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謝甚,若不是你,孤注定是……
更盡, 熹微。
紫宸殿,重重明黃雲幃遮掩的龍榻上,忽然間發出一陣激烈的猛咳, 在大殿中空地回響。
楊延聞聲變, 急聲對外吩咐:“快去宣太醫!”
裏頭卻傳來巍巍一聲:“不必。”
楊延上前跪于榻邊:“皇上, 龍要啊。”
仁宣帝嚨裏發出劇烈的嗆咳, 牽扯著心髒一陣窒息般的痙攣疼痛,似有無數蟻蟲在蜇咬啃噬。
他抓著心口大息, 過了許久才緩過來,額上滲出冷汗。
仁宣帝睜目著帳頂, 眼前竟出現恍惚重影,他喃喃怔聲:“阿嬈……”
一如年輕時,他滿臉心慕地著元淨嬈拖著長從馬車上下來, 卻施施然走向他人。
頃刻之間,迷影散盡, 仁宣帝冷聲哼笑,難掩目中恨意:“誰你如此不識好歹。”
楊延像早已習慣了仁宣帝這副自言自語的模樣, 垂首不語。
仁宣帝忽然轉過頭來, 問楊延:“皇後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楊延一愣,回過神來, 小心翼翼道:“是, 還有半月便是娘娘的忌日,太子殿下昨日就已去了雲山行宮。”
仁宣帝了然嗯聲:“現在是何時辰?”
“回皇上, 快要五更了。”
“扶朕起來穿罷,準備上朝。”
……
一室寧靜,熏爐裏檀香淡裊。
回來用過早膳後,檀禾去湢室草草沐浴了番, 一夜的心疲倦消失殆盡。
山間靜謐,晨鳥清脆悅耳的空靈聲響在耳畔,溫似水的風如緞般過面龐。
有那麽一瞬間,檀禾覺得自己是置在月山。
停下手中拭頭發的作,微微仰臉閉目,任這輕的風穿過軒窗,細細在之上。
繚的心在此刻慢慢靜下來,往事紛紛湧至心頭。
穿行在那些與師父彼此依賴的歲月時中,左右找尋,一段段尤為深刻的記憶躍腦海。
檀禾忽然記起,師父每年都會有固定的一日要祭拜燒紙錢。
焚燒的紙錢在火盆中迅速化為灰燼,煙灰往鼻子裏鑽,嗆得咳出淚花。
檀禾蹲在一旁,火籠罩著師父哀思的面容,垂首低眉,但眼底的淚還是映在了檀禾眸中。
檀禾起紙銅錢放火中,輕聲疑問:“是燒給誰呢?”
無墳無墓碑,年年都是如此。
師父擡起眼,紅的眼眸看向,神思恍惚,良久聲音緩了緩:“故人。”
年的不懂,但經歷過昨夜,檀禾再回想起那一幕幕,不陷深思。
攥手指,呼吸有些沉重。
所以,師父口中的故人是否就是阿靈,當時過在懷念阿靈?
若真是,那師父為何又一直說沒有父母?
發浸了一片薄,檀禾抱膝斜坐在臨窗的榻上,沉凝地向窗外的青竹瓊枝,日流瀉在窗木之上,明豔婉的側臉在下,出幾分朦朧不清的惘然。
烏發青,冰玉骨,宛若一幅極的畫卷。
謝清硯甫一踏進偏殿中,便看見了這一幕,瞬間仿若被攫取了心神。
這些年來他見過無數的人,卻也清楚,不過都是一張皮相罷了,皮下如何又有誰知。更何況無論醜與否,死後都是一把黃泥枯骨。
檀禾無疑也是他見到過的最好看的人。
可他知道,將他深深溺斃的絕不是這張皮相。
在謝清硯的腳步聲靠近前,檀禾醒過神,微偏過臉,朝他淺淺地笑,頰畔一個梨渦若若現。
輕輕喚他一聲,聲音卻有些激。
“山裏寒氣重,當心著涼。”
謝清硯的聲音沒什麽緒,是他一直以來慣常的語氣。
但卻不聲地拾起榻上那塊棉帕,在的發頂,輕地拭著漉漉的長發。
上淡淡的清香縈繞在周,發尾劃在指腹,像是草尖在輕撓,謝清硯不自地挲著。
檀禾任由他給自己拭發,毫不覺這個行為很是親無間,在醞釀好語句,想著有無的。
當他灼熱的手指到自己還潤著的後頸,檀禾下意識一。
檀禾一手撐著榻,往他邊挪了挪,整理好思緒後,擡首道。
“殿下,我方才想了很多,那個阿靈當時或許沒死,或許真是我的母親,但多年後,在生下我後也……不在了。”
十三歲是定然不會生孩子的,阿靈應當與師父年齡相仿,若還活著,現下年近四十左右,時間往前推算,阿靈是在二十出頭時生下的。
那這十多年間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檀禾無從得知,宮裏的善貴妃定然也是不知的。
檀禾將自己想到的所有細節和猜測說與他聽,語氣和呼吸都有些淩急促,等停下來時,著氣著心口。
謝清硯擡手在單薄的後背,一下一下輕拍順氣。
一口氣說了許多,謝清硯聽到這裏眉頭輕皺,理清暫時得到的信息。
謝清硯看著的眼睛,問:“那祭拜的時日你可記得?”
檀禾微漾的清潤眸子著他,很篤定地道:“仲月十九。”
為何能記得這般清楚,因為,再往前推一個月左右便是的生辰。
檀禾說完後,殿中陡然沉寂下來,唯餘窗外簌簌的竹葉聲。
須臾之間,謝清硯眸閃,倏然握手中的棉帕,面分外沉重。
十七年前的仲月十九。
正是北臨與大周開戰之日,朔州城一夜淪陷。
“殿下?”檀禾見他陡然沉默,臉凝重,猶豫著扯了扯他的袖子。
謝清硯垂目,視線再次落于上,深不可測的幽眸中翻滾著巨浪。
“你確定?”他再次問,雙眉皺,聲音沉得厲害。
檀禾點點頭:“確定,每年都是這個時日,我過完生辰後沒多久師父就會帶我去祭拜。”
聞言,謝清硯闔上雙目,屏息凝神。
當年北臨夜襲朔州,擄掠了城許多孩,在城中架鍋燒煮食嬰,將半大的丟進狼群,任野狼軍大肆撕咬朵頤。
那場戰役死了無數人,遠在上京的仁宣帝卻想要緩兵不,當時為大將軍的舅父不惜違抗聖意,毅然決然領了大軍前往朔州……
檀禾不明白,為何殿下的臉突然之間變得這般凝重,但直覺告訴,一定有事。
的心提了起來,和的嗓音裏帶著一疑:“殿下,怎麽了嗎?”
謝清硯睜目看,神緩和了些,卻話鋒一轉問:“你師父為何突然要帶你去山裏住?”
當初玄鶴從烏闐帶來的消息是:檀槿的那個兄長要將送人以求攀權附貴。
這話題岔得太大,檀禾輕輕啊了聲,遲疑一下,想著:“因為師父說厭倦了世外紛爭,而且那些很有可能會傷害到我。”
檀禾一目不錯地看著他,那雙浸著秋水般的眼仁清幹淨,黑白分明。
從見第一面起,謝清硯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檀禾的雙眸。
眼即是心,無論心中嗔癡貪掩藏得再好,一雙眼都會或多或洩幾分。
他當初不明白,為何有人的眼睛能不摻雜任何雜污穢,一眼便能窺見到底。
這一刻,謝清硯似乎懂了,甚至有些理解懂檀槿的所作所為。
檀槿的確將保護得很好,靜居山林與山水為伴,遠離俗塵,如若不是離世,檀禾可以一生不為外界所憂擾。
那場戰役太過腥,若檀禾真是當年存活下來的嬰孩,檀槿能選擇帶走,必然是的父母親人已經不在了。
那得知自己世真相,對于本就孱弱多病的無疑又是沉重一擊。
所以,檀槿瞞著一切,想要還不如就此無憂無慮過完這一生。
謝清硯心中翻江倒海,垂首低眸,看著滿面困的。
一顆心像被人死死攥,湧出從所未有的酸脹和疼惜。
謝清硯一時不知該如何與說,又唯恐這一切都是自己揣測錯了。
他只能忍不住擡手,了的腦袋,似嘆非嘆地道:“你待孤這幾日好好查查,再與你細說。”
檀禾雖不懂陡然間他又轉變的緒,但殿下的掌心寬厚溫暖,得那些困慮疑盡消,心緒也逐漸平靜溫和。
“好。”點了點頭。
好像也只能靠殿下,這大千世界,孤一人如何去找尋。
檀禾心中彌漫著難以言喻的,從未想過,在自己如此平淡簡單的短短生涯裏,會遇見這般複雜的諸事。
若不是被家主夫婦騙送來上京,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知曉自己的世。
從冥霜到太子,師父,阿靈,宮裏的皇帝,善貴妃……牽扯出太多太多的人。
他們像是被捆附在一線上,越過漫長的時間,卻始終看不見盡頭。
檀禾擡眸,誠摯地看向前的青年:“謝謝殿下。”
謝清硯將容納眼底:“謝甚,若不是你,孤注定是會死。”
還有幾日便是引針取了。
“現在還不好說呢。”檀禾下意識口而出,反應過來後,趕忙“呸呸”兩聲,“殿下,我說錯話了。”
檀禾抱住他的手臂,眸子裏很是灼亮:“一定會沒事的。”
謝清硯卻是笑了起來,低低的,像極了在人上的那陣溫風。
“借你吉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