臉的廓映得更為清雋,睫影投在眼下,襯得眉眼間多了幾分靜謐的年氣。
墨香在空氣中氤氳開來,伴著窗外漸漸沉落的霞,著這樣的他,只覺世間的喧囂都隔絕在門外。
學出府,第一次騙人,怎麼就遇到這樣的翩翩年郎。
起,穿戴整齊,悄然走出。
轉眸朝外看了看,小院兒安靜,蒼麟守在門外。
然后又看向江惟晏,他未曾注意到自己。
才拿到賣契,便要找機會走了麼?這樣會不會太刻意?
沈緋櫻糾結著。
站在原地,目落在從屋外飛進來的一只小白蝴蝶上。
江惟晏抬眸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
沈緋櫻穿著淺裳,料在影中微微泛著,病后的虛弱令的眉眼了往日的靈與俏皮,反倒多了幾分不設防的順與安靜。
烏黑的發散在肩頭,鬢角垂落的細發被晚風輕輕拂,襯得那雙清亮的眼眸似是蒙了一層水霧。
江惟晏握筆的手頓了片刻,心口忽然涌起一莫名的酸與憐惜。
蝴蝶在屋繞了一圈,最終又從高飛走。
此刻,沈緋櫻也有了決斷。
開口。
“公子,緋櫻有——”
“我有事要和你說。”
一怔。
年亦是一怔。
沈緋櫻反應很快,“公子先說吧。”
那張絕麗的臉上帶了些笑意,眉眼溫好,朝江惟晏走去。
以往房間的木桌只是個擺設,但是現在卻放滿了書簡和信封。
甚至,還有許多朱筆批注的話。
知道,一般用朱筆寫的,都是很急的事。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早已發現江惟晏不單是份獨特,他的能力不弱,可不是靠著家里那些混吃等死的貴族,運籌帷幄的他,也遇到急的事了麼?
年抿了抿,沉聲道:“我明日便會離開錦州,短則一月,長則半年,所以......沈緋櫻。”
還沒有從他即將離開這里的消息中反應過來,又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
“啊......在。”
慌回答,抬眸,卻對上一雙和至極的眸子。
不由得渾一。
夕落在他的眉眼,也融進了視線里。
江惟晏抬步,繞過桌案,來到的跟前。
然后出手,執起的另一只手。
滾燙和跳的脈絡從手心清晰地傳沈緋櫻的里。
“沈緋櫻,你可愿意在這里等我回來,京中事理完了,我便來接你。”
他嗓音蘇蘇的,是從未聽過的聲線。
面前的低著頭,鬼使神差的,竟沒控制住,囁嚅出聲:“公子這樣便走了,我為什麼要等你回來......若是不回來了,豈不是戲弄于我。”
這番話讓江惟晏的心中一暖。
想也沒想,便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到現在我也沒必要瞞什麼,緋櫻,我心悅你。”
這句話如同晨起開浮云的磬音,亦重重的回在沈緋櫻的心間。
不可置信的抬眸,盯著那雙低垂著的狐貍眼。
本應是最多的眸,此刻卻專注又認真。
瞧著震驚的神,江惟晏有些難為的移開視線。
但下一秒,又像是黏膩的,舍不得的重新看向。
他抬手,為挑起臉頰一側的碎發,撥到耳后。
“許多事現在無法告訴你,但我對你的心是真的,從小到大,我從未說過一句謊話,對你亦然,緋櫻,你也喜歡我的,對吧?”
他這樣輕輕的問著。
哪怕這個問題的答案,面前的先前已經說了許多遍。
也正是因為的赤誠和大膽,所以他才逐漸上了心,反復斟酌,反復試探,最終的結果便是,知曉了自己也喜歡。
說不清是為什麼,但只需明白當下的心意即可。
“嗯?為什麼不說話?”
他眼底含了笑,如沐春風般溫潤,與平日板著臉,一冷肅氣息的他恍若兩人。
沈緋櫻呆呆的瞧著,心底如同麻,嚨中有話將出,但又會被重新拉下,咽于中。
緋櫻,你也是喜歡我的,是吧。
是吧?
好像已經說過很多次,公子,我喜歡你。
“先前那般大膽,怎麼到了此刻,竟瑟著了膽小鬼?”
江惟晏調笑。
沈緋櫻著那張俊逸的臉,忽然想起下午時,半夢半醒間聽到蒼麟和他的談話......
剛才還跳著的心臟緩緩冷靜下來。
的臉上揚起了笑,臉頰上還有很淺很淺的梨渦,笑的燦爛。
心底卻藏了苦。
“我最喜歡,最喜歡的,就是公子啦。”
猶如音落玉盤,還有些綿的話語,讓江惟晏心中升起陌生的甜。
下一秒,環住年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里。
“公子要離開這麼久,緋櫻一個人在錦州,會很想你的。”
悶悶的聲音傳來,年的手掌輕輕落在的后腦,著秀發。
“我會安排好一切,府至此關閉,不會再有其他人來打擾你,安心等在這里便好。”
錦州無人知曉他的份,他的府邸也不過是當地最為普通的素宅,許多的生意人住的地方都比他的豪華。
無人在意的角落,沈緋櫻住在這里會很安全。
“以后這里也是你的家,不必再顛沛流離,等外面安定些了,我會重新給你安排新的份。”
“緋櫻,我會理好一切,這些是我的責任,你并無半分后顧之憂。”
他一次又一次的鄭重承諾,話語卻清淺的像羽,像敘家常。
“好,公子,我相信你。”
最后一抹夕落下,長夜即將來臨。
月上柳梢頭,其實早已在那懸掛已久,不過是行人初次察覺。
蒼麟和府中的小廝們正在收拾著東西,但帶著的都是一些簡要的書籍和雜七雜八的小東西。
劉大夫給的藥很管用,也可能是沈緋櫻運氣好,覺子已經恢復了正常。
穿淺櫻披風,站在院兒里,人皺眉的樣子亦有萬般姿。
知曉是明天走,但沒想到,從今夜就要開始忙碌。
江惟晏像是空向表了個白,然后便忙于其他事。
沈緋櫻站在原地,盯著他的影,神思厚重。
嬤嬤說得對,有時候還是心太了。
先前李府也不是沒有姐妹被高看上,一時寵無限,想要什麼有什麼。
但最后傳來的消息,都是客死他鄉,昔日榮寵的后院兒,了無人祭拜的埋骨地。
男子大多薄。
這是嬤嬤經常告誡們的話。
道理都懂,自己不過仗著姝麗姿以及甜言語,還有遇到了個未曾嘗到男事的年郎罷了。
輕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痛傳來。
也沒舍得再用力。
你看啊,沈緋櫻,連這點兒痛都不了,更何況是其他的呢?先不說那被負之后的錐心之痛,只是那份懸殊的廷杖,久跪,毒藥,等皮之苦呢?
宅的手段,不就是這些了麼?
或許是一直被養在需要薄寡義的李府里,連心也變得薄涼了吧。
但確實沒法讓自己像只鴕鳥,蒙著頭,毫無準備的陷萬劫不復的境地。
沈緋櫻,清醒一點兒吧!
遠,雪白的鴿子自月下飛來,落在一塊搭著灰篷布的貨箱上。
蒼麟眼疾手快的截住了它,然后從它上取出了一截書信。
只看到江惟晏細細讀完后,眉目間皺的更深了。
“公子。”
清泠的一聲傳來。
裹在寬大暖和的披風里,一張小臉像是被這夜風吹的煞白。
“外面冷,要不,你先進去吧?”
他的語氣和。
上前牽住沈緋櫻的手,他也學著皇祖父的模樣,暖著那冰冷的手指。
然后放到邊,輕輕哈著氣。
沈緋櫻有些意外他的作,江惟晏及時的捕捉到了的神。
怕誤會什麼,便說道:“跟我來。”
......
添了暖爐的院中石亭,四周加了屏風,桌上擺著餐點,還有一壺熱茶。
或許是因為這是表明心意的第一晚,亦是短暫離別前的第一晚,沈緋櫻覺得江惟晏有些不一樣了。
但亦沒有忘記哪些是自己的本分。
親手煮了茶,茶香裊裊,與這江南的春夜甚是匹配。
“我自小隨著祖父祖母長大,耳濡目染的是他們的相之道,祖父和祖母也經常像這樣,在院子里煮著茶,白天賞景,夜晚賞月。”
江惟晏的聲音傳來,帶著和。
他的雙眸熠熠生輝,帶著年最赤誠的心意和。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若是認清自己的心思,便會義無反顧,不論其他。
喜歡上一個人時,便知曉二人心意相通,他知道有多幸運。
祖母說過,這個世界上多的是而不得者,滿腔真付諸東流,癡心單者困于一念,甘愿在無里消磨歲月,薄寡義者卻將真心視作敝履,轉便忘。
有的人求而不得,便一生執著,有的人得而不惜,終憾,癡者自困,冷者自安,深者以歲月為祭,淺者將過往作風。
還有人明知無果,仍舊一往深,像飛蛾撲火,燃盡的是自己,也有人轉離去時干脆利落,連回眸都嫌多余。
之一字,從來不問值不值得,只問愿不愿意。
正好,緋櫻和他,都愿意。
——
在短暫的時間里,沈緋櫻聽了許多的他的故事。
都是些小時候的趣事,但他說的最多的,還是祖父和祖母的事。
聽后,連都真摯的心生嘆。
真是一對壁人啊。
在這樣的世道中,竟然得以履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每當說起他們時,江惟晏的臉上總有幾分崇拜和自豪。
年生如旭日朝,倒讓生出些許自卑之意。
“公子,從小到大,我還沒聽過這麼舒心的故事,謝謝你。”
沈緋櫻將盞中茶一飲而盡,其中緒襯托,倒像是喝了一盞醇香酒。
“緋櫻,自小生活在李府不是你的過錯,要怪就怪這天下還不夠太平,僚之間還有買賣攀附的空間。”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冷淡下來。
眉目像是染了霜,眸子也變得黑沉。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沈緋櫻斟酌著詞句,還未說完便被他冷聲打斷。
“我祖父那個時候,可不是現在這樣。”
但話落,似乎是察覺到自己食言,他不聲的止住了話題。
“祖父在的時候......離現在也不遠吧?”
沈緋櫻試探問道,難不,他祖父已經過世了?
“不遠,他老人家看到現在的模樣,也是無奈。”
江惟晏說了這句,便不再多言。
突然想起,好像從未聽到他說父母的事?
但,他既然不說,應該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追問下去,倒是顯得多余了。
沈緋櫻總是考慮的周全,方方面面,不容一點閃失。
累嗎?了習慣倒是不累了。
細心些總是有好的。
時辰過得很快,明月高懸,念著的子還未痊愈,江惟晏命回去休息。
于是,終歸是到了分別的時刻。
他倒是顯得沒多難過,甚至還有約的雀躍。
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回京時的干勁兒更是多了些。
回去解決完朝臣的事,再向太子哥哥求一個恩典,自己便能回到錦州。
到時候,的份已改,順理章的尋些理由,就可以娶做自己的皇妃。
這樣,既不干擾朝廷,也完了哥哥的委托,還能和心上人過嶄新的生活。
這樣,回來的時辰還要再短一些。
他如同以前規劃任務般,已經將此后的計劃部署好。
沈緋櫻瞧著他的臉,恍然覺得,這時間過得竟然這麼快。
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明明很短,但現在回想起來,像是已經安然度過了許久。
比自己在李府那做木偶般的日子鮮活了不知道多倍。
夜風吹過,帶烏黑的發,幾縷細的青從鬢間落,在月下泛著和的澤。
今日梳了半挽的流云髻,鬢側斜一支素銀步搖,墜著幾枚細小的白玉珠,風一拂,便叮咚作響,似遠山夜泉輕落。
“公子。”
沈緋櫻開口,聲音和。
“此去路途遙遠,”頓了頓,眼底的笑意淺而含蓄,映著月,映著廊下搖曳的燭火。
“公子要多保重。”
山高路遠,遙遙無期。
從未忘記自己的目的,這些時日.......就當是一場短暫的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