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留熱水。
…
不多時, 屋舍飄出飯菜香,魚,腌菜濃香,稻米飯清甜, 令人食指大。
姚益拿出從老家帶來的桑落酒, 說是老爺子的學生任州知州後送的。
酒水清白似漿, 香氣清冽, 口醇厚綿甜, 陸摯知這酒後勁強,他雖能耐得,姚益卻不一定。
他淺酌了兩杯,姚益再勸, 便不喝了。
果然,姚益喝得比陸摯, 還是些微醉了。
他酒品尚可,就是醉後管不住, 一開口,話就流出來:“今年恩科的桂榜榜首,是段硯那小子啊, 他運道真好,偏和你錯開了!”
陸摯:“我想也該是他, 恭喜他了。”
林道雪在桌子底下,狠狠掐姚益大。
姚益清醒過來,明白自己說了什麽, 不由汗,陸摯可是被撤功名的“前解元”,提這些, 恐怕不妥。
對這什麽元,雲芹還有點印象,問:“桂榜榜首,就是新解元?你們認識他嗎?”
陸摯四平八穩地給雲芹倒了杯桂花飲子,說:“是,是盛京舊,先前回過我書信的。”
見好友毫不介意,姚益“哈哈”笑了兩聲:“都是過去了,來來,我也不吃酒了,換飲子!”
陸摯道:“這壇倒完了。”
林道雪笑著丫鬟:“再拿兩壇來。”
林道雪清楚,姚家老爺子希丈夫姚益再去考一回,是姚益不肯,也不敢。
姚益足夠努力了,可科舉這條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之人,他不願去賭那微薄的可能。
只是,他們家中小有資財,都為此苦悶,陸摯卻比他們通多了。
杯子不大,雲芹一口喝完那飲子,瞇起眼眸:“我還要。”
陸摯便挽袖,再給倒。
林道雪看了眼姚益,二人遞了下眼神,心頭不松快許多,再多的煩擾,此時也不該這一方天地。
酒足飯飽,雲芹和陸摯請辭,想帶走鳥蛋殼,可以弄碎在何老太的花圃堆。
林道雪是第一次吃那麽鮮的鳥蛋,念念不忘,請雲芹一定再來。
又備了一壇桑落酒、一壇桂花飲子,送給雲芹和陸摯。
天落小雪,風一卷,飄飄灑灑,陸摯一邊提著酒水,一手和雲芹相牽,而雲芹懷裏抱著那幅村中雪景畫。
兩人挨著走,漸漸離去。
林道雪站在門口目送,待看不到人影,才笑著搖搖頭,對姚益說:
“從前我不知你為何非要散那麽多財,資助這位陸秀才,如今才看明白,原來你打的是‘雪中送炭’的主意。”
姚益著之前被掐疼的大,笑道:“為夫是那樣斤斤計較的人嗎?我也是看拾玦人品貴重。”
林道雪說:“你呀!私心裏,還是賭他來日一飛沖天呢!”
不過沖著提到恩科桂榜,陸摯那寬廣的襟,就也值當了。
姚益辯解:“生意歸生意。將來不管他能走多遠,我出這筆錢,卻從未想過‘虧不虧’‘悔不悔’。”
迄今,姚益給三四個生,七八個秀才備了盤纏,資助他們考試。
這本無可厚非,多得是鄉紳出錢賭一把,不也就罷了,了,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不過,像他又是借錢看病,又是辦私塾的,自是有真。
林道雪從前怕丈夫識人不清,遭人坑害,如今親眼所見這對夫妻,再無擔憂。
姚益:“你還沒見過他那幅月季圖吧?”
便人去取來,小心翼翼展開觀賞。
林道雪誇贊:“我原以為他擅遠景,那幅雪景就很好了,沒想到這花,也能畫得細膩卻不過分匠氣。”
看過後,姚益十分寶貝它,趕讓人好好收起來。
他又惦記起陸摯的新畫,說:“秦國公最雪景畫,拾玦那雪景畫,送去盛京,百兩都不在話下。”
可惜,陸摯沒有賣它的意思,姚益不好奪。
林道雪:“陸兄弟太是老練了,那幅雪景真要論起來,不輸劉大家四十歲畫的《寒江雪》了。”
姚益嘆氣:“你若知盛京的陸家行事如何,就知他為何如此。”
林道雪驚訝:“竟是那陸家,你可從沒說過。”
姚益:“不是大事,他和那陸家斷了關系了。”
林道雪見識過世家大族的齷齪之,道:“作孽。”
姚益捧著月季圖,笑說:“不過,這半年來,拾玦沒以前那麽老了。”
……
雲芹回去後,和胡阿婆,又細細品了桂花飲子。
兩人琢磨了一陣子,結合林道雪告知的做法,將裏面最貴的是冰糖、丹桂、洪州白,換紅糖、銀桂和茶末,其它陳皮之餘照舊。
按照不同的比例,兩人在廚房熬了三回,做出味道差不多的桂花飲子。
這飲子既便宜,又好喝,還能疏肝理氣。
除了老太太晚上容易睡不著,不能多喝,其餘人都喝了幾碗。
胡阿婆說:“虧得你有心,家裏從前不做這些的,能給小孩們分個糖糕都不錯了。”
雲芹輕撓臉頰,其實,也是自己也想喝。
留下陸摯那一份,在鍋裏溫著,便要走,胡阿婆又住:“今晚你院子還要留熱水不?”
雲芹:“我們院子之前留過熱水嗎?”
胡阿婆:“是啊,天天留呢!你不知道麽,陸老爺說,若留的熱水用不到,就請我泡泡腳了。”
“我尋思著,你們這前前後後花了幾十文了,怎麽請我泡腳了。”
雲芹:“……”
抿抿,當即做了決定,說:“今晚要留的。”
胡阿婆雖不解雲芹為何不知,倒也沒刨究底,只和對了下時間:“還是和之前一樣,戌時末?”
戌時末到亥時,雲芹一般就這個時候睡覺。
雲芹思索,改時間:“早一點吧,吃完飯我就來提。”
上次就是太晚了,後來,一完事,就呼呼睡著了。
這次早一點,解決心頭“大事”後,還能看書繡花,陸摯也能批課業,不耽誤了。
胡阿婆玩笑說:“那敢好,再給我用,我腳皮都泡皺咯!”
終于定下此事,雲芹飄回房中。
腦海裏浮現許多畫面,都是陸摯的模樣,時而他在看書寫字,時而他以巾帕著臉,時而他目溫和地看著自己笑……
想,他好能藏,居然一直不提。
這竟也形一個圓環似的:他不提,就沒大想過敦倫,更因沒想,他也就更不提。
要不是胡阿婆挑破了,總是稀裏糊塗的。
又記起那日,文木花那天指著繡著鴛鴦的床單,叮嚀,終于品出母親更深的意思,當時文木花就是猜到這一天,別躲呢。
于是,雲芹腦海裏的陸摯,又了那一晚的男子,他氣息那麽滾熱,一直親著自己。
不能想了。
雲芹在房中轉兩圈,散了下臉上熱度,心口緩緩起伏,冷靜下來。
時候還早,到那個沒做完的香囊,一下穿好針,繼續繡。
從來容易犯懶,但想要做什麽事,就會拿出十足的幹勁,不一會兒,那香囊終于了,四角圓圓的,敦實可。
何玉娘在何老太那邊吃了桂花飲子,打著嗝,從外面溜達回來。
雲芹聽到腳步聲,直接趴在窗戶那,:“婆婆,你過來。”
何玉娘飛快跑進主屋:“什麽?”
雲芹把香囊在面前晃晃,笑說:“我可給你做好了。”
原來之前,何玉娘就惦記著這香囊,總催著雲芹。
盯著香囊,何玉娘憋出一個字:“蟲!”
雲芹睜圓雙眸,剛想糾正這是竹葉紋,但再看,不得不承認何玉娘慧眼,確實更像蟲子。
幾乎沒掙紮,就接自己繡了個蟲子的事實。
雲芹說:“香囊裝花,花裏有蟲,很正常。”
何玉娘:“花!”
觀察著香囊,也雲芹說服了。
何況,只要不仔細打量,香囊還是很好看的,紋路綠綠的,的,充斥著奇怪的盎然生機。
于是,這日傍晚,這香囊就到了何老太手裏。
何玉娘來找老太太討花。
何老太把香囊還給何玉娘,好一會兒,終于憋出一句還算溫和的話:“乖玉娘,讓你媳婦以後做這些醜東西。”
何玉娘連連擺手:“不醜不醜,我要花!”
春婆婆:“花找來咯!”
何玉娘安靜下來,拿著幹花花瓣,仔細往香囊裏塞。
何老太約發覺哪裏不對,問春婆婆:“你記得上次,我給玉娘解開那個雙環髻,就是雲芹梳的那個。”
春婆婆立刻記起來:“那個發髻……哈哈。”
何老太:“當時玉娘不讓我換,該不會是覺得,雲芹弄的好看吧?”
春婆婆:“好像還真是!”
從前,何玉娘還是懂和醜的,如今變了。
春婆婆一邊驚訝,又一邊強忍笑意,好嘛,老太太的寶貝兒,雲芹稀裏糊塗“帶”跑了。
這可了得,何老太對何玉娘溫聲說:“玉娘,你把這個香囊給我吧,我給你個更好看的。”
何玉娘側:“不!”
何老太:“你看我這個不好看嗎?”是李茹惠繡的竹葉紋。
何玉娘如實說:“好看。”
何老太手:“那我和你換。”
何玉娘:“不,我的好看。”
不多時,陸摯進門時,就看這一幕,問春婆婆:“祖母和母親在做什麽?”
春婆婆:“還有什麽,搶雲芹那俏的香囊呢!”
何老太拿不到香囊,也就氣呼呼地收手了,何玉娘躲了娘,趕朝兒子跑去,把香囊給他看:“我的,好看!”
陸摯看了會兒,問:“是雲芹繡的那個嗎?”
何玉娘:“對。”
何老太跺腳:“這麽醜的玩意,也只有你娘當寶了!”
陸摯:“……”
須臾,陸摯斂眸,說:“祖母,要過年了,我是來一兩銀子的。”
他在外家過年,終是叨擾,就和雲芹商量好,上一兩。
又因快到年節,學生那邊送了不禮到姚益那,姚益多算他二兩束脩,他就先拿過來了。
何老太慨:“過了臘八,也就要過年了,你們有心,可你們還欠著錢……”
陸摯:“祖母放心,最多到明年春夏時候,我欠的錢,也就還完了。”
何老太欣點點頭。
婿陸泛一向不好,唯獨不怨他的一點,就是他從病加重到離世,時間很快,沒讓兒和外孫背上巨債。
陸摯走後,春婆婆湊到老太太跟前,小聲說:“阿摯是不是心不好啊?”
何老太回想陸摯方才模樣,雖然不上臉,但仔細想,著實了那春風溫和之。
又嘀咕:“好像,是從看到香囊開始的吧……難不,他也被一個醜香囊迷住了?”
何玉娘:“不醜,花裏有蟲的!”
…
另一邊,陸摯回到屋。
雲芹不在,他先悄悄去榻邊找了一下,果然,那個雲芹慢慢騰騰,做了許久的香囊,不見蹤影。
或者說,已經做好了,佩在母親上。
陸摯按了下額角,手背抵著臉頰。
他思索著,自己作何覺得,這個香囊一定是給他的,況且,香囊又不是給外人,送給母親,本就是盡孝。
道理他都明白。
但他腦海裏的小舟,倏而在一陣風雨中,搖擺翻騰。
他勸解自己,這不是什麽大事,另一邊又想,為何所有人都有香囊,只他沒有。
突的,他起朝門口走去,在風浪淹沒自己之前,得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可他看到雲芹挎著飯籃子回來,就又不想走了。
雲芹裏嚼著一口饅頭,臉頰鼓起小小一塊,見陸摯,還有些嚇一跳:“你回來了啊。”
陸摯側,讓雲芹進屋。
雲芹放下飯籃子,拿出食,說:“今天有桂花飲子。”
明澈的眼眸裏,含著星星點點的期待,好看地閃爍著。
陸摯端起溫熱的飲子,輕輕抿了幾口,淺淡的桂花香,蔓延在齒間。
他垂眸,低聲說:“好喝。”
雲芹覺得,他的神,好像和“好喝”沒什麽關系。
不過,心裏也有事,兩人安安靜靜吃了一頓飯,因說話了,吃得比平時快一點。
陸摯收拾了碗筷,要送回廚房,雲芹也起,抓住飯籃子:“我來。”
陸摯:“沒事,我來。”
雲芹卻拽著飯籃子,不放手,陸摯這才回過神,疑地看向。
雲芹盯著自己和他的手,差一點,就到一起了。
心口微微加快,語速也有點快:“我讓胡阿婆留了熱水,我想去提。”
陸摯一時未能理解:“嗯?”
雲芹擡眸,面頰微紅,小聲問:“你不想要嗎?”
陸摯:“……”
腦海裏風風雨雨,驟地停了。
他只從鼻間呼出一口氣,推開食盒,捧著面頰,低頭噙住的,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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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陸摯:香囊什麽的無所謂啦[好的](假的,其實還是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