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琴鍵
陶竹清了清嗓子,“吶吶吶吶”唱了一段。
唱完,眼等著蔣俞白找譜子把唱的歌出來,但蔣俞白還以為在清嗓子,手搭在琴上,等著正式哼歌。
倆人四目相對,等了一會兒看對方都沒作,才察覺對方的真正意圖——一個不小心拆了對方的臺,另一個下不了臺,一時間說不上來誰更尷尬。
幸虧陶竹反應快,率先打破沉默,坐在長椅上又重新哼了一遍。
其實自己也知道自己唱歌沒調,心裏是一個曲子,哼出來的就了另一首,等哼完自己都找不到心裏的調了。
蔣俞白的眉心擰了麻花,一開始他在想或許這首是新流行的歌,他本就沒聽過,直到他抓到曲子裏難得在調子上的兩個連音。
男人的指尖落在黑白琴鍵上。
口風琴發聲原理特殊,琴鍵并沒有因為他落指而發出聲音,蔣俞白手沒停,發出一個指令單音節:“吹。”
陶竹拿起管子,往口風琴裏吹氣。
悠揚的韻律在這一瞬間在空氣中彌漫,如流水般流淌。
在悉的曲調裏,陶竹想起了這首音樂的歌詞。
“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著。”
男人的手指很長,手掌完全打開的時候拇指與小指的度幾乎能橫的琴,彈指間溫細膩,像春風拂過細膩的風鈴花瓣,和他平時不噎死人不會說話的風格截然相反。
小小的琴在長椅上輕微震,陶竹坐在上面,能到微妙的起伏。
他沒有譜子,陶竹不知道他為什麽能彈出來,好奇又崇拜地盯著他在琴鍵上躍的手。
看的正認真,猝不及防被他扯起食指,放到琴鍵上。
驚了一瞬,便任由他拽著。因為發現他在用的手彈主旋律,另一只手給和弦。
本就靠近的距離,又有了溫度的傳導,陶竹的心一下子就了,可蔣俞白除了拿手的那一下,其他時候始終心無旁騖地垂眼看著琴鍵,世間的一切紛擾都像與他無關。
他說了教,就真的是教。
他指尖微涼,牽著的一手指,完整地彈了一句歌詞。
陶竹彈的那一句是,“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邊。”
……
花香和草地的氣息在傍晚的空氣中彌漫,陶竹的臉燙了又降下溫度。
澆過水的花園沒多久起了小蚊蟲,他們便沒在外面呆太久。
收好琴,跟在蔣俞白後面也進了屋。
平時蔣俞白上班,陶竹上學,兩人很接,就算偶爾在家裏見到不打招呼也是常事,唯獨今天,陶竹熱得有點反常。
連琴都沒來得及放回去,擺在房間門口就又回來接著聊:“俞白哥,你現在工作很忙嗎?”
蔣俞白語氣平直,有種似有如無的嘲諷:“不忙,做一休一。”
陶竹明白,這就是老板的作風,不會像網上那種九九六早出晚歸,認真地點了點頭:“這工作還好。”
“做一個月休一天。”
“?”陶竹腦子裏閃過一個巨大的問號,小碎步加速搗騰:“俞白哥你是在果廠嗎???”
他家的果廠起碼從初二那年在開,按說如果能運營到現在應該已經一切平穩了,怎麽還會這麽忙啊?
蔣俞白的眼神沉了幾分。
陶竹不知道,對于蔣家現在的階層來說,打探産業是行業大忌,只不過因為問的人是,他的緒很快又收斂,勾笑了下:“小姑娘問題還多。”
問問題的時候陶竹真沒多想,但因為跟他離得近,又是仰視的角度,他表變化的小作在陶竹看來很明顯,看他的表就知道自己問了逾距的問題,但沒做聲。
把眼睛瞪的更大了些,讓自己看起來更懵懂,蔣俞白果然也信以為真,以為沒察覺到他的疏離。
人長大是會變的,哪怕是曾經最親的朋友,也會變得疏遠,更何況他們曾經也遠沒有到達“親”的程度。
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假裝沒覺到他的防備,是不希他有種“長大了,已經懂得很多事”的覺。
從很多個層面來說,陶竹都不希和蔣俞白疏遠,更不希被他防備。
幸好初識年,有一道天然的信任優勢,裝起傻來更容易獲取信任。
為了進一步達扮豬吃老虎的目的,陶竹故意問了一個蠢問題:“俞白哥,你以前在國外上學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能到好多外國人?”
蔣俞白單手抄兜,垂著眼皮睨了一眼:“在那,我才是外國人。”
呃……
好像也是。
說話間,兩人走到餐廳外面,除了剛到北京的那天晚上陶竹和他們一起在這裏吃了晚飯之外,其他時候都沒來過這裏,看了一眼蔣俞白的神,沒有要趕走的意思,卻仍主說:“俞白哥我回去吃飯了。”
“嗯?”蔣俞白前腳邁進餐廳,後腳站定,掃了一眼餐廳,“在這吃吧。”
陶竹等的就是這句話!
剛才連琴都顧不得放回房間跟著他,就是為了自然地跟著他一起吃飯,但到了此刻,卻又問:“可以嗎?”
細胳膊細的,渾沒二兩,蔣俞白看了眼滿桌的菜:“不差你這幾口飯。”
時隔一個月,陶竹又一次坐在餐廳裏。
剛好這次許婉樓不在,除了他們倆就還有蔣禾,環境對陶竹來說更放松。
人來齊,蔣禾不等人張羅就上了筷子,看見陶竹他不多問,只看向蔣俞白:“是?”
一起吃飯那天他見過,看來是沒往心裏去,蔣俞白懶得搭理他。
蔣禾也不自找沒趣,見蔣俞白不說話,接著吃飯。
蔣俞白讓人給陶竹準備了一副碗筷,想著膽兒小,提前說了聲:“今兒家裏沒別人,你不用拘著,隨便吃。”
陶竹眼睛直溜溜盯著滿桌的菜,沒過腦子:“哦。”
“就跟你以前一樣。”
這句話引走了陶竹的注意力,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自己碗裏:“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
蔣俞白微微側開頭,像想起什麽似的,忽地笑了:“記得,每次吃飯都跟剛掏豬似的。”
我靠!
陶竹差點站起來,條件反似的:“死魚肚白!”
蔣俞白沒接話,餐廳忽然安靜下來。
他沒像以前那樣跟開玩笑,人就那麽懶懶地往後椅子上一靠,視線慢悠悠地落在餐盤上。
倒是蔣禾,飯都顧不上吃了,滿眼震驚地看向陶竹。
他了解蔣俞白,他那人雖然平時看上去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兒,但實際上他那人的脾氣真說不上多好,剛才那種外號,蔣禾敢說,敢當他面的人,到現在還沒有第二個。
在詭異的沉默氛圍裏,陶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不是當初那個二十歲的蔣俞白。
現在的他就算了年時的外號,也不代表能像以前一樣,用同樣的話反擊。
陶竹繃直了後背在椅子上,一不敢。
蔣禾也沒,眼神在蔣俞白和陶竹之間游離。
房間像是凝固了一般,一點聲音都沒有,連餐廳金碧輝煌的影都是靜止的。
彼此之間繃的緒,仿佛是一繃著的弦,隨時都可能斷裂。
在陶竹猶豫著要不要道歉的時候,忽然聽見耳邊一聲都逗弄似的呵笑:“小豬不吃蝦了?”
他好像什麽都沒察覺到,又像是察覺到了,但是故意在逗。
蔣禾看見蔣俞白這個反應,當即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發出一聲自言自語地慨:“我靠……”
陶竹松下來一口氣。
這頓飯也在這句話之後,才正常開始筷子。
他們剛吃了沒幾口,王雪平剛好路過餐廳,看見陶竹竟然坐在餐坐上嚇了一跳,在門口喊道:“陶竹快起來,你怎麽在這吃飯!”
看見王雪平的反應,蔣禾反應過來了,這是兒。
那他媽的兒為什麽能對蔣俞白這樣啊?!
蔣禾快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了,他撓撓頭發,扭頭看門口:“為什麽不能坐這吃?”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王雪平以為蔣禾嫌棄事多,走到他面前慌忙解釋,“我們平時有自己吃飯的地方,吃你們的多沒規矩……”
蔣俞白皺眉:“嘖。”
王雪平在他們家幹了多年,蔣俞白知道是恪守本分的一個農村婦,活也不幹,按理說是沒什麽可挑的,但他不喜歡王雪平上過分的規矩。
階層概念過于固化,行為跟古時候在宮裏伺候皇上的嬤嬤似的,記得剛來的時候還管他大爺,要不是許婉樓喜歡這風格,蔣俞白差點把辭了。
擔心被蔣禾誤會,王雪平還在喋喋不休,被蔣俞白淡聲打斷:“行了,我讓吃的。”
王雪平噤聲,尬在原地。
陶竹看著這樣子,心裏不是滋味。
難是因為來餐廳吃飯,本意只是想離蔣俞白近一點,沒想到會因為這點私心害王雪平被說。同樣還因為,和蔣俞白的差距大到甚至看不到界限在哪。
心烹飪和裝飾過的菜擺在眼前,可陶竹一點胃口都沒有了,拉了兩下自己盤裏的菜,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