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會議室陷安靜。
眾人這才留意到,閔恬今天的嗓音有些嘶啞,不如往日清亮,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心思各異的猜測中,不免嘆關導心細如發,對演員照顧有加。
作為當事人,既心虛,面上又要努力維持波瀾不驚的鎮定。
嗓子為什麼啞,始作俑者正安然端坐主位,而這個害者,在眾目睽睽之下承這份恩惠,還得禮貌周全地對大導演道聲:“謝謝。”
從方旬手中接過潤糖,閔恬挑開盒蓋,取出一顆放口中。
預想中清涼刺的薄荷味并未出現,取而代之是溫和清潤的草本甘甜。
心底劃過詫異,下意識抬眸,卻見男人已垂首看向劇本,側臉線條冷峻如常。
他知道,不喜歡薄荷?
因一粒潤糖,昨晚帶來的幽怨消散不,此時頓覺大導演順眼許多。
關馭洲雖未抬頭,余卻將人細微的表變換盡收眼底。角幾不可察地輕抬了一下,語氣平穩:“繼續。”
閔恬聞言,立刻收斂心神,摒棄雜念,沿著方才斷開的位置,用略微沙啞,卻意外合劇中人某段心境的聲線,清晰念出下一句臺詞。
圍讀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
時間在專注中悄然流逝,直到窗外天由明轉暗,不知不覺,整個下午過去。
臨近尾聲,關馭洲慣例聆聽各位演員對自角的理解與剖析。
男主角衛凌與男二號韓朔相繼發言,閔恬凝神靜息,在腦中認真做著筆記。
劇中,這兩位男角與聞音有著不同階段、質各異的糾葛。
從他們的闡述中,閔恬捕捉到不自己先前未曾深究的細節。
例如,關于男二號喪命槍擊案的關鍵轉折,初讀劇本時,更多的,是聞音接到丈夫死訊時超乎尋常的冷靜。
但此刻,聽完韓朔從角本出發,分析其格弱點與時代裹挾下的無奈後,閔恬恍然察覺,自己對這個人,看得太淺。
再比如,聞音與男主角那場令人扼腕的分手高戲。
以觀眾視角,多是慨嘆命運弄人,為有人未能眷屬而心酸不已。
但跳出劇,純粹從男主角當時的境出發,看似殘酷的分道揚鑣,或許已是兩人在當下,所能做出對彼此傷害最小的決定。
有時候,悲劇往往不在于外在的迫有多強,而在于人自選擇,違背靈魂的選擇。
閔恬思忖間,聽到盛妍冷不丁開口,向編劇徐帆提出疑問:“徐編,我反復研讀劇本,對馮莞存在的核心價值,到困。
難道僅僅作為男角世界的附屬品而存在?最終因生恨,走向毀滅,是唯一的宿命嗎?”
提及附屬品,對方視線若有似無地瞟向對面的孟淳。
在盛妍看來,若論及與附屬品形象契合,眼前這位以偶像劇出,據傳與制片方老板關系匪淺,疑似帶資進組的古偶小花,恐怕才是現場最符合的人選。
心中不免嗤然,對那些倚仗資本,自實力卻配不上資源的人,向來缺乏好,認為這對靠努力一步步走來的演員極不公平。
孟淳自始至終神平靜,目專注地落在劇本上,仿佛周遭一切,包括那道帶著探究與些許輕蔑的打量,都與無關。
短暫靜默後,徐帆作出解答:“其實馮莞絕非簡單的附屬品,恰恰相反,是一個在抑環境中,竭力掙扎想要活出自我的人。敢,得熾烈甚至偏執,也敢恨,當幻想破滅,勇于以一種極端的方式進行反抗。
心覺醒的過程,本就充滿與不甘,的人弧,遠比一個扁平化的‘壞人’或‘可憐蟲’要深刻得多。”
盛妍聽完這番闡釋,中郁結之氣消散大半。
此前在電視劇領域,飾演的多是颯爽果決大主。此番轉戰電影,拿到這樣一個充滿灰調,甚至不討喜的角,心理落差一時難以調節。
但方才徐帆的話,如同一記警鐘,讓瞬間清醒。
在關馭洲的劇組,演員首要乃至唯一任務,便是全心投,將角詮釋到極致,而非挑剔角的完程度。
迅速收斂那點不平之心,下意識用余掃了眼主位的關馭洲,見他并無不悅神,才暗自松口氣。
盛妍態度謙遜地點頭:“是我研讀得不夠深,理解出現偏差。抱歉,我會抓時間重新梳理人小傳,盡快完善。”
徐帆溫和一笑:“沒關系,演員對角有疑問是好事。大家如果在後續研讀中,對人或節有任何覺得可以改進的意見,隨時都可以反饋給我。”
關于三號的探討,至此本應告一段落。
然而,全程大多保持沉默,沉浸于旁聽的關馭洲,在靜靜吸收完眾人的闡述後,卻毫無預兆地點名主角。
“劇本中,聞音與馮莞第一場正式的對手戲,是在第二十七場,碼頭倉庫。”
他略停頓,給閔恬回憶的時間,繼而發問:“你認為在這場戲里,聞音面對馮莞的挑釁與揭,心層次應該如何鋪陳,你打算如何去理這段復雜的心理活。”
問題來得突然,且直接切表演核,帶著關馭洲一貫的嚴格與審慎。
會議室,所有人的目,都聚焦到閔恬上。
其中包括盛妍,揣著作壁上觀,等著看出丑的心態。
閔恬并未立即回答,微微垂眸,指尖在劇本相應的頁碼上輕輕劃過,略作思索。
幾秒後,抬起眼,目清明而專注:“碼頭倉庫的這場戲,是聞音與馮莞關系的一個微型戰場。
表面是馮莞在宣誓主權,但于聞音而言,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被挑釁。”
語速平穩,層層剖析人心:“首先,是愕然與戒備。馮莞的出現,全然在聞音意料之外,需要迅速建立起心理防線。
其次,在聽到關于與男二號關系的尖銳話語時,聞音心會產生一種憐憫。
但這份憐憫不為自己,而是為馮莞,也為那個時代下,所有不由己,將命運系于他人之手的。看馮莞,如同在看一個或許可能走向另一條歧路的自己。”
“所以。”閔恬做出總結,“在鋒後,臺詞可以冷,但眼神不能完全冷下去,需要有溫度,盡管對方可能本無法接收。這種反差,或許更能凸顯人的深度與現實悲劇。”
會議室靜默一瞬。
徐帆最先做出反應,看向閔恬的眼神充滿贊賞:“對立,打破傾軋,無聲吶喊,這個味道對了。”
主位上,關馭洲深邃的目落在閔恬上,停留時間比往常略長幾分。
他并未出言表揚,只是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用一貫平穩的聲線給予肯定:“理解方向可以,呈現,等實拍時看效果。”
其他演員神各異。
韓朔眼中依舊是對閔恬的專業認同,衛凌則流出若有所思的神,盛妍抿了抿,先前那點看戲的心態煙消雲散,此時只剩輕敵帶來的警惕。
而孟淳,始終安居一隅,只在眾人關注點聚焦時,緩緩側首看了閔恬一眼。
關馭洲收回視線,環視全場:“今天的圍讀到此結束,各位回去繼續消化角,有問題及時通,散會。”
話音落地,眾人紛紛回過神,陸續寒暄著收拾東西。
閔恬不著痕跡舒出口氣,心底那繃的弦,稍稍松弛下來。
而關馭洲已面如常起,在跟副導演低聲代著什麼,側影拔冷峻,仿佛前刻轉瞬即逝的欣賞與認可,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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