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咱爹娘。
……
何宗遠一家三口, 搬到縣城的永和巷裏,租住的地方不算大,但和在何家相比,倒也不差。
畢竟何家人口太多了, 他們在何家時, 四口人也只分到兩間房。
沒多久, 何宗遠州學、何佩赟縣學, 都敲定了, 一寸一寸金,雖離年關也就兩個月,也不能落下學業。
一切意想不到的順利,韓銀珠欣喜, 暗念“菩薩保佑”。
只是,離大家庭, 沒了菜地田地供應,也沒了胡阿婆和鄧大這些人力, 韓銀珠有些不習慣。
這日,挎著籃子出門買菜,左右鄰居有在門口擇菜的, 有打水的,也有買東西回來的, 們見到後,都笑問:“是何娘子啊,買菜呢?”
“何娘子好。”
“何秀才去讀書了?”
“……”
韓銀珠不解, 不太自然地回了幾句。
縣裏人家一戶挨著一戶,已來了個把月,和鄰裏關系一般, 今日他們怎麽突然這般熱絡?
沒疑多久,一個鄰居拉著:“你還不知道吧!你家秀才上‘河榜’了!”
說著,兩人走到巷子口一塊老舊的木牌。
河縣多有這種木牌,從前是為及時傳達戰令,如今太平許久,木板也沒拆撤,偶爾會張府告示。
像今日,就張了一張“河榜”,韓銀珠和那鄰居都不識字,但先前有差役完整念過三遍,鄰居知道上面寫了什麽。
鄰居道:“今年河水位上漲,為鞏固堤防,縣令老爺號召各位老爺捐錢,你家老爺第一個響應呢!”
指著擡頭的“何耀”二字。
韓銀珠還是清楚丈夫的名字的,立時搖頭:“不,不是,我丈夫何宗遠。”
這時候,有旁人:“對了,你們家兩個何秀才,大何秀才,小何秀才!”
“所以這是你公爹,大何秀才?”
“這什麽,書香世家!”
一句句誇耀的話,把韓銀珠砸得暈頭轉向,就連看到“何耀”名字後的“十兩”,也不心疼了。
待晚上何佩赟回來,也說了縣學老師點了他的名字,誇贊他祖父捐錢的慷慨之舉。
韓銀珠沉浸在巨大的歡喜之中,萬沒想到公爹出了十兩銀子,竟能讓何家有如此好的名聲。
唯一可惜的是,沒人能分這種激,恨不得能一口氣到過年,好在鄧巧君、雲芹跟前炫耀。
另一邊,何宗遠知到,同窗們態度的微妙變化,便也知道了“河榜”。
他去縣衙找何大舅。
這幾日,何大舅各種春風得意。
他幻想中自己中舉,也不過如此,沒想到,人到中老年,還能得縣令老爺看重,還能這麽風!
這次兒子來找自己,何大舅拎了下茶壺,裏頭有滿滿的熱水。
他朝茶杯注水,笑著對兒子說:“你是為‘河榜’來的吧?”
何宗遠接了杯子,說:“父親,這是怎麽回事?”
何大舅:“說來話長,前陣子,就是縣令老爺找陸摯,提點他的那天。”
“陸摯走後,老爺把我去,是為河堤防捐錢,老爺想捐,怕縣令夫人不喜,請我替他捐。”
何宗遠吃著茶,皺眉思索。
何大舅又說:“河可關乎整個河縣,你十多歲那年,河泛濫過一次,淹死好多人,既是為它,又承蒙汪縣令厚,我自然義不容辭。”
“我爭著出了那十兩,果然縣令老爺十分欣,‘河榜’上,我排了第一!”
何宗遠:“怕夫人不喜,老爺自己悄悄捐,不就得了?”
何大舅正,道:“你懂什麽,老爺家又不是我們小門小戶,家裏所有錢,都有出名目,這筆錢可以是他獎我的,卻不好是為河出的,不然夫人定不願意。”
父親沉浸在喜悅裏,何宗遠只想,這樣的好事,會落到他們頭上?
可是,他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他自我安,有可能是父親勤勉,了汪縣令的眼。
眼下看來,沒有壞,百姓戴父親,因汪縣令大肆誇贊,同僚同窗對他們何家父子,皆有幾分敬重。
算是花十兩銀子,“買”了個絕佳的名聲。
因何大舅起頭,沒幾日,河縣州學自發捐款,何宗遠也捐了二兩。
是州學,就捐出了三百三十六兩銀子。
這還不算秦老爺、劉老爺那些富紳,就說奉村鄧家,都捐了一百兩。
……
這日,河縣下雪了。
今年的雪果然來得比往年早半個月,一夜過後,整座縣城,銀裝素裹,寂靜之中,汪府門楣上的雪堆,“啪”的一聲,掉到地上。
“吱呀”一聲,大門推開,老僕掃雪,董二送汪縣令出門。
董二小聲:“如今籌到的,就有一千零二十兩。”
汪縣令了披風:“甚好。”
董二:“老爺,河該結冰了,也不急這一時……”
汪縣令擡手,阻止他說話,只說:“時候不等人,就怕明年春天。”
河縣縣志記錄了每年河的水位,今年的水位,很危險。
一千兩銀子聽起來固然唬人,可投到堤防,難免捉襟見肘。
這要是陸摯來號召,不怕籌措不到兩千銀子。
可惜,汪縣令心道,陸摯實在機敏,一眼看破,不肯跳坑,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這日早上,汪縣令查了堤防,才回到縣衙,就有人前來告。
告這一家人姓王,溪村人士,來了四五人,著素服,頭上綁素帶。
溪村離河縣遠,幾人夜起來,在寒風裏相互攙扶,走了足足三個時辰,才到了這“明鏡高懸”之地。
他們凍得瑟瑟發抖,可眼淚是似的熱,淌在了面上。
王婆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青天大老爺,為草民做主啊!”
汪縣令沉默一瞬,道:“狀紙何在?”
王婆哆哆嗦嗦,遞上狀紙。
紙張糙,上面的字也是錯百出、語序顛倒,可字字泣,再定睛一看,告的是:
秦員外之孫秦玥、劉老爺子劉懋、林老爺之孫林傳宗……
各個都是縣裏大有名頭的老爺。
汪縣令沉默許久,一旁,縣丞咳嗽一聲,吩咐差役:“把王家一行人,都請去吃杯熱茶吧。”
待幾人離場,汪縣令將狀紙一擲:“豈有此理!”
縣丞:“狀紙既提到秦小爺,還有秦家在溪村的莊子,想必,姑娘知?”
這狀紙寫得其實不算清楚,還得再查明。
前幾日,汪淨荷就回了縣裏,閉門不出,怕是和此事有關。
汪縣令想了想:“去把請來。”
縣裏的差役找來,汪淨荷并不奇怪,這段時日,沒睡過一日安穩覺,眼下也生出兩團烏青,氣極差。
到了縣衙,父親正在批改公文,頭也沒擡:“秦家那小子到底做了什麽?”
汪淨荷行禮,低聲道:“他們殺人了。”
這段時日,汪淨荷巡查莊子到溪村,因聽說秦員外過去和村民鬧得難看,所以深居簡出,去現眼。
住著住著,汪淨荷明白了,名義上的公爹,為何這麽討溪村村民的嫌惡——
整個秦家莊子,把環繞溪村的河上游主流包攬了,以飼養水産,牟取暴利。
所以,魚在溪村,了稀罕,想買也得去縣城。
當然也有一些支流,比如雲芹夏日會悄悄去山裏溪水洗澡,只是那些支流,養不出大魚。
偶爾,會有小孩潛進秦莊點魚,莊子上的農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汪淨荷得知,并不責怪。
但說來不巧,那縣學的榮欣堂,讓學生們去“游歷”。
哪有將讀書不紮實的學生趕去游歷,可見榮欣堂的夫子,不過是管不,撒手不管罷了。
這一游歷,秦玥就帶著朋友,去到偏僻的溪村。
他們借住溪村的莊子,幾個十來歲的年,日日箭,騎馬,好不快活,過的如王孫公子般的日子。
汪淨荷是出來躲清靜的,被打攪得煩,莊子的賬還沒查完,就想離開了。
卻也是那日,秦玥一行遇上有人“魚”。
魚的有七八個小子,大的十四五,小的七八歲,凍得流鼻涕。
帶頭的,就是王婆的孫子王七。
河水冰冷,他們在岸上撈魚,遇到秦玥幾人,王七趕大家跑,自己倒是被秦玥一行抓個正著。
秦玥便說:“你們這麽魚,也給我們抓點魚唄。”把人踹下了河水。
秦員外兼并土地的事,發生在十幾年前,王七才出生,別看他常來撈魚,實際上,水很一般。
何況是那樣冷的天。
汪淨荷聞聲趕來時,王七已沉下去了,人撈上來,用被包裹他,王七面灰敗,吐著水,裏面夾著。
秦玥一行卻大笑,洋洋得意:“活該,讓他我們的魚!去死吧!”
一語讖,王七果真沒撐過幾日,王家就發喪。
說完這些,汪淨荷閉上了眼睛。
汪縣令也氣了,將文書丟向汪淨荷:“混賬,他在莊子裏鬧事,你怎麽就由著他作孽!”
汪淨荷說:“是兒的錯。”
麻木地想,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汪縣令起,來回踱步。
縣丞揮揮手,讓汪淨荷走,一邊說:“老爺息怒了,秦玥可是秦老爺唯一的脈了,汪家和秦家還是姻親,何況也是魚者錯在先……”
汪縣令攥著手。
許久,他手松了,也嘆口氣,說:“去,把那王婆請出去,就說,狀紙寫得,前言不對後語,讓再寫。”
“還有,差人去通知秦、劉、林家,準備一些僕從來頂事。”
……
趕在和雲芹約定的日子前,雲廣漢把床打造好了。
這一日雲家幾人顧不得吃飯,張羅著把床擡去長林村。
文木花:“板車借來了,來來,快把東西搬上去。”
雲谷:“我來!我力氣和大姐差不多了!”
今日要去長林村,文木花不好放知知一人在家,幹脆一家四人全都去了。
前頭村裏出了不好的事,知知和谷子都有許久沒出門耍,十分歡喜,背上的哪吒娃娃,上次聽雲芹說過,何家小孩也多。
想和大家玩。
不多時,一家人朝何家去,走走停停,終于在午時一刻,到了何家。
春婆婆和鄧大揣著袖子,在門口等著,見到人影,忙笑道:“親家!”
前一日,雲芹就和何老太提了家人要送床來。
這都大半年了,何老太未曾見過雲家人,若這是一門尋常婚事,早該請雲家人上門吃茶。
春婆婆便問雲芹:“你娘的子如何?”
雲芹:“跟我差不多。”
春婆婆:“母相似也正常。”
此時此刻,春婆婆打招呼,文木花一個箭步上前,拽著春婆婆的手,笑道:“親家!你不是六十多嗎,看著真年輕!”
春婆婆:“?”這差不多?
比起雲芹,文木花話非常。
得知自己把春婆婆認何老太,也不尷尬,哈哈兩聲爽朗笑過,去見何老太,也是一樣的話多。
文木花:“不是我說,我那閨,樣樣都好!”
“模樣好,做飯好,又機靈,唉,那悍婦名聲也真是沒道理,如何悍就壞了?也是我教做人‘悍’一點的!”
“也常常和我說,何家好,我今日算是瞧見了。”
“親家這條抹額真不錯!”
何玉娘被吵得不了,去別找何桂娥玩了,知知也和小孩們初見,幾人一拍即合,玩起捉小鬼,不亦樂乎。
何老太一個頭兩個大,心想,這人文木花,不如文文文,吵得人嗡嗡嗡。
有一剎,突然很想念,雲芹話恬靜的模樣。
待文木花去參觀東北院,何老太了下額頭,對春婆婆道:“我算是知道,雲芹那油舌,跟誰學的了!”
春婆婆沒提醒何老太,這話是笑著說的。
……
東北院。
文木花一看到雲芹,就討水喝。
實在了,噸噸幾口水,小聲對雲芹說:“我猜到你和話肯定不多,我就可了勁說,如今你那外祖,定知道你好在哪。”
雲芹想,按何老太的子,肯定心裏暗罵文木花,沒事,會在心裏替文木花暗罵回去:壞老太。
板車停在了東北院外,剩下的床的部件,是雲谷和雲廣漢背進來的。
大部分東西重量都還好,就是床頭,雲廣漢怕雲谷手腳,磕壞了他細細雕刻的祥雲紋,非要自己背。
幾十斤的東西,彎了漢子的腰背,一張黑臉也憋得通紅。
陸摯想上去搭把手,雲芹說:“沉。”
總算幾人合力,把床都搬進來,又拼好。
文木花還帶來嶄新的大紅床褥,上面繡著的鴛鴦,替雲芹鋪好了,指那鴛鴦:“明白什麽意思麽?”
雲芹點頭如搗蒜。
屋外,大冬天的,雲廣漢出了許多的汗,用一張舊舊的手帕,了幾遍,雲谷也熱得扯扯襟,又冷得趕掩好服。
陸摯輕拱手,道:“有勞岳父和小弟了。”
雲廣漢:“嗐,都是小事。”
雲谷嘿嘿笑:“姐夫你真客氣。”
雲芹和文木花也出來了,文木花說:“對了,賬本帶了沒?”
雲廣漢:“帶了。”
他從懷裏出一本皺的小賬本。
歲月磨得雲廣漢指頭又又大,指甲蓋泛黃,撚不開黏在一起的紙張,便手指,這才翻過幾頁。
陸摯想,雲廣漢和他的父親陸泛,是完全不同的。
雲廣漢把其中一頁給陸摯看,說:“婿你瞧瞧,一共花了二兩三十文。”
獵戶人家不太懂字,記賬卻很仔細,木材選了梨木,花了兩貫半錢,折合一兩半,借板車花了三十文……
清清楚楚。
那日的五兩銀子,剩下三兩,用戥子稱得分毫不差。
文木花把錢拿出來,遞給雲芹和陸摯。
陸摯心念一:“這些錢,我想給岳父岳母……”
話沒說完,雲廣漢和文木花笑得合不攏:“不用,這麽客氣!”
他們不為這些錢開心,只是覺得陸摯上道,不摳搜,如此大方的男人,對兒自然能好!
雲芹便把錢收來了。
陸摯正猶豫,用手肘撞撞他,小聲說:“沒關系的。”
他垂眸看著。
雲芹笑道:“下次我們回溪村,帶點什麽就好。”
既是家人,何須常怕勞煩。
陸摯目微微閃爍,忽的,他提起角,笑了下:“嗯。”
他故意加了一句:“下次,給谷子帶個更響亮的新哨子。”
雲芹:“還是不要好了,我爹娘會罵你的。”
陸摯糾正:“那也是我爹娘了。”
雲芹點點頭:“哦對,咱爹娘。”
“……”
……
…
這一日,何家正堂,雲家一家人,同雲芹、陸摯、何老太等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
外頭又下了一場雪,何老太留人:“再吃兩杯茶?”
文木花:“趕著回去鞣制皮子呢!下次再來,老太太可別嫌我煩!”
何老太笑說:“那可不會。”其實還是會的。
雲芹和陸摯把他們送到門口。
文木花:“別送了,這麽冷,凍著就不好了。”
知知戴上了一頂麒麟如意雲紋帽,李茹惠送的,何小靈和知知玩得很好,約定春天,一起去采花做香囊玩。
雲芹心想,小孩真是記極好的,哈哈,也會記得的。
雲芹道:“路上小心。”
雲谷:“放心吧!”
陸摯和雲芹回到房間,剛剛為了讓床進來,他們挪了些東西,現在歸位。
總算忙完,雲芹躺到床上,了個懶腰,這床又大又結實,長得高,便是繃長,雙腳也沒懸空。
呈“大”字形,在床上翻了個遍。
真舒服。
忽的,手掌到那鴛鴦紋,悄悄擡眼,看向窗邊的陸摯。
他在看最近寫的幾個大字,執筆改了改,天氣冷了,他穿得多,卻不顯得冗厚,依然十分清俊,那夏日曬黑的,在冬天變回了白皙,天和雪下,如玉瑩瑩。
雲芹問:“這床真好,你要睡嗎?”
陸摯忽的一怔,他看向窗外天,神正經:“還早,不能白日宣……”
說著他頓住,耳尖薄紅。
恰好某個詞,雲芹就聽人說過,下意識替他補足:“?”
陸摯:“……”
雲芹:“……”
他忽的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頭,又說:“你的‘越’寫錯了,裏面是勾起來的。”
雲芹回過神,問:“勾起來的?”
陸摯走到床邊坐下,他拿了的手來,在手心指端游走,寫下“戉”字。
雲芹想了一會兒:“我寫‘戊’了。”
陸摯:“嗯。”
他握著的手,暖融融的,也沒放開,用另一只手,拉來了被子,蓋在雲芹上:“別著涼了。”
雲芹半張臉藏在被子裏,眼睫如蝶翼,緩緩垂下。
陸摯了手指,眸幽然。
雲芹覺得,他想躺的,但他又不躺。
自己原來也只打算歇一下就好,結果眼皮越來越重,約約,覺到陸摯親了一下額角。
的氣息,拂過眉間。
迷迷糊糊地想,哼,這不算白日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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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要是知道陸摯蓋被子前想啥,雲芹:包算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