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戰事
朝驅散了彌漫荒野的大霧。
連續戰廝殺下來, 北臨六萬騎兵被殲滅,褚淵斬首了向提也古傳遞戰報的軍吏,封鎖消息後, 又派一千鐵騎扮作北臨游騎, 虛持北臨軍旗幟, 火速向北臨境假傳捷報。
做完這一切後, 全軍歇息半日,褚淵命傷員留守後方, 而後繼續帶兵一路南進,片刻不停。
邊境沙洲之畔。
北臨大軍已在此匿形駐紮靜候了兩日, 然而周軍依舊堅守不出。
提也古心中的疑竇和焦灼同時湧現出來,如今叱伏于戰況不明,底下各部族首領又求戰心切, 爭論分歧也不休。
此番大軍已至邊境,誓不會倉促變軍回城的。
他們有最強悍的兵士, 這場大戰,北臨勢在必得!
提也古知道, 自己絕不能陷被應戰的局面。要想盡早破局, 就必須一鼓進兵,才能扭轉王庭與部族日漸尖銳的局勢。
太落山之時, 叱伏于將軍大捷的戰報傳至軍營:褚淵已死, 西北軍戰敗散逃。
又過一刻,去探察岷州形勢的狡犬也帶回了消息:周軍大營駐紮在岷州羚青山開闊的峽谷地帶。
不見死敵首級, 提也古終究不放心:“褚淵當真死了?”
軍吏如實道:“叱伏于將軍親手斬殺的他,已驗明正無疑,將軍讓大汗放心,待殺盡褚淵手底下的殘兵, 速會提他首級親自來見您。”
聞言,提也古心中疑慮漸消,料想原來謝清硯是圖和褚淵來個裏應外合,互相呼應之計。
可如今褚淵已死,這一計無異于斬斷了臂膀,不堪大用。
徹底探清對面虛實後,提也古大為快,此時此刻,他們已無須再等了。
提也古立即召來各部族首領:“號令全軍,速于洲前集合,今夜進攻岷州!”
他指點羊皮輿圖,對將領們做出詳盡部署:“周軍十五萬人馬俱在羚青山中,于守勢。今夜我們率軍主出擊,急戰速勝。圖陀和頓勒帶人在道口堵截,其餘人等番進攻消耗他們兵力,不要給他們任何息之機。”
衆將早已等得拳掌:“是,我等奉命!”
他們打過諸多場襲掠勝戰,深知這天時有多重要,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正是最佳契機。
天二鼓,正是天地最為黑暗的時分。
月影幢幢,呼嘯的狂風掩蓋了行軍的隆隆聲。
提也古只留萬餘人守在沙洲大營,其餘兵馬全數出,按照先前反複探察的路徑飛兵夜間突襲,以最快的速度,攻殺周軍主力。
當北臨軍到達羚青山山腳下的時候,周遭哨崗守軍正值換,等聽見靜時,驍騎鐵蹄和雪亮彎刀已至面前。
駐守前陣的周軍兵士倉促應戰,幾無還手之力。
“快點烽燧,速去報——有敵襲——”
毫無防備的守軍被這突兀至極的大肆攻殺沖得一片大,還不及後軍援應,整個山口頃刻陷混之中。
待戰鼓號角大起時,北臨軍已迅速沖破壁壘,洪水般湧進了峽谷中,洶湧迅疾。
營地四周防構築被破,周軍很快便一發不可收拾地連連敗退。
想不到盛名在外的京師大軍竟如此不堪一擊,提也古喜不自,當即一聲號令,帶領後全部飛騎,風馳電掣般沖擊山谷去追殺周軍將士。
北臨軍在山川幽谷中大殺大砍,後方前來支援的周軍不敵如此猛攻,只得且戰且退。趁著勢頭,提也古率領烏泱泱的人馬,向豎立著大纛的主力大營直而去。
這一路來,山道口防守得周軍并不多,是故他們殺進來得輕而易舉。
可越往裏去,幾乎沒有回旋的餘地,山勢越是陡峭險峻,山道也蜿蜒曲折,恍若一個天然壕,一眼不到頭。
提也古越發到不對勁,他一個手勢,全軍停下步伐。
戰馬刨著鐵蹄,在原地不安地踢踏,北臨軍高漲的殺意不覺平靜下來。
濃烈的腥氣和鐵鏽氣在燥冷的空氣中浮,四下去,盡是起伏的山巒灰影,仿佛是頭蟄伏沉睡的巨大猛。
似乎是到危險的氣息,萬馬也漸漸齊喑,黑乎乎的山林歸于平靜,只剩無邊落木蕭索孤立。
四周太靜了,是一種奇異的死寂,讓人覺得似乎連氣都被遏在了嚨口。
駐足的士兵們不免心生慌,為首的族領驚疑:“大汗,他們是不是有詐——”
話尚未完,突然有殘枝枯葉發出細微響聲,隨而至的是松油火把“噼啪”燃燒的裂聲。
提也古和邊將士仰起頭。
幾乎只在呼吸之間,衆人瞳孔,臉劇變,提也古猛地驅馬後退:“有伏擊,後撤!”
驟亮的火將長夜撕開,那黑漆樹木後匿的憧憧人影也隨之顯現。
隨著一陣鼓點響起,山坡上發出整齊轟鳴的吶喊:“放箭——”
兩側石山壁上的聯排強弩發出長箭,箭雨如蝗,齊齊朝下去。
北臨騎兵暴在平曠之,逃無可逃,頃刻被淹沒在鐵箭之中。
慘聲馬嘶聲四起,尚有口氣的北臨騎兵滾下馬背,隨即又被鐵蹄踩得頭顱開花,激起一蓬又一蓬的霧。一時間,北臨軍自相踐踏大,山道裏很快便蜿蜒一地的,死傷累累。
此刻,提也古方明白,原先山道口的一切,都是謝清硯為了他們進山剿殺的假象。
一只羽箭著他的臉頰飛過,提也古急忙撥馬躲避,長箭疾風暴雨般連綿撲殺而來,眼看著親兵們接連中箭倒下,他第一次有了挫敗的覺。
前隊騎兵舉起盾牌,後隊兵士張弓搭箭,朝山崖周軍去。
然地勢所限,終是難以相抗。
北臨騎兵素來慣于大開大合地沖殺,何曾遭過如此憋屈的打法?敵軍近在眼前,自己揮刀卻難殺一人,反倒被牢牢地堵在一個巨大框架中,了任人殺的活靶子。
片刻之後,進山的騎兵便銳減一半。
鮮飛濺中,一群部下親兵聚圍在提也古側,齊聲高呼:“大汗,我們先戰,離開這鬼地方,再舉進攻!”
如今周軍占據高地,而他們失了先機,再不撤,只怕今夜會全數折命于此。
“走!”
提也古鐵青著臉,只得出鳴鏑,命令士卒撤出羚青山。
北臨騎兵們舉起護盾,在一片“篤篤”聲中掩護大汗後退,然而狹窄的山道徹底了撤退的掣肘。
箭雨停滯的瞬息之間,等候良久的數萬京師玄甲軍突如颶風般,裹挾著滅頂之勢刮了出來。一剎間,旌旄翻卷,塵煙滾滾,大地為之猛烈震。
這些玄甲軍披鐵盔甲,手持長戟,錚的一聲脆響:
“殺!”
“殺!”
兵戈錚鳴的鏘然聲響徹了整個山谷,萬千將士的呼聲如龍威虎震,久久不絕。
便是蠻勇好鬥的北臨人,見此景,也不住有些膽寒。
他們知道,今夜走不了了。
提也古臉沉下來,拳頭得咯咯響,他猛地出環刀,劈下令旗:“北臨鐵騎向來戰無不勝,眼下既然撤不出,那就與周軍決一死戰,凡殺周軍者,以人頭多寡論功行賞,人人封加爵!”
慌的軍心重新凝聚,部下們士氣大振:“是!”
“傳令後軍,速速登上山坡從兩翼阻擊周軍!”
說罷,北臨兵士撥轉馬頭,略一整隊,蠻沖撞著朝不斷湧來的周軍殺了上去。
兩支大軍就在山腳下展開了鏖戰。
玄甲軍不斷變換陣線,殺穿一層北臨軍後,迅速散開,不斷將戰線拉長,直至最後將敵軍團團包圍。
此時的北臨軍已經了困。
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下,北臨被耗得疲力盡,早已沒有了最初的鋒芒氣焰。
狼煙起,馬長嘶。
火把織如龍,謝清硯立在山道之上,居高臨下地觀著腳下的戰場。
幾裏外的山道口,留守在此的北臨軍聞得上頭軍令,立即增兵支援。
就在這時,卻聞不遠的戈壁灘震。衆人吃驚地回頭去,只見黑夜中煙塵四起,烈烈火把亮如星火,數萬騎排楔形陣勢,如同離弦的利劍飛馳而來。
距離近了,才發現這些沖殺過來的,正是帶兵趕來的褚淵。
守將圖陀一見來人,登時一臉驚愕:“褚淵不是死了嗎?!”
與圖陀并肩而立的頓勒忽然了起來:“不好,我們中計了!”
北面戰場出了問題,叱伏于只怕是兇多吉了。如今的態勢不論他們如何應對,都是被周軍牽著鼻子走。眼看著西北軍蜂擁而來,頓勒下震驚,立刻排陣迎擊,舉刀高喝:“不能讓褚淵帶兵沖到山下,否則我們進不能進,退無可退。”
烏的旗幟飄揚,褚淵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軍,牙齒咬死,舌尖漸漸嘗到了腥的氣味。
西北軍縱馬飛奔,快速沖進戰場。
短兵相接的一剎間,雙方即刻殺得橫飛。
寒風染。
由天而降的雨慢慢吞噬了砂巖土丘,不斷蒸騰起熱氣浮塵。
這一夜,羚青山上的狼煙一直燃到東方發白。
沉悶的號角響徹了大漠山野,也響徹了岷州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天漸漸麻亮,城郊軍營燈火通明。
營前的大口銅鍋裏翻滾著藥湯,飄散的苦藥香,隨著腥氣縈繞在鼻息間。
清理完傷員上傷口,敷上瘡藥後,檀禾了手,看著掌心凝結的塊簌簌掉了下來後,才迅速地幫他纏裹好紗布。而後又背著藥箱,走向下一個失過多的病人,片刻不停地施針止。
燈油快燃盡了。
“阿禾,水來了!”
元簪瑤端著木盆進帳。
聞言,檀禾應聲。
是剛兌好的溫水,檀禾將沾滿鮮的雙手浸,快速洗幹淨。
旁的另一醫也走過來,就著熱水清洗一番,嘆道:“幸好是天冷,否則暑熱天怕是要生惡瘡疫病。”
檀禾看過去,整個營帳的景盡收眼底。
心裏沉甸甸的:“是啊。”
也不知道殿下和兄長如何了。
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們被安置在帳中,個個渾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那浸鮮的戰袍下,斷臂殘肢,翻飛,麻麻的更是令人目驚心。
元簪瑤別開雙目,不忍再看。
一個時辰前,元簪瑤看到這些糊糊般的傷兵還會手生哆嗦,但很快便被生死一線的迫所取代。
不懂醫,只跟在後面搭個手,哪兒缺人了就立刻頂上。
軍營外人員進進出出,除了留守後方的軍醫外,大都是自發前來援手的民間游醫和百姓,可即便如此,人手依舊張。
為防北臨軍襲城,安置傷員的軍帳就設在羚青山後方,是以戰場上的廝殺聲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衆人心憂戰事,這些日夜不能寐。
羚青山的戰事一直在持續。
到了第二日時,響亮的兵刃撞擊聲已聽不大清了。從前線下來的傷兵口中得知,北臨親兵舍命護主,讓提也古從包圍圈裏逃了,太子和鎮北王率兵追擊。
第五日時,有人馬回報,大軍越過邊境,已經打到北臨王庭了。
今日第七日。
太落山了,西面萬丈霞紅。
暮籠罩在岷州城上方,給這座荒涼的城池也上了暖黃金輝。
夕下,海東青站在一棵胡楊樹上,歪頭盯著遠縱馬狂奔的一名小士卒。
忽有一陣風吹來,裹挾著戰場的沙礫,穿過殷紅似火的層林,從城牆的殘垣隙中吹來,也一并帶來了勝利的消息。
“北臨降了——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