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的一個月後, 閔恬和哥哥一同去拜訪遠在雲城寫生的溫仲平先生,順便取畫。
車子在山路間盤旋許久,最終停在一被茂竹林環繞的靜謐小徑口。
拾級而上,沿途穿過幾棟依山勢而建的竹樓,清泉潺潺,空氣中彌漫著竹葉清香與泥土的潤氣息,隔絕塵世煩囂。
兩人邁上主樓的木質臺階,腳步放得很輕。
還未走近,隔著轉角那扇半掩的竹編門,約傳來對話聲。
是溫仲平正在囑咐助理:“...中午的餐食,不宜過度清淡。讓後廚準備幾道細些的淮安菜,記住,要素材新鮮,家常做法,些花哨。”
淮安菜...
閔恬聽完,眸中漾起一抹促狹笑意,低聲音揶揄側的商應寒:“看來哥哥平日里沒跟溫叔叔見面,連口味偏好都得門兒清,就不怕爸爸知道,又暗地里吃味泛酸?”
話音剛落,額前便被不輕不重地撥了一下。
商應寒轉頭看,深邃眸里盛著無奈,“淮安菜,可不止我一人偏。昨晚是誰在電話里糖炮彈、磨泡,讓我丟下客戶,連夜調整行程,非得趕過來陪你到這深山老林取畫的?嗯?”
他尾音微微上揚,帶著慣有的寵溺。
閔恬眨了眨眼,一臉無辜,隨即恍然大悟,“哥哥口中的客戶,難道就是中泰集團的千金賀小姐?聽說賀小姐對藝鑒賞也頗有心得,這次沒能同行,真是憾。”
商應寒腳步一頓。
目沉靜地落在妹妹臉上,默住幾秒,輕笑出聲,音腔聽不出喜怒,只有淡淡縱容,“所以,你是故意的。”
“別誤會。”
閔恬連忙搖頭,眼神懇切地向他,澄清道:“借我一百個膽,也不敢妨礙集團公務,只是有點不明白,哥哥既然不喜歡,為什麼不直接拒絕。”
廊道安靜,遠約鳥鳴和風聲穿過竹葉,發出沙沙作響。
商應寒并未立刻回答,沉默地往前走兩步,仿佛在斟酌言辭。
半晌,才重新看向閔恬,不答反問:“那你先告訴我,當初和關家聯姻,你為什麼會爽快答應。嫁給一個陌生人,你心里,就沒有一點點排斥和害怕?”
自然排斥。
夫家遠在港區,千里之遙,一北一南,文化習俗皆有差異。
甚至賭氣地想,倘若以後吵架,想回娘家撒個氣都不方便,路上就得消磨掉大半郁火。
但經整晚深思慮,又用近乎天真的現實主義者心態說服自己。
反正還年輕,不過二十出頭,暫時用一紙婚姻契約換取家族急需的利益紐帶,似乎不算太虧。
等日後實在合不來,大不了再跟父親鬧一場,讓他出面主持離婚便是。
何況當時沒遇到心儀的人,對沒什麼向往,滿腦子想得都是怎麼拿影後,贏下跟父親的賭約,繼續當演員拍戲。
婚姻于二十三歲的而言,更像一個通往目標途中可以棲的驛站,或是一件需要完的任務。
可哥哥的況不同。
“有什麼不同?”商應寒問。
閔恬抬起眼,“你今年快滿34了,不能拿婚姻當兒戲,倘若糾纏幾年再離婚,就沒人要的老頭子,萬一不小心孤獨終老該怎麼辦,商董得自責一輩子,怪自己耽誤了兒子。”
一番“危言聳聽”,配上故作老的嚴肅表,讓商應寒先是一愣,隨即哭笑不得。
小丫頭片子,人不大,心的事倒是多,一套一套的。
“恬恬。”
笑過之後,他聲音溫和下來,“即使婚前不,我相信,只要婚後好好經營,這輩子也能圓滿順遂。”
這話說得理而克制,符合他一貫作風,卻聽得閔恬心里發。
能圓滿麼。
停下腳步,轉過,不再迂回,一字一句,輕輕破窗戶紙,“你明明有喜歡的人,有自己的不愿意和不舍得,又何苦為了顧全所謂的大局和責任,而生生委屈自己,也...辜負另一個人的等待?”
話音落下瞬間,清晰察覺到,側原本平穩的氣息驀然凝滯。
閔恬輕吸口氣,善意提醒:“爸爸一直等著你主開口,如果你自己放棄這個機會,我就真的替姜書到不值。”
“姜書”三字,如同投深潭的石子,徹底打破商應寒眼中竭力維持的平靜。
他下頜微微收,看著眼前這個不知何時已然長大、心思敏銳的妹妹,沉默許久。
久到廊下風停。
“你...”
終于,商應寒抬起手,帶著近乎珍視的力度,了閔恬的發頂,聲線有些低啞:“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未否認,便是承認。
“大概,半年前。”閔恬小聲回答,點到即止。
沒好意思細說。
有一次回京市,去哥哥私宅,閑得無聊去書房找書,結果在地毯上發現一枚耳環。
同樣的耳環,曾見到姜書佩戴過。
閔恬別的本事沒有,混跡娛樂圈多年,對八卦的嗅覺還算靈敏,立馬意識到,商總有況。
看一副“過來人什麼都懂”的狡黠又篤定模樣,商應寒心底那點被驟然揭穿的波瀾,竟奇異地平復許多。
取而代之,是一種混合著無奈、溫暖與釋然的復雜緒。
他失笑搖頭,“你呀...”
最終只這般嘆道,語氣縱容中摻雜一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近些年,隨著父子關系融冰,哥哥周散發的氣息不再沉冷,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此此景,讓閔恬的心也跟著起來。
想,媽媽在天之靈,看到這個家逐漸彌合溫,一定能到欣,可以真正安心了。
這場短暫卻及心底的對話,悄然畫上句點。
無需再多言,有些懂得與支持,盡在不言中。
說話間,已至門前。
閔恬抬手,屈指在竹編門上敲三下。
里面傳出溫煦含笑的嗓音:“在外面嘀咕這麼久,是不是講我壞話?快進來吧。”
兄妹倆相視一眼,默契地收斂緒,邁進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