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想都別想，不給親
在接近兩人的一剎那, 海東青兩翅一收，沉沉地落在馬首上。
圓圓的鷹目裏著睿智的神韻，正盯著謝清硯和檀禾咕嚕打轉。
檀禾笑著手撓了撓它, 天兇悍的猛禽異常乖巧, 甚至還將腦袋遞近幾分。
許是意識到冷落了主人, 海東青又歪脖子和謝清硯四目相對, 敷衍地蹭向他那只白皙修長的手。
謝清硯毫不留地撥開它腦袋，目視前方, 溫聲道：“阿禾，到了。”
檀禾聞言摘下幕籬, 遠眺城樓，悶熱的風不急不慢地從臉頰邊過，將周邊的塵沙一并吹來。
天際夕已經緩緩落下, 只一條赤紅霞，映照出城池的影。
長空之下, 群山蒼蒼，城樓巍峨。
檀禾長久凝著這座蒼涼壯闊的邊塞之城, 張了張口, 一時卻不知所從，心中滋味複雜難言。
“原來, 朔州是這樣的。”
許久, 檀禾忍不住輕聲念道。
從知曉世的那一刻起，曾無數次幻想過, 朔州究竟是何模樣。
直至此刻親眼所見才發現，它與這一路行來所看見的城邑，并無二異。
卻心底滋生出一近鄉怯的覺。
十七年前，出生在此。
十七年後, 種種差錯和機緣巧合下，重新回到這裏。
一直橫亙在心中的問題再度湧上來——原先是姓甚名誰，父母何人，家在何，又是否還有親人……
檀禾很清楚，恐怕這些都是難從得知的奢求了。
也無數次安自己，有則好之，無則……便順其自然。
但在此時，檀禾還是心尖，鼻子一酸，眼圈微微泛紅。
潤的眼尾忽然被人上，指腹輕拭去淚水。
謝清硯自後將攏進懷裏，盡霧的眸底時，口瞬間滯疼。
“阿禾，無論是何種結果，我都會在你旁。”他說得極為認真。
他們就像塵世間漂浮的兩片落葉，輕輕托住彼此。
無論落向何，永遠都會相攜偎依。
然的心奇跡般地寧靜下來，檀禾點頭，揮開了低落緒。
“走吧。”謝清硯聲道。
溫熱的手掌覆在的手背上，輕輕挲了兩下，而後十指扣。
驅馬行至城門口時，一黑勁裝的郎正牽馬在此等候，遠遠見到兩人，快步上前，拱手躬。
“屬下參見殿下，太子妃！”語聲停頓了下，看了檀禾一眼，立刻福至心靈地喚道。
謝清硯低低地“嗯”了一聲。
烏黑微卷的長發下是張異域面容，高鼻深目，，瞳如同琥珀般明亮。
據之前黃雀的描述，檀禾想，應當就是“雪鸮”了，那另一位“赤鷂”呢？
由于岷州疫病，把守城門的衛兵正要例行攔下盤查，二人是從何而來。
玄黑的駿馬在原地踏了兩步，此番是突然而至，謝清硯并未告知朔州任何員。
不等雪鸮出示腰牌，一校尉裝束的壯年兵士立即上前制止，朝謝清硯抱拳行軍禮：“見過太子殿下，臣乃西北軍校尉，何椆。”
是鎮北王麾下的將士。
聽到這裏，周遭人等俱是驚訝，原是尊神駕臨，隨即要拜下，卻聽得馬上之人淡淡道：“免禮。”
何椆對往來傳訊的雪鸮印象頗深，是當年北臨強擄大周婦人生下的孩子，邊境有無數這樣的混面孔。
恭敬為禮的男人只能是太子了，是故他反應極快。
也在這時，他才發現太子懷中還擁著一郎，方才聽得雪鸮什麽來著？
似乎是“太子妃”。
“孤途中聽聞岷州生疫，眼下如何？”
話音落下的同時，何椆回道：“流民中剛出現跡象時，王爺便去了岷州，如今勢尚還可控，只是無治之方。”
謝清硯了然，眉頭輕擰：“事不宜遲，你速速派人去告訴鎮北王，孤明日去岷州。”
不久後大戰在即，疫病一事急于星火，絕不能蔓延至軍中。
“是。”何椆不敢耽擱，這就匆匆去了。
……
三人騎馬進了城，由東至西穿越半個朔州城，城左右商鋪林立，後方是坊間的百姓人家。
檀禾擡眸，注視著四周，分毫不移。
不免會想，是否其中正有一戶，曾經也是的家。
暮籠罩著繁茂街衢，目所及行人熙熙攘攘，晚市喧囂聲不絕于耳。
來往人群之中，馬背上的一男一尤為惹人注目。
郎君華貴肅靜，氣度沉凝；郎絕瀲滟，貌若神。
謝清硯并未在意這些目，忽地問側：“可有眉目？”
聞言，檀禾將視線收回來，向雪鸮。
雪鸮搖了搖頭，緩緩道：“當年那一役後，朔州幾乎了座空城，如今城的百姓大多是周邊遷居而來的。”
男丁戰死沙場，北臨攻城後又以屠殺老弱婦孺為樂，一夜之間，滿城上下十室九空。
要尋找一個十七年前的已故苗疆子，無異于是大海撈針。
檀禾聽了這話，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黯。
靜默裏，謝清硯將頰邊的發拂在耳後，低眉看著。
檀禾整理好心緒，擡眸靜靜地道：“其實，我能來到他們曾經生活的地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頭頂過同一片青天，腳踏過同一塊黃磚。
即便是隔著時空，隔著歲月。
他們自街心而過，慢悠悠從一峻赫的府邸前經過。
雪鸮瞥一眼，忽然拉住馬韁，說：“殿下，元郎還被安置在鎮北王府中。”
謝清硯也隨之停住，微一皺眉，似乎才想起來還有這麽號人。
鎮北王府。
元簪瑤將將用過晚膳，正四溜達消食。
年輕的小廝來稟道，府外有位聲稱是上京來的郎來尋，且姓檀。
檀？
元簪瑤心口陡然一震，幾乎沒有停頓，飛奔前去，一把推開厚重的門扉。
晚風在這一刻灌，黃昏下，門前的雖風塵僕僕，但那雙清般的眼睛卻依舊澈。
眨眨眼，聲輕喚：“簪瑤。”
“阿禾？我不是在做夢吧……”元簪瑤怔忡，不敢置信地喃喃。
恍如一場幻覺。
檀禾雙眸烏漆黑亮，不由得微微而笑說：“是真的，我和殿下一起來到朔州了。”
元簪瑤遲疑片刻，了檀禾綿綿的腮幫子，再次確認後，一下子繃不住了，杏眸裏滾出大顆淚珠，撲上前去抱住人哭嚎。
“嗚……”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異地他鄉，元簪瑤見到人，簡直跟見著爹娘似的激不已。
檀禾眼也生熱，出手，輕輕拍拍的肩背安。
府前石階下，兩匹高頭大馬上還各坐一人。
元簪瑤松開，抹了把淚，上前正道：“殿下相救之恩，臣萬分激，無以為報，來日必當牛做馬！”
謝清硯道：“無事，比起鎮北王的所作所為，孤只是舉手之勞。”
元簪瑤知曉，等著那位王爺回來，定要重重言謝。
許久未見，元簪瑤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又拉著檀禾問東問西。
檀禾如實道：“我其實是來朔州尋親的。”
元簪瑤雙眸瞪圓，驚訝：“尋親？”
阿禾不是烏闐人麽，怎麽會有在西北的親人？
“此事說來話長，一時解釋不清。”檀禾點了點頭，不無慨地道，“簪瑤要搬走和我們一起住麽，這樣晚間得閑，我好細細說予你聽。”
元簪瑤大喜過，剛要應下，甚至還想拉著檀禾促膝長談。
但在及到太子不經意間投來的鋒銳目時，一個激靈。
若是答應了，豈不是要跟木頭似的杵在他倆中間。
于是，元簪瑤很有眼力見地婉拒：“暫且先不了吧，回頭我收拾妥當，再去找你玩兒。”
“那好。”檀禾暫時與道別。
元簪瑤揮手，許久才想起追問：“那你們是住在何？”
雪鸮回道：“前頭二裏地，右拐，澍水巷。”
不過幾步，他們拐巷道口，兩旁牆垣遮擋住了落日餘暉。
宅院是幾年前雪鸮二人來此買下的，坐落于城西和坊一條最是尋常不過的街巷，離鎮北王府很近。
雖常年空置，但好在一直有人打理，庭院裏靜靜地佇立棵參天刺槐，潔白的槐花正恣意盛放，縷縷清香襲來。
待到用完晚膳又沐浴後，天已黢黑。
整潔明淨的屋中，檀禾盤而坐，兩條纖細勻稱的長溜著，在床畔一豆昏黃燭火映照下，泛著亮澤。
謝清硯邁進屋時，便見檀禾低垂腦袋，一手費力地掰著，似乎在上藥？
檀禾正低頭專心抹藥，似乎是覺察到謝清硯的視線，微微擡眸去。
就著搖曳的燈火，謝清硯得以看清，大側白的，被馬鞍得通紅，甚至已有破皮的跡象。
這兩天沒吭過一聲。
青年沉下眉眼時，給人覺很是冷若冰霜。
檀禾沒由來地到心虛，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彌彰地擋住兩條。
“遮什麽，都上好藥了？”謝清硯徑自坐在床沿，大掌探進去，不由分說地攥住腳踝。
看著他眸底的擔憂和自責，檀禾將左過去，含糊道：“還差這邊沒抹……”
謝清硯撈起白晃晃的一條，放在上，挑了藥抹在的傷，輕輕開。
“為何不說？”他嗓音略帶低。
他的手很好看，幹淨修長，指腹的力道適宜且溫，漸漸微燙，檀禾往後躲了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咬，齒間溢出語聲：“怕你會擔心。”
謝清硯聽了檀禾的話，無聲沉。
忽然念起岷州的疫病，檀禾傾靠近，打著商量：“我明日同你一起去。”
謝清硯手下作不停，眼也未擡地道：“不能，你留在朔州，明日黃雀他們也該到了，正好能守在你邊。”
果不其然，就知道會被拒絕。
檀禾不放棄，又道：“我去看看那病癥，萬一就有法子能醫呢。”
謝清硯終于擡眼看，聲音很沉：“那你呢？”
這一路奔波，他唯恐檀禾吃不消，生怕途中會舊疾複發。
他不敢去賭，不能有任何閃失。
“你忘了，我質特殊，不會被沾染上的。”
“我知道你是顧慮我，可我更會擔心你。”
檀禾對上他的眸，一字字認真地道。
謝清硯心口被重重撞了一下，卻只看著，沉默不語。
他的目如幽深潭水，看似微乎其微的波下，是暗湧的滔瀾。
長久的靜默中，檀禾忽地挨過去，坐在他上。
“我不管，”捧住他的臉，惡狠狠著語聲，“總之，你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
聽起來卻有些撒的意味。
宛若個耍無賴的貓兒，每每這時，謝清硯總是束手無策，只能圈臂彎中的纖腰。
床架上的燭火晃了一下。
近前，腮凝新荔，面容，烏黑順的長發披了滿肩。
檀禾眸中閃著得逞的笑意，揚起細眉，“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就這麽說好了哦，反正，你反對無用。”
謝清硯的目自眉眼間掠過，別過臉，低低地“嗯”了一聲。
檀禾又給轉回來，湊上去言甜笑，哄道：“親親。”
“想都別想，不給親。”
“反對無用，我說了算！”
……
翌日，天方泛起魚肚白。
晨風攜沙而來，越過沙丘，拂過傾頹城牆，吹向城中一棵胡楊樹下。
俊青年屈坐在地上，背靠著胡楊樹，手中執著一截細枝條。
他的眼神專注而深邃，袖珍匕首在指間飛快地轉，三下五除二雕出一條小魚的模樣，再從頭至尾雕細琢，不消片刻，那魚兒便靈得仿佛是在水中游。
他吹了吹其上木屑，置于金晨曦下瞇眼仔細瞧著。
確認無任何瑕疵後，將其收攏于手心，放在眼底。
褚淵低垂眼睫，著手中之的目珍視萬分，卻也有點發苦。
營地外，一腰壯膀圓，滿臉橫的大漢腳步急匆匆奔來，似乎正在找尋什麽人。
左右逡巡發現那道影後，穆大壯上前，驀地將聲音低稟道：“王爺，朔州來報，太子到了，且今日要來咱們這，嘶……椆子還說，太子邊還有位仙兒似的太子妃呢。”
不聞任何應聲。
“王爺？”
褚淵還是毫無反應。
穆大壯複又湊近他耳旁，扯出虎嘯獅吼般的嗓門：“王爺，那太子還帶了他媳婦兒！”
四周倏地安靜下來，只餘震耳聾的餘音在不斷回。
褚淵的腦仁被震得生疼，眉頭皺，他習慣的一掌拍在穆大壯後腦勺上。
“聽見了，本王耳朵沒聾！”
褚淵不由瞪了他一眼：“管他媳婦兒還是他皇帝老子來了，你沖著本王急嚷個屁！”
穆大壯抓抓腦袋，委屈道：“……這不覺著稀罕麽。”
畢竟太子的名字在整個大周都如雷貫耳。
什麽生來孤煞，嗜嗜殺，人人無不畏其為閻羅惡鬼……
但是，他這樣的居然都能有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