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敢當。
……
今早卯時末, 何玉娘醒來,自己乖乖穿了服,看著鏡子抓著發繩,紮了兩發辮, 雲芹教過的。
因為和雲芹紮的不像, 何玉娘糾結了一會兒, 覺得自己紮的沒雲芹好看, 先去主屋找雲芹。
主屋有洗漱的痕跡, 但陸摯和雲芹都不在。
就走去老太太屋裏,老太太也不在。
何玉娘正奇怪,走在家裏,就遇到鄧大。
鄧大一夜沒睡, 長了一對烏黑眼圈,何玉娘看得奇了, 又遇到大哥何大舅、侄子何宗遠……
一個個數,哈哈, 今天大家都掛上烏眼圈。
何桂娥剛從廚房回來,發現何玉娘逛,就住:“姑祖母, 你頭發真好看,還沒吃早飯吧?”
何玉娘:“嗯, 我要吃!”
何桂娥領何玉娘去李茹惠那邊,同月娥、小靈、何佩赟幾人一道吃飯。
小孩們本來在各房吃飯的,不過因為今天大人很忙, 幾人難得聚在一起吃。
聽說縣裏全淹了,他們還不懂什麽災害,難免充滿向往:“不知道能不能去玩水。”
何桂娥說:“那些人家裏被淹了, 很可憐。”
小靈幾人:“也是。”
又小大人似的,嘆了幾口氣。
突的,何佩赟幸災樂禍說:“我娘說,陸表叔和表嬸一晚上都不回來,要被太罵了。”
何小靈:“表叔表嬸是去救人,才不會被罵!”
幾人吵了幾句,誰也不服誰,忙把饅頭塞到裏,躡手躡腳,去了正堂——
何家正堂開闊,門口地面有一小片深水印,是鞋底從外面帶進來的水漬,越往深走,腳印痕跡才淺了。
可見昨晚上,大家從正堂進進出出,有多頻繁。
屋有一蠟燭燒到底的蠟香味,何老太扶著一把拐杖,站在那幅“篤實好學”字前。
春婆婆給沏了一杯茶,說:“你也一晚上沒歇了,罵那兩個孩子的事,就等晚上吧?”
何老太:“和你這個沒讀過書的說不明白,有句話:當罵不罵,必其!”
春婆婆:“你老你說得有道理。”
好在,孫兒心疼老人家,也沒讓等太久,片刻後,陸摯和雲芹攜手而來。
兩人打理過後,雖然忙活一夜,但他們神頭看著不錯,至比家裏其他人好得多。
陸摯又解釋一通,他們為何沒及時回來。
雲芹垂著雙手,負責乖乖點頭,看著可憐的。
何老太:“……”
本來確實有一肚子話要罵,什麽“縣衙那麽多人救災難道差你們兩人”“就算幫上大忙功績也是給當的”,卻說不出來了。
他們原也不是為了功績。
著心口,長長嘆出一口氣,這才說:“算了,阿摯,我就說過,是你娘把你教得太好。”
陸摯淺笑,說:“不敢當。”
聽老太太這樣誇陸摯,雲芹整理坐姿,“醉眼”裏燃燒著一點期待,瞅著何老太。
何老太看這般,不不願對說:“哼,你娘也把你教得太好。”
雲芹滿足了,說:“敢當。”
堂兩個老人家,都沒忍住笑了,陸摯也瞥輕笑,幾人便是幾句話,消解了這一夜的忙、奔波。
何老太放人:“別耽擱了,你們快去休息吧。”
接下來,自有朝廷和淮州賑災。
雲芹:“祖母也是。”
何老太:“我還用你叮囑?”
忽的,堂外窗戶外,傳來幾個小孩爭執聲,是何小靈說自己贏了,在笑何佩赟,何佩赟要打。
登時,何老太又怒了:“你們這些小的搗什麽!桂娥,把人帶進來!”
雲芹眼,還想看會兒熱鬧,被陸摯拉走了。
…
這一日晚些時候,賑災過程才慢慢進正軌。
首先就是安置縣裏的老爺們和眷。
韓保正收拾出他家的屋子,自己和妻兒都挪去外祖家住,秦、汪、劉等就在他家暫時歇腳。
汪淨荷和婢也分到一間屋子。
婢進屋後,趕找巾帕和水,又把各洗洗,難掩嫌棄。
汪淨荷換了裳,吩咐:“小茵,差不多就好了,都是這麽住的,你也一夜沒睡,先歇息吧。”
婢:“那娘子不休息嗎……”
汪淨荷:“我看看母親、父親,就回來。”
婢一想到昨夜發生的事,止不住替汪淨荷委屈,可還能怎麽樣呢?
汪淨荷這麽說,只好鋪床,等回來。
汪淨荷先去見劉家繼母。
繼母依然槁木般,母相顧無言,須臾,便說:“你爹在前面的屋子,去看看他吧。”
汪淨荷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繼母。
從前總以為,繼母的格就這樣,可昨夜,是繼母帶了消息給,或許,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只是變了。
韓保正分給汪縣令的屋子,幾步就能進出韓家,方便汪縣令隨時理政務,不過也有壞,那就是人往來多,難免嘈雜。
才剛到那屋子外,汪淨荷就聽得秦琳一聲悉的嚎啕:“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趕跑去,只看秦聰抱著秦琳,從汪縣令屋出來。
他有幾分無奈,說:“都說了你娘親等等就來了……哦,在那!”
他指向汪淨荷,示意秦琳。
秦琳邁著小步伐,奔走過來,道:“娘親!”
汪淨荷他腦袋:“琳兒長大了,不隨便哭了,是不是?”
秦琳:“是!”
哄了秦琳,自有僕從帶他去睡覺。
秦聰想起自己落下汪淨荷的舉措,本是想來問汪縣令的況,只是汪縣令還沒醒。
他局促,要是別人發現了,背地裏指不定如何說他背信棄義。
于是,他難得溫和,問汪淨荷:“是父親帶你來的麽?”
汪淨荷:“不是,是一個雲芹的子。”
秦聰驀地出聲:“雲芹?”
再看汪淨荷坦坦,他知道自己反應有點大,有些尷尬,說:“……那,我得和說聲謝謝。”
汪淨荷心下冷笑,道:“我已經和道謝了。若你是在乎我,和說謝謝,倒也還好。”
“如若不是,你別去打攪人家。”
的語氣,還是和從前一樣,秦聰聽用這個語氣,問過自己要不要吃蓮子羹,他抱抱秦琳,勸他莫要狐朋狗友……
那是十分的賢惠。
可是此刻,說的這話,秦聰竟覺著,話語裏有一刺。
還沒等他再問,汪淨荷已經垂首進屋。
屋中一藥味,汪縣令躺在床上,額上還著一張手帕,大夫說,他是常年郁結于心,又遇昨夜那樣的急事,被風雨一澆,便染上風寒。
汪淨荷坐在床邊。
病倒的汪縣令,看著十分憔悴,也不再是自己記憶力那般高大。
忽的,汪縣令在高熱裏,喃喃一句:“救人……救、小荷……”
汪淨荷愣了愣。
如果是從前,會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但是過去自欺欺人的表象,在昨夜,全被淋淋地揭開。
沒有哪一刻,覺得世界那麽尖銳,虛假與真實錯,有虛假意,就有真實。
不否認,父親可能還是惦記的。
可是,對汪縣令和秦聰來說,這世上總有那麽多不得已,就是那個“不得已”。
膩了。汪淨荷最後看了看父親,走出這個昏暗的房間。
…
何家,東北院。
雲芹和陸摯回到屋中,陸摯先把兩個窗戶關小了,又拿個簾布蓋著,擋走大部分的源,房中暗下來。
雲芹先鞋子,撲到床上,緩緩扭了幾下,才睡正了。
看陸摯褪去外,披在洗漱架上,從桌上拿水喝的側影,就想起去正堂前,兩人的對話。
當時陸摯語氣一松,說:“等回來時,我們聊聊。”
就知道,他其實沒多氣。
既然已經不氣了,那他想聊什麽呢?雲芹怔怔地想著。
不多時,陸摯重新倒了一杯水,試試溫度,這才來床邊。
他示意喝水。
雲芹爬起來一點,咕咚幾下吃了那杯水,陸摯放了杯子,躺在外面,手臂輕環住雲芹的肩膀。
這種稀疏平常的覺,在剛經歷了暴雨淹城的可怖形後,很是可貴。
看撐著眼皮沒睡,他笑了笑,說:“去救人前,你是不是托人帶話給我,說,如果前面淹水,你會回來。”
雲芹點點頭。
當時出發前,轉了兩圈,也沒找到陸摯,就一個衙役帶話。
陸摯說:“可等我知道的時候,水已經漫過來了,我找不到你,我當時就知道,你沒回來。”
回想著那時的怔忪,他都到一陣心悸。
雲芹把頭埋在他前,小聲說:“對不起。”
明明發現淹水,卻沒回去的緣故,除了找到適合的劃水工,還有一個原因。
說:“我水算不錯,夏天經常躲著娘,去河水裏洗澡,所以,我沒回來。”
會衡量自己的能力,如果是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幾乎不勉強自己。
畢竟,山腳下雖然設了山神廟,可雲家人從小就知道,山從不仁慈。
過于自大的人,會被山吞噬,葬林海;過于膽怯的人,永遠不敢上山,也就采摘不到好吃的果子,打獵不到新鮮的。
并非自大自卑,而是自信。
陸摯想了想,說:“我相信你。”
雲芹對這一片的況,比他了解。
能帶著一群小孩去山上玩,認路、辨別方向的本領很強,又能及時判斷況,做出決定。
而也信他,所以,才會轉頭就走。
上面這一切,是陸摯在聽到離開後,理智告訴自己的。
可人除了理智,還有一種克制不住的——他手腳也一陣冰涼,他克制不住地擔心,所有不好的結果,都湧上大腦。
那是什麽覺呢?
因為在意,帶來一種說不清楚的酸。
只是,逗著那條雲芹從洪流裏撈出來的小魚時,看它從指尖溜走,他又想,還是在乎他的想法的。
這讓他嘗到甜的滋味。
就是這種緒,糾在心口,織了一張網,他掙紮不,也不想掙紮。
雲芹等不到他下一句話,好奇地擡眼。
陸摯眉眼平展,眼底閃爍,襟下凸出的結,在輕微著。
忽的道:“我懂了。”
陸摯眉頭一揚,輕笑出聲:“我都沒說,你懂了什麽?”
他好像篤定雲芹猜不到他想說什麽。
雲芹便往前拱了一下,窸窸窣窣找到他心口,把耳朵上去。
陸摯攬了。
隔著他的薄薄的夏衫,覺到,他心跳得有點快的,仿若用一把小斧子,反複敲鑿著厚厚的、潤的泥土,讓一株小苗,快快生長。
熱意和鼓噪,充斥雲芹耳。
須臾,它心口,對陸摯說:“它告訴我了。”
陸摯:“說了什麽?”
雲芹:“它說你心了。”
陸摯實在好笑,他一笑,隔著他的膛,雲芹耳朵也跟著發,都有點暈乎乎了,想要挪開腦袋。
他卻按住腦袋,說:“確實心了,你再聽聽,就沒聽到別的什麽嗎?”
雲芹:“……”
當然聽不到心髒說什麽話,剛剛那麽說,只是討巧。
結果陸摯又問,又聽了會兒。
挖空腦袋想好話時,陸摯也不為難,說:“那我告訴你?”
雲芹趕點點頭。
他又笑了,震得雲芹暈乎乎的,便聽他低沉沙啞,道:“它說:我喜歡你。”
原來對一個人産生喜歡後,心緒被一舉一牽引,心不由己,除了甜,還會有苦。他原先不識,現在就知道了。
雲芹耳尖發麻,臉頰發熱,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識咕噥道:“那我也喜歡……”
陸摯手指輕按住的。
雲芹眨眨眼,看他笑道:“阿芹,別急著給我回答。”
當然喜歡他,他知道的,可或許不太明白,這種覺,又不完全一樣。
至,和他比起來,雲芹口味“清淡”,就沒吃過醋。
為此,陸摯覺出一點愧。
甚至不久前,他知道雲芹冒險救了汪淨荷後,對汪淨荷,産生一種微妙的不爽。
自然,這種緒,他瞞著雲芹,否則就顯得自己量狹小,多聖賢書都白讀了。
至于彼此的心意,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去索,探尋。
他說完後,雲芹懵懂地點點頭。
想,會真的懂的。
困得狠了,上下眼皮一合,不過一息,便墜夢鄉。
一睡著,就什麽響都吵不醒了,一張掌大的面龐,安寧潤,陸摯跟著心神一松弛,也覺到一困意。
他摟著,合眼,先進一個有的夢。
……
…
雲芹送陸摯的那條魚,終究沒能養大,因為沒兩天,就被一只彪悍的貍奴翻過院牆,翹著尾,給叼走了。
陸摯一改書生作風,追了貍奴三條巷。
實在沒追回來,雲芹笑完,趕安他,說:“它也了,給它吃吧。”
中下游災,人的食都不夠吃,何況。
如此一來,陸摯勉強釋懷。
何家因食不夠,大家也勒著腰帶過日子,連洗澡水都改了往年夏天頻率,五六天洗一次。
萬幸的是,災的災民,汪縣令花了十多天就安置好了,長林村因地理位置緣故,接收的最多。
民衆信服汪縣令,偶有小,卻沒發生大。
淮州的兵是第七日的時候到達的,朝廷的欽差,在第十九日到達河縣。
隨欽差一道回來的,還有秦員外。
淹沒縣城的大水,等到第二十七天,才徹底退了。
這樣的天災,饒是提早兩個時辰,安排百姓撤離,可當天大雨,河縣是中縣,有七八千戶人口,終究有些人,意外葬洪水中。
為防止瘟疫,不管有沒有被認領,都投火坑焚燒。
火坑的熊熊烈火裏,汪縣令神悲戚,他瘦了整整一圈,形銷骨立,似乎就要羽化而去。
百姓潸然,紛紛上前道:“大人,保重啊!”
“青天大老爺,小的一拜!”
“……”
朝廷欽差段方絮從堤壩騎馬回來,便見此場景。
河時隔十幾年,再度決堤,令皇帝十分牽掛,這裏造的船,將將出了點名聲,眼看可以打造重要造船工場,若如此不安穩,船塢也沒必要安置此地。
因此,段方絮此行下縣的目的,除了安置災民、調查河決堤可有人禍緣故,還得再勘察地形,以判斷況。
他為十數載,倒也不常見縣令能如此得民心的。
旁,副手道:“段大人,這位縣令看來是民如子,這次決堤,全是老天無,唉。”那堤防他們方才也看過了,全是按規定修的。
段方絮不置可否,反而突的想到什麽,問:“陸拾玦、姚延雅是不是就在長林村?”
副手:“好像是。”
段方絮:“我去會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