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余溫尚未散去,劇組就已恢復鑼鼓地拍攝。
開工第一天,助理還在酒店收拾行李,閔恬則先行一步,提前半小時到基地。
清晨的片場空曠而安靜。
一陣刻意抑的爭執聲,過未關嚴的車窗隙,約傳出來。
“這幾天的通告表你也看了,本走不開,而且那種飯局是什麼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
電話那頭,經紀人的聲音聽不真切,但語氣顯然不容樂觀,帶著施的意味。
盛妍聽完眉頭蹙,臉變得難看:“誠哥,我以為合作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我的底線。努力十年,走到今天的位置,絕不是靠給資方陪酒換來的。如果轉型的代價是這個,那我寧可不要。”
“不要?你說得輕巧!”
經紀人似乎被激怒,聲音提高幾分,“盛妍,這個圈子的資源有限,多比你年輕,比你會來事的盯著,你不去,自然有大把人搶著去。
你以為拿到視後獎,就能高人一等?你現在取得的績,全靠你所謂的“努力”就能信手拈來?背後多人往來你知不知道?
現在讓你去維護一下關系,你就擺清高架子,電影圈是那麼好混的嗎。沒有資本撐腰,沒有大佬提攜,有演技頂什麼用?你看看那些混出頭的電影咖,哪個背後是干干凈凈的!”
“我...”盛妍語塞,像被中痛,呼吸急促,卻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反駁。
就在這時,不知信號不好還是怎的,通話猝然中斷,忙音響起,爭吵戛然而止。
閔恬站在車外,聽得心復雜。
無意窺探他人私,正悄聲離開,剛一轉,幾乎同時,車門“嘩啦”一聲從里面拉開。
盛妍保持下車的作,看到閔恬時,形猛地一頓,臉上閃過一狼狽。
顯然沒料到,竟然被人聽墻角。
瞬息間,臉上呈現帶刺的冷漠。
角輕勾,扯出一抹沒什麼溫度的笑,“聽得很爽?看我盛妍也有今天,是不是覺得特別解氣?”
閔恬到莫名。
蹙起秀眉,迎上對方的視線,語氣平淡,“講個電話,就像拿著擴音喇叭,恨不得整個片場都聽到,你自己不設防,倒怪起路過的人?”
盛妍噎住。
仔細回想,剛剛確實緒失控,沒控制好音量。
看著閔恬那張平靜無瀾,卻天生自帶某種優越和疏離的臉,一無名火混雜積已久的酸直沖頭頂。
見人不搭理,繼續往前走,盛妍面無表跟在後,盯著那道窈窕背影,語氣幽幽,“這個圈子,對演員總是格外苛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好命,一行就有頂尖資源保駕護航,關、太、太。”
最後三字,咬得極重。
閔恬腳步倏然頓住。
緩緩轉,直直看向盛妍,眸底寫滿驚訝,還有一幾不可察的警惕。
後者扯了扯角,笑里染上幾分看世事的涼薄,“放心,我沒興趣四宣揚你的私生活和八卦,畢竟是大導演的太太,我開罪不起。”
其實若有心,通過種種細節,不難猜到閔恬的份,而好巧不巧,盛妍就是那個“有心人”。
明爭暗鬥這麼多年,都想一頭,搶最好的代言,爭最亮眼的版面。
結果呢,人家出生就在羅馬。
盛妍自嘲地笑了,覺自己像個跳梁小丑。
人心就是這樣,當別人只比你好一點點的時候,你就總想著超過。
可一旦距離越拉越遠,遠到高不可攀,不可及的地步,那顆不甘落人之後的心,才會偃旗息鼓,徹底沉降下來。
閔恬之于盛妍,便是這樣的存在。
既生瑜何生亮,用在兩人上,從來就不合適。
們本不在同一個賽道,或者說,閔恬從一開始,就站在終點線旁,而盛妍,還在起跑線上為一個參賽資格而掙扎。
短短幾分鐘,從房車到化妝間的路程,盛妍想了很多。
關于自己和閔恬這扭曲的“競爭”關系,關于經紀人剛才那通讓心力瘁的電話,關于自己未來前路的迷茫。
難道,當初毅然決定轉型電影圈,真的做錯了嗎?
後腳步聲漸行漸弱,最終停在某個岔路口,閔恬在前面默默走著,始終沒有回頭。
這副場景落到偶爾經過的工作人員眼里,顯得有些詭異。
明明是同屬一家公司的藝人,在公開場合還能維持表面和平,私底下,卻形同陌路,涇渭分明。
可只有兩位當事人自己知道,或許,這才是們之間最正常、最真實的樣子。
彼此卸下偽裝,不再需要為了維持公司形象而逢場作戲,反而輕松許多。
時間至三月初,春寒料峭。
這天,從未過面,卻無人不知其名的玄策影業大東家,罕見地現片場,紆尊降貴來探班。
至于探誰的班,大家心照不宣。
有些在圈子里,其實也稱不上。
畢竟,陳三公子不像關導那麼好說話,他是一點也委屈不了自己。
攝影棚一角,特助正指揮人手,細致妥帖地搭好一把看起來極為舒適奢華的專屬扶手椅。
旁邊配一張紫檀木小桌,上面套的致茶氤氳著熱氣。
瞧這架勢,不像臨時探班,倒像準備在這里消磨一整個下午。
關馭洲理完手頭事,走進棚時,慵懶矜貴的大佛正姿態閑適地靠著椅背,兩條長隨意疊,手里拿著劇本,垂目看得認真。
不薄不厚的紙張,在他修長指節下,以緩慢的速度一頁頁翻。
那專注的神,不知的還以為,這是從哪部戲里跑出的男演員,正在兢兢業業地溫習臺詞。
上面用熒筆標注的部分,是屬于孟淳的戲份。
三公子著實好奇,這個角到底有多大魔力,能讓某個犟骨頭,不惜委曲求全,自愿續約一年,也不想錯失這次機會。
大致看完,陳宗彥將劇本往旁邊一撂。
看向不遠視他如空氣的大導演,“嘖”了一聲,戲謔道:“瞧你這點出息,說不準用替就不用替,怎麼,要反了天了?”
關馭洲掀起眼皮,涼颼颼掃他一眼,薄抿,沒接話。
三公子眼里只有掌控。
而作為導演的關馭洲,除私心以外,還要兼顧對電影藝的尊重。
那場戲在他的掌控下,拍得極其克制,并不骨。
他有自己的敘事風格。
詮釋人心與氛圍,從不需要靠演員“”來完。
當然,陳宗彥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確實有點上綱上線。
得了。
關導犧牲的背後,也是為了票房,為了大家的利益。
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他側頭端起茶杯,抿一口,轉移話題:“的戲大概在幾點?兩小時後我有個線上會,如果等不及,就幫我錄一段視頻。”
角落里,關馭洲頭也沒抬,視線專注于電腦屏幕,“片場不允許視頻外流,這是規矩。”
規矩?誰定的?
陳宗彥正要開口,卻見關馭洲忽然合上電腦,面平靜地站起。
男人邁著長,徑直朝攝影棚外走去,經過側時,腳步未停,只淡聲提醒:“稍晚,有一場重頭戲。”
有多晚,又是誰的重頭戲。
關導沒說。
三公子也沒問。
是去是留,全憑他自己的心,無人能勉強,也無人會過多干涉。
下午六點,天漸沉。
二號付秋手刃仇人的戲份,在心布置的碼頭倉庫場景,徐徐拉開帷幕。
仇恨起因,要追溯到七年前。
富蔣承霖因付秋哥哥的一句無心之言,覺得被冒犯,睚眥必報的他設局陷害,致其鋃鐺獄,并買通監獄長,對其百般凌辱。
最終,付秋的哥哥不堪承長期神摧殘,在獄中自殺亡,家中年邁的母親,得知兒子慘死消息,承不住打擊,當場撒手人寰。
一夜間,家破人亡,那時的付秋,不過才十八歲。
這些年,海深仇支撐著付秋咬牙活下去。
以陸征表妹的份落戶港區,借用疊碼仔的工作特,周旋于富豪上流層,蟄伏在與蔣承霖相關的所有關系網中,暗中尋待時機,對其展開復仇計劃。
而今日這場戲,時間推轉到1997年,時局,新舊政權更替之際,各方勢力陷混濁,正是手的絕佳時機。
當夜,蔣家唯一的獨子蔣承霖,不幸在一場碼頭槍擊案中意外喪命,年38歲。
而這場“意外”背後的真正推者,正是忍多年的付秋。
倉庫景布置得極年代和迫。
廢棄的集裝箱銹跡斑斑,雜地堆疊,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的霉味。昏暗燈在頭頂搖曳,投下大片扭曲晃的影。
各組準備就緒,現場雀無聲,只有機運轉的低微嗡鳴。
場記打板聲清脆落下。
一陣雜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重息和抑的痛哼。
蔣承霖捂著不斷滲的左臂,踉蹌著沖進倉庫,原本一不茍的西裝此刻沾滿污漬和跡,頭發凌,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倉皇與狼狽。
他試圖尋找藏之,眼神驚恐地掃視著周圍環境。
嗒...嗒...嗒...
不疾不徐的高跟鞋叩擊地面,在空曠寂靜的倉庫里清晰回,如同死神的倒計時,一步步近。
蔣承霖猛地回頭,瞳孔驟。
逆著倉庫門口進來的微弱天,一道纖細卻直的影緩緩步。
付秋穿著一利落的黑風,長發束在腦後,臉上沒有任何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手里握著一把小巧卻致命的手槍,槍口微微下,步伐沉穩,一步步將獵向角落。
“是你?”
蔣承霖背靠冰冷的集裝箱,退無可退,面驚訝,“付秋?陸征的那個表妹?你想干什麼?”
付秋在距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停下,昏暗線勾勒出清冷的側臉廓。
沒說話,只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靜靜凝視地上的男人。
“蔣承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字字鑿進人心,“你還記得,七年前,那個因為一句無心之言,就被你送進監獄,最後不堪辱,在牢里用碎玻璃割破嚨的年輕人嗎?”
蔣承霖眼神劇烈閃爍,臉上盡褪。
“他付銘。”付秋嗓音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翻涌了七年,早已凝固堅冰的恨意,“是我的親哥哥,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往前邁一步,槍口微微抬起,對準他的眉心。
“你當然可以不記得,對你蔣大來說,碾死一只螞蟻,需要記住它的名字嗎?你習慣高高在上,習慣隨意玩弄他人的命運,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蔣承霖被眼中的滔天恨意駭得渾發冷,冷汗浸後背,“不,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心理承能力太差,是監獄里的人...”
“閉!”
付秋厲聲打斷,眼底布滿,“到了現在,你還不知悔改,你以為靠著蔣家的權勢,就能一手遮天,就能把所有骯臟齷齪都掩蓋過去嗎!”
深吸口氣,強行下腔里翻騰的暴戾緒,“這七年來,我每一天,都在想著今天。想著你跪在地上,像條喪家之犬求饒的樣子。想著用你的,來祭奠我哥哥的在天之靈!”
蔣承霖徹底崩潰,雙手無力地癱下去,語無倫次地哀求:“不要,不要殺我,我可以給你錢!很多很多錢!蔣家的一切都可以給你!放過我,放過我!”
看著他這副丑態,付秋眼中閃過一極快的,混雜著厭惡、悲涼和最終塵埃落定的釋然。
等這一天,太久了。
“錯了?”輕輕重復,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如同冰原上驟然綻放的雪蓮,帶著致命,“晚了。”
話音未落。
“砰——”
一聲槍響,劃破倉庫的死寂,回在鋼鐵叢林之間。
付秋握著槍,站在原地,一不。
槍口還冒著細微的青煙。
看著地上那逐漸冰冷的尸,臉上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狂喜,只有一片空茫,仿佛被走了所有力氣的死寂。
七年來的恨意、忍、籌劃,在這一刻,隨著這聲槍響,都煙消雲散了。剩下的,是無邊無際的疲憊,和一種失去目標的虛無。
大仇得報,活著的唯一支撐,似乎也隨之崩塌。
緩緩垂下握槍的手,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抖。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
良久,慢慢轉過,目決絕地向倉庫大門外那片沉沉的夜。
將手槍放在旁邊的木箱上,整理一下凌的發和領。
然後,邁著異常穩定,甚至帶著某種儀式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著倉庫大門走去,走向外面等待的,未知卻必然的結局。
...
對講機喊“咔”後,孟淳眼底的猩紅與空茫死寂,如同水般迅速退去。
靜下心,從角中離,輕晃了一下,長時間的神高度集中和緒投,讓到一陣虛般的疲憊。
隨之而來,是魏副導過喇叭傳來的表揚:“這條非常不錯,發揮得很穩,辛苦兩位。孟淳下場再接再厲,爭取今天可以收個早工。”
不著痕跡呼出口氣,下意識朝後方看去。
大導演關馭洲坐在監視前,表一如既往的嚴肅專注,正低頭看剛才拍攝的回放。
視線稍稍偏右,卻發現影,靜立一道頎長矜貴的影。
孟淳心跳一滯,下意識抬眸,對上陳宗彥無波無瀾的注視。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的“專屬寶座”,悄無聲息站到離拍攝區域不遠不近的地方。
他雙手在西口袋里,姿拔,俊的臉上沒什麼表,目沉靜,正定定看著。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
孟淳并未有太明顯的反應,眼睫微了一下,隨即恢復常態。
平靜地移開目,接過助理遞來的水杯,喝兩口,拿著劇本去旁邊矮凳坐下,準備迎接下一場三人戲份。
碼頭倉庫,聞音、付秋、馮莞。
三個在同一時代洪流下,背負著不同命運、卻同樣不由己的人,自今夜這場混與死亡之後,們的人生,都將發生重要轉折,被徹底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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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配角戲份大概不會多寫了,殺青後有撒糖、公開劇,預計本月底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