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生氣。
…
下了整整兩日的雨, 烏雲稍稍消散,但還有大塊的雲,凝結在天上。
穿過雲層的,又薄又脆, 有了亮, 黑夜裏發生的一切, 更目驚心。
空氣格外, 堅持了百年的縣城城牆坍塌了, 被吞沒在水面下,一片樹冠浮在水面,晃晃的水上,飄著很多東西, 還有一只小孩的布鞋。
“嘩啦”“嘩啦”。
木板劃水聲,打破了這片死寂。
簡易的“船”上, 汪淨荷一直在發呆。
從知道雲芹的名字後,腦海裏炸了一道雷, 似乎有很多話,又一時無話。
忍不住觀察雲芹。
果然是傳聞裏的貌,就算荊釵布, 就算面素淨,不染胭脂, 眸流轉間,是一種極致的鮮活。
汪淨荷突然覺得,和比起來, 自己也算錦玉食,鮮亮麗,卻仿佛早已“死”了。
倏地, 雲芹用木板挑起水面的那只小孩鞋。
拿到鞋子,擰幹水,放到車廂裏。
汪淨荷驟地回過神,才發覺,雲芹斷斷續續撿了很多東西,除了小孩鞋,還有一些帽子、書籍、皮球。
了幹的,找回聲音:“這些是要……”
雲芹:“上面縣丞大人弄了個失點。”
汪淨荷明白了,撿這些東西,是希有人來領。
雲芹看到的世界,和完全不一樣。突的又覺得自己卑鄙,還瞞著。
忽的,雲芹“咦”了聲,撈起一個圓形蝙蝠紋的銅盒,這種一般是錢盒。
可惜裏面沒錢,是空的,不過也是,有錢就不會飄著了。
一邊劃船,一邊仔細盯著水面,不一會兒,探,用那個銅盒舀了一盒淡黃的水。
汪淨荷不解,再仔細看,原來,盒子裏還有一條尾指大的魚,是雲芹剛剛舀到的。
那麽利落的作,汪淨荷全看呆了。
看這樣,雲芹把盒子給給,說:“可以給你玩玩,不過,這條魚不能給你。”
是抓來送陸摯的。
汪淨荷捧著銅盒,終于理順了混的思緒,道:“雲芹,其實我知道你。”
雲芹:“我也知道你,你是道雪的好友。”
汪淨荷微訝:“你就是道雪說的小陸娘子……”
雲芹:“是我。”
汪淨荷突的能理解,林道雪口裏的那些事,最是質樸,最是雅趣。
果真是這樣的人,做得出來的。
不再猶豫,不再瞞,坦白:“我是秦聰的妻子。”
果然,雲芹有點驚訝,很快,說:“哦,是你呀。”
倒是平平淡淡的,秦聰好似只是們共同認識的人,而已。
汪淨荷:“你不覺得白救了我麽?”
雲芹撈到一把木頭劍,甩甩上面的水,問汪淨荷:“為什麽?”
汪淨荷被問得臉一紅,因為是調查後,才清楚雲芹和秦聰從前定過親事。
這一安靜下來,雲芹也明白了汪淨荷為什麽這麽說。
無非是怕討厭。
可是,和秦聰,就沒什麽舊,即便是有,那也是過去,算不得什麽。
不過看汪淨荷這樣,覺得解釋了,和不解釋沒差。
笑了下,只說:“你是汪娘子還是秦娘子,都沒什麽,我們又沒仇。”
汪淨荷聽得暈乎起來,問:“那,我是誰?”
雲芹把那小木劍給汪淨荷,笑道:“你是汪荷嘛。”
咬了咬,小聲說:“汪淨荷。”
雲芹不好意思笑笑,說:“我記錯了,那就是汪淨荷。”
汪淨荷捧著小木劍,臉又紅了,又小聲說:“我不玩這個了的。”
雲芹:“這不是給你玩的,是給你劃船的,咱們一起劃。”
原先是只有一塊木板,現在又多了“槳”,當然是找人一起劃船,省力。
汪淨荷:“……”
突的一笑,據雲芹的頻率,低頭劃船。
水面上,約倒映出汪淨荷的影子,卻好像從上面看到自己的真心——
沒錯,一點都不喜歡秦聰,又如何討厭雲芹?
只是,父親要全副心放在秦聰上。
除了人去跟著秦聰,除了去打探秦聰過去的“史”,就再也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
但這一刻,發現,至可以劃船。
不是跟丈夫,不是跟父親,而是跟一個既悉又陌生的子,一個本該去“妒忌”的子……
一道回到安全的地方。
……
一場災難,最難的時候,不止有疏散百姓,往後的安置,也是艱巨的問題。
把幾船縣民送到上游,汪縣令還沒歇一口氣,縣丞又趕來了:“大人,保正們來了。”
汪縣令了口氣:“知道了。”
按照十幾年前的記錄,當時花了二十天,洪水才退幹淨。
如今恐怕也要二十天,最壞的況,可能奔著三十天去。
那麽多縣民,將近一個月的吃喝住用等,如何籌措,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河上游零零散散,共有七個村。
除了溪村,包括長林、奉村在,六個村的保正,全都聚在一起,就在長林村道路岔口等汪縣令。
汪縣令只能先去見人。
奉村保正老鄧率先說:“蒼天在上,盼著這水能盡早退了。也虧得汪大人英明,及時調遣人員,免了大難。”
“只是,縣丞大人方才說,要把縣民分批,送到各村裏安置,我們奉,恐怕不行啊,唉。”
長林的韓保正一聽,說:“老鄧你怎麽說這種話,當下不該賑災麽?”
老鄧:“我們村是荒地開辟的,山道不好走,也不夠富,實在拿不出錢,老韓,長林一向離縣裏近,不如……”
其餘保正紛紛附和:“沒錯,我們村偏僻,縣民也指不定願意去呢。”
韓保正臉青紫:“長林也沒那麽多地!”
氛圍劍拔弩張,汪縣令聽了會兒,打斷衆人的吵架:“你們就算不承應也不行!”
衆人喏喏。
汪縣令冷笑一聲,說:“縣裏災,一定會報到朝廷,屆時……”
可是,他話說一半,眼前突然一黑,頃刻間就沒了知覺。
見汪縣令突然暈過去,衆人都是大驚:“汪大人!”
衙役忙也扶住汪縣令,一,渾發燙呢,看來是病倒了。
汪縣令向來說一不二,他不病倒,讓保正們調配,收了災民,他們都不大肯,如今他不在,那保正們更是誰也不服。
縣丞來主持大局,被村裏人幾句魯的屎尿屁,罵得灰頭土臉。
他趁著尿遁,在外頭轉了一圈,發覺陸摯正在水岸邊,問人借一條窄船。
船夫搖了半夜船,早已累癱了:“不不,我得等縣令老爺的話。”
陸摯看看左右無人,塞了一兩銀子給船夫:“煩請通融。”
船夫一喜,還沒來得及收錢呢,就聽縣丞道:“陸秀才!讓我好找!”
陸摯收起錢,輕蹙眉,問縣丞:“大人,又有何事?”
一刻鐘前,有個衙役找到陸摯,說雲芹托他帶話,前面還有人沒回來,去看看,如果淹水了,會回來的。
因那衙役幾次錯過陸摯,等終于找到陸摯,要帶的這句話,就耽擱了許久時間。
雲芹早不見蹤影。
當時,陸摯勉力穩住心緒,見隊伍尚有條理,就還縣丞,又聽說決堤了,他在此到找人,只想著:雲芹說淹水了,會回來的。
可他到底沒找到。
正好,縣裏有船只運送人,跑了幾趟,應當是快運完了,他見如今船只寬松,想借一條,回去看看。
可縣丞又來攪和,說:“那些保正吵起來,汪縣令又不在,你說如何是好?”
陸摯迅速說:“大人不給他們好,他們如何肯安置縣民?”
縣丞還問:“什麽好?”
他跟著汪縣令做事,習慣當那個執行的,早就懶得思考了。
陸摯提醒:“大人是當的,都不清楚,學生是讀書人,就更不清楚了。”
縣丞:“咳咳,那我知道了。”就是給錢嘛。
正好縣丞在,陸摯又問他:“學生還想和大人借條船。”
縣丞如今對這後生印象非常好,自然答應:“,老李,你怎麽霸著船,秀才要借你就給。”
那船夫嘟嘟囔囔,心說縣令讓他等的,他正要解船繩,只看不遠水面上,慢慢飄來一艘方箱子似的“船”。
陸摯定睛一瞧,雲芹舉起手,笑著朝他揮了揮。
總算是回來了。
們一上岸,縣丞也十分驚訝:“秦娘子,陸娘子,你們怎麽一道來了?你們這,這是船嗎?”
這一趟說來話長,雲芹就不說了,只是笑了兩下。
陸摯則拉著的手,檢查全。
雲芹忍了個呵欠,小聲說:“我沒事。”
見確實全須全尾的,陸摯心裏巨大的石頭落地,蹙的眉頭,才微微一松,道:“沒事就好。”
汪淨荷腳踩在地上,方有實,婢也等很久,見到,大喊一聲“娘子”,跑來抱住,眼角又潤了。
二人慶幸劫後餘生,就聽雲芹問縣丞:“那邊還有四人,不救了嗎?”
縣丞拍額頭:“救,救!哎呀我這不是忙忘了嗎,老李你怎麽不去救?”
那船夫說:“我等縣令大人的令呢!”
但汪縣令又暈過去了。
汪淨荷盯著水邊停泊的幾條船,心下驟寒,要不是雲芹,和那些人,是不是再等不到救援?
好在此刻被提醒,這些船即刻出發,去救最後滯留的幾人。
婢要帶汪淨荷去一個草棚,那裏是汪縣令欽定的婦臨時休憩,有幹淨的水,也能換月事帶。
臨行之時,汪淨荷住雲芹:“雲芹。”
雲芹擡眸。
那婢也“認識”雲芹,可不就是三爺過去的訂過親的子麽?
自家娘子和雲芹在這種況相見,卻半點沒有爭鋒相對,婢不懂,看看雲芹,又看看汪淨荷,很是糊塗。
汪淨荷朝雲芹笑了笑:“謝謝你。”
雲芹:“不客氣。你劃船也快的。”
最後,汪淨荷又朝陸摯點點頭,陸摯頷首,不做言語。
至于縣民的安置問題,就該縣丞幾人去發愁。
雲芹把別的東西送去失點,先留下那銅盒,想著,等把魚放到家裏的陶盆,再把銅盒送來。
陸摯端著魚,魚尾擺了下,濺出幾滴水,他了手指。
雲芹說:“這個送給你。”
陸摯:“謝謝。”
兩人慢慢走回何家,路上很是安靜,雲芹撿了個話頭,說:“魚可以養大的。”
陸摯:“對。”
雲芹歪著腦袋,瞄了下陸摯。
陸摯眉眼淡淡的,盯著前路,一不。
路上石頭多,還有高低起伏,雲芹那雙明澈的眼兒,時不時悄悄瞄陸摯,若有所思的,又不好好看路。
好一會兒,陸摯抿了抿:“看我做什麽,看路。”
雲芹說:“我想看看,你生氣時是什麽樣的。”
陸摯闔起眼眸,眼瞼輕。
發現他沒否認,雲芹恍然,說:“你真生氣了。”
陸摯:“……”
他停下腳步,雲芹跟著停下,下意識擡手了下腦門,想到陸摯不是文木花,不會腦袋。
假裝抓抓頭發,放下手。
陸摯深吸一口氣,他這一路,也在整理思緒。
正當他要開口,不遠,傳來何老太一聲氣吞山河般的怒斥:“陸摯雲芹,你們倆人!”
雲芹和陸摯嚇一跳,朝前路看,李茹惠和何大舅媽一人一邊,扶著何老太。
何老太雙目怒火熊熊:“給我滾回來!”
李茹惠趕給雲芹眼神,意思是何老太特別生氣,快來認錯。
原來昨晚上,何宗遠和何二表兄兩人回來後,說他們又折回去,何老太怒了。
甚至遷怒最疼的孫子何宗遠,氣他沒好好勸說,放人去冒險。
家裏人戰戰兢兢的,好不容易天亮了,雨停了,何老太再等不得人,非要出門看況,于是,兒媳孫媳就陪著。
還好,們出來走了一裏路,就遇到兩人。
見老太太震怒,雲芹和陸摯別的先放一旁,趕乖乖上前。
何老太本來是要罵兩人的,可見他們安然無恙,先是松口氣。
又看他們頭發、裳,都了,沾了泥土,頗為狼狽,老太太幾落淚。
只讓他們快快回家洗漱,吃上一碗姜湯,再來挨罵。
家裏,胡阿婆早就燒了很多熱水,一來送一些去接濟縣民,二來,也是留給雲芹陸摯用。
終于下漉漉的裳,雲芹泡在溫熱的水裏,長長吐出一口氣,又困得打呵欠,出了點眼淚。
也沒貪舒服久泡,陸摯在外頭等著呢,就洗洗塵埃,起擰幹頭發,披上服。
走到了門口,雲芹看陸摯盤,坐在廊下,手指水裏,在逗弄那條小魚兒。
小魚兒早從銅盒子裏挪出來,放在素白陶盆裏,水也換幹淨的井水。
他手指修長,指節如竹節清俊,比陶盆,還要白皙細膩得多,偏不拿筆,而是弄小魚兒尾。
小魚兒躲著他手指,在陶盆裏游來游去。
他似乎并不討厭它,眼神清潤溫和,角微微勾起。
不過,在發覺雲芹出來後,他又收起笑意,輕聲問:“洗好了?”
雲芹:“唔。”
陸摯進去裏面洗漱,到雲芹蹲在外面玩魚。
他作很快,不過一會兒,就也好了。
雲芹彈彈手上水珠,就也平裳,起,說:“我們走吧?”
陸摯說:“你先睡會兒,我去外祖母那就好。”
這樣,就陸摯一人被罵。
但雲芹理解何老太,終究是擔心他們,就像,也想到陸摯肯定生氣,魚也是拿來“賄賂”他的。
了下眼睛,因為睡不夠,有些遲頓,卻依從本能,說:“我還是和你一起去。”
陸摯:“嗯?”
一手攏在邊,小聲說:“我不怕老太太生氣。”
他終于是笑了,手指輕臉頰,說:“你膽子大。”
雲芹搖頭:“不算大。”
陸摯:“嗯?”
臉頰著陸摯的手,眨眨眼,氣息溫,說:“比如,我怕你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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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雲芹: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