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你我靈犀與共
元簪瑤天湊熱鬧, 終日市井溜達閑逛,聽人嘮嗑,就連府門前賣菜小販吵架, 也要找來梯子翻牆越瓦瞧個明白。
和親的消息一傳出, 甚至都能腦補出一群人圍坐高談闊論。
再一想到北臨那視子如草芥的破地兒, 元簪瑤當即有當街仰天長嘯的沖。
此時的元府廳堂氣氛無比凝重。
一袍還未褪下的中年男子坐在正首圈椅, 清癯面上滿是沉重愁容。
近前,紅赤白臉的婦人在廳中來回踱步, 語氣急切地埋怨道:“我早同你說先將婚事定下來,你偏生要任自己挑, 這下——這可如何是好?”
且不說大周與北臨世代惡,那北臨大王子年近而立,脾殘暴, 娶的正妻妾室都殺了好幾個,更何況是異國來和親的公主。
再者, 夫兄犧牲在攻打北臨的戰場上,皇帝此舉不亞于往元家傷疤上撒鹽。
就這麽一個兒, 自小到大逾珍寶。
這些年來生慣養, 不求上進,只願泯然于衆人矣。
臨了, 皇帝竟還是將主意打到了元家上。
“不若讓簪瑤逃婚吧!趁著宮裏教習嬤嬤還沒來, 今夜便出京城!”周氏腳步猛地頓住,說到此, 口哽住,“天塌下來爹娘也能給頂著,左不過就是……”
砍頭罷了。
念及此,周氏又氣憤又悲慟, 仿佛盡了渾力氣跌坐在椅中,擡袖捂起臉抑哭聲。
元簪瑤飛速奔回府,剛踏進廳堂,便聽見這一句,聲喚聲:“爹,娘。”
收斂起往日的嬉笑,抱住哭泣的周氏,腦袋低垂,擋住自己眼中洶湧而出的淚水。
不能逃,逃了元家便徹底沒了。
周氏一把抱兒,手足冰冷,隨著聲音抖。
為夫為父的元淨譽見到這一幕,也不免眼眶生熱。是他無用。
他頹然擡手了臉,眼角餘注意到有匆匆趕來的人影。
元淨譽向須發皆白的兩位老者,稍斂容,趕忙上前,作揖行禮:“父親,伯父。”
元宗勉強擡手示意他不必多禮,目轉向不遠相互拭淚的那母倆,神沉重。
元宬一青衫道袍,看向兒子,眸幾番變化,他問道:“可有說何時啓程去北臨?”
元淨譽回道:“半月後。”
“如此倉促,皇帝這些年還不肯善罷甘休,真是亡我元家之心不死啊!”
棒打出頭鳥,切莫強出頭。
仁宣帝即位後便大刀闊斧鏟除先帝榮寵的世家權臣,首當其沖的便是扶持他上位的元家,不斷誅心發難。
在大房一雙兒相繼離世,年的太子又被仁宣帝命遣去戍邊後。
彼時為太傅的元宬敏銳窺測出政壇風向,當機立斷抱病辭,歸居田園。
那時已仕的元淨譽尚還年輕,也不得不收斂起滿志氣,漸趨平庸,這些年只做個不起眼的侍郎小。
如今,大房只剩元宗一老爺子,二房也唯有簪瑤這麽一個脈。
廳中安靜下來,元宗垂眸思索片刻,布滿深紋的蒼老臉上籠起了肅:“現今也無計可施,只能去求助太子,再看局勢能否有轉機。”
當年一朝錯,此後朝朝步萬丈深淵。
……
梨園最後一出戲終究是沒看,簪瑤跟隨管事匆匆回了府。
臨走前,抓住檀禾的手,微微抖,恍惚聲:“阿禾,我這次是真要死翹了。”
馬車上,檀禾下意識挲腕間的鐲子,一路思忖,滿腦子只餘這句話。
待回到東宮時,檀禾摘掉幕籬,想任明亮炙熱的落在的上驅驅寒意,擡頭卻發現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太,天地間一片翳。
陣陣難以言喻的紛緒湧上心頭。
原來這世上除了疑難病癥,皇帝輕易一句話便可以左右人的一生,定下生死。
天際雲低,寢殿前的庭院卻依舊葳蕤芳菲。
謝清硯站在殿前階下,展目去,姿神秀徹,側英淩冽。
修長幹淨的十指在靈活地拆搭著手中的件,敏捷練,不時會調整一下角度,似乎是在拼裝一樣木質械。
檀禾剎那有些晃神,于廊下靜立了片刻,凝目認真看他一會兒。
謝清硯餘斜睨,視線從手中之上移開,見呆乎乎的神,角微。
“過來。”他淡然地喚。
檀禾小跑過去,迫切地想要抱他,去填補心中進的風。
腰間忽然箍上如靈蛇般的雙臂,隨之而來的是鬢邊珠釵輕晃慢搖聲,清悅人。
眉目間一閃而過的落寞憂,并未逃過謝清硯的眼睛。
這個點正是戲曲開場,和元簪瑤應當在梨園,如今出現在東宮,只能是元簪瑤回府了。
謝清硯低下頭,將垂落的額發捋到耳後,學慣常哄人的方式,用臉著腮頰,而後毫無念地蹭蹭,安。
他擡手撚了撚的角:“再耷拉都能掛油壺了。”
“放寬心,不必擔憂元簪瑤。”
低低的一句,很快消逝在風裏,卻又極為堅決篤定。
“殿下怎知道我在想甚?”檀禾仰著臉同青年對視,他的眼睛深沉而泓邃,進去時,滿心的燥郁被神奇地滌散盡,只餘安心。
“大抵是你我靈犀與共,自然能窺伺到你所思所想。”謝清硯邊噙了笑,難得有不正經時刻。
檀禾瞪大眸子:“真假?!”
原來人之間還有這種奇異之嗎?
那心裏想著如何他服,對他上下其手做盡親事,殿下豈不是都能提前預知了,到時候還有什麽新意!
不能想了。
思及此,檀禾趕忙使勁晃了晃腦袋,想將那些旖旎畫面全搖出去。
謝清硯見面震撼,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猜現在想的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笑了聲,不再逗弄:“假的,你方才在想什麽?”
檀禾聽後大松口氣,口而出道:“還想你腹——你套我話!”
中途反應過來後,檀禾惱怒地手他臉,氣不過又抱住啃了一口,
一邊俊臉上留下曖昧水痕,謝清硯沒管,同正道:“只要他還在位一日,元家就不得安寧一刻。哪怕沒有這場和親,日後也必會找其它麻煩。”
檀禾知道殿下口中說的“他”是誰。
若是以往,謝清硯大可不敢不顧一劍解決了他,但上京一旦有,北臨必會磨牙吮趁機再次咬上西北六城,屆時哪怕即刻調兵前去支援也為時已晚。
他不能意氣用事。
數十年的戍守行軍生涯,他見過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累累白骨蔽平原,嬰孩失父母坐于遍地之中痛哭。
十七年前朔州發生的慘烈,不能在今朝再次重演。
形勢所迫,只能是將京中大軍調往西北,先解決了北臨這個不容小覷的禍端。
只要兵到了西北,上京再如何,大周也不會北臨牽掣。
且再讓仁宣帝獨坐高臺一些時日。
謝清硯收斂思緒,垂下眼睫,一手輕拍的後腰:“轉過去,背對著我。”
“哦。”檀禾轉過形,朝前看去。
這才發現,十步遠的空地上,竟佇立著一個人形草垛。
謝清硯雙臂順勢從後環著,將手中的械遞至眼前,是一個掌大的特制袖珍連弩。
檀禾被整個圈在他懷中,後背著他前,見狀低頭看去,有些不明所以,沒忍住又擡頭向青年深靜認真的眼眸。
“看清楚。”
謝清硯示範,將十支手指長短的利箭放在弩槽中,拉弦固定,山對準草人,長指扣板機。
幾乎是在眨眼間,箭孔中銳驟現,溢出懾人的殺氣,利箭如芒瞬間穿頸而過,震得草人連連晃。
檀禾目震驚,一時仿若被攫取了呼吸,背後傳來一聲輕笑。
謝清硯笑意不變,手撓撓的下,低聲提示:“回神,把著弩臂。”
檀禾依言照做。
手掌相疊,檀禾個子只到他口,謝清硯不得不躬,手把書教。
他說:“你通醫理,應當知曉人的死xue命門在何。”
“我知。”檀禾點點頭,冷靜道。
眉心,咽,心髒。
謝清硯低低地“嗯”了聲,按住食指再次扣,這一次對準的是——心髒。
利箭出孔的瞬間,檀禾到一強勁的沖擊,震得手臂微麻,讓不由得朝後傾靠。
謝清硯擡起手掌,托護的腰,在貫穿草人心髒之際,響起他低沉的聲音。
“這弩箭小,若是遇到敵人,最好要做到一擊斃命。”
但他寧願檀禾這輩子永遠也不會有扣這把連弩的時刻。
此刻,檀禾眼睫下那雙清澈靈的眸中滿是認真,謝清硯看在眼中,不勉覺得教殺人太過殘忍。
不諳世事,若不是出了月山,或許一生都不會接到這些污穢黑暗和腥。
謝清硯可以保證檀禾邊一直有影衛近保護,但難保萬無一失,又手無縛之力,必須得會防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發問:“阿禾,你會不會……害怕我教你這些殺人之道?”
更甚至于恐懼他這個人。
殺人不眨眼,奪命無。
檀禾轉眸向面容有不安的青年,朝他粲然一笑,輕而堅定地道:“不會,我還要多謝殿下。”
知道殿下是為讓保命。
從前世界只有月山那一方小小天地,哪怕再是簡單天真,也知道山林深的萬,奉行著強者生,弱者只能被食腹的下場。
更何況是這風譎雲詭的世外,只會比山林野更甚。
此刻,檀禾無比清楚地知道:從出烏闐的那一刻起,往後注定是一場充斥著驚與險的路途。
可這條路上,多了人、友人……
讓知道,原來這個世上除了師父外,也會有旁人對好。
謝清硯靜靜地看著的雙眸,數不清這副笑靨在眼前綻放過幾次,可無論多次,他都會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