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第五十五章 我們家。
…
家中素布床帳洗久了, 用舊了,不太。
一只大手掛起床帳,線黯淡,照出被褥一片狼藉, 一團, 約的, 不知是汗漬, 還是什麽, 浸了它。
陸摯掃了一眼,竟也不敢多看,倏地卷起被子,打算明早比平時早兩刻鐘起來洗。
他做慣了, 很快,床上鋪好幹淨整潔的被單。
他再擡眸, 燭下,雲芹斜斜靠在榻上枕頭, 一只手撐著下頜。
便是天已秋,方才他們都出了很多汗,還好陸摯預留了足夠的水, 潑洗一通,比洗更舒服點。
此時, 雲芹已經洗好了。
袖子隨作,布料落下,出手臂漂亮結實的線條, 手臂側,被啄咬出一枚紅痕,肖似雪中梅花。
面桃腮, 半闔眼睛,呼吸輕盈,陸摯懷疑他再慢點,就睡著了。
他輕聲走來,要攬著抱起,雲芹不要,只自己腳踏地面,說:“我自己走。”
是陸摯太過頭了。以至于,現在到他的手,就會覺得自己的手,也麻麻的,進而蔓延到全,也不由繃。
那種張又放縱的覺,自打兩人的次數多了,越來越明顯。
見裹著被子躺下,趁著夜正好,曖昧未消,他坐在床沿,小聲問:“還是不喜歡坐著?或者說,不喜歡我那樣?”
雲芹拿被子蓋住臉,才剛把那覺趕出腦海,陸摯兩句話,那覺又卷土重來,腳趾微蜷。
忽的,也問他:“其他人會事後討論嗎?”
這句話,聲音越來越小。
陸摯臉也紅了,雖然他不清楚其他人如何,但在他看來,床事是可以學的。
學習麽,就是:學而時習之,溫故而知新,自然,就會衍生各種討論。
他說:“應該會吧?”
雲芹把被子拉高了點,蓋住鼻子,甕聲甕氣:“那你呢?你喜歡我那樣嗎?”
突然被這麽問,陸摯目微微閃爍,呼吸忽的發沉。
雲芹拿被子蓋住整張臉了。
須臾,陸摯也拉起被子,躺了進去,笑道:“我知道了,我不問了。”
一張被子裏,氣息溫香,兩人目相對,不需要言語,漸漸的靠近,鼻息試探,齒接親吻起來。
這個吻很繾綣,纏綿著彼此的溫度。
怎麽會這樣呢,雲芹閉著眼睛想,最開始,明明是疼的,還得看著他緩解。
可原來,閉著眼,又是一番滋味……
……
不一會兒,察覺雲芹就睡著了,陸摯松開,替角。
在真正做這種事前,他也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值得“討論”的地方。
只是覺,還有得探索。
就是雲芹總是懶得,不肯。
很快,他心想,這麽懶的人,能接兩次,可見他有進步,于是又笑了。
倒不急一時了。
…
到底是災年,今年的中秋,過得就沒去年那麽熱鬧,何宗遠甚至沒回來,說是功課繁忙。
原來州學最近掀起一場小風波,自打縣城發了洪水,許多學子得知陸摯調度災民避難,卻從不高調宣揚,紛紛稱道。
有好幾個學子,雖然從未見過陸摯,卻也心馳神往,聯名向州學的老先生推薦,請陸摯學。
看著聯名書信,老先生好笑,是他不想請麽,是請過了,人家不願來而已。
而何宗遠在州學,便經常聽人提陸摯的義舉。
他心生後悔,當時他為何不回去?陸摯若他,他也一定會回去的。
只一點,他愈發不敢承認,陸摯是自己表弟。
每每想到自己被父親卷“河榜”案,聲名頗影響,陸摯卻扶搖直上,他心裏就著一座大山。
也因這座大山,何宗遠更為勤謹,別說吃酒消遣了,是半分不敢懈怠,故而連中秋都沒有回家。
只是吃住都在縣裏,必定花錢。
等何宗遠盤纏見底,他才發現,家裏已有兩個月沒給自己送錢了,忙使了兩個銅錢,請人去催。
待家裏收到要錢的口信,何大舅也愁。
自打他丟了典吏的活計後,日日在家閑著,又得籌措還錢,手頭更了。
大兒子要錢,二兒子家過得也一般,雖然替家裏管著土地,何老太不會讓他吃虧,可今年雨水多,收差,家裏人吃得都沒往年好。
他有心讓二兒子接濟大兒子,可人家也過得不寬裕。
盤算一番,何大舅決定再向韓保正借點錢,先給何宗遠那邊。
結果,不問還好,一問,韓保正就為難:“先前親家借的錢,還沒結清,只怕我家那位不肯啊。”
何大舅:“我知道,為平我上惹的事,我同你借了五十兩,還到現在還剩三十兩沒還,你放心,這錢我一定還。”
韓保正笑道:“實不相瞞,之前,我侄也跟我借了五十兩,你看這……”
去年,韓銀珠非要同何宗遠一道去縣城住,就同韓家借了五十兩,何大舅這才記起來,頓時臊得慌,再不敢和韓保正提錢。
晚上,他就問妻子說:“月娥翻了年都十六了,婚事怎麽沒著落?”
大舅媽說:“前兩年要提,被你娘下來,說人家還小,非要再養兩年。”
他又說了欠韓家八十兩的事,何大舅媽就懂了,也是時候嫁兒了。
很快,何大舅媽就把“嫁收彩禮”的意圖,散播給遠親近鄰。
還真有一門“合適”的婚事,送上門來。
這日,何大舅媽抱著肩膀,哆哆嗦嗦迎著寒風,小步跑去何老太房中。
老太太房中是最早供應炭火的,比起外面暖和多了,何大舅媽卻還是上下牙磕磕,打著,看來心十分激。
“娘,月娥也到年齡了,有一戶人家,有意來娶。”
何老太問:“哪戶人家?”
一旁,何桂娥沏茶,豎起耳朵,何月娥雖是姑姑,但兩人自小一起長大,不差。
何大舅媽說:“縣城那林家有一個林伍的子侄,你知道林家本家是開古董行的,和那盛京還有關聯,林伍錢多人閑,是個好夫婿呢!”
“月娥嫁去這家裏,妥妥地福!”
何老太冷笑:“那你說說,月娥怎麽會嫁那麽好,你給百兩嫁妝了?”
何大舅媽尷尬,收了得意神,小聲說:“就是那林伍三十了,前面有個妻子,出了點意外,沒了。”
原來是要兒給人家當續弦,兩人還差了十五歲。
何老太膛起伏了一下,道:“你想讓兒吃狗屎,自己先去吃!這種人家讓你嫁,你自己敢不敢嫁!”
何大舅媽早知會挨罵的,作勢淚:“他家出了百兩禮錢,娘你不知道,我們房最近不好過。”
便說了何宗遠要錢的事。
既是大孫子需要,何老太叮囑春婆婆,從房裏出錢,給大孫子支使。
如此,何大舅媽全一樁心事,可林伍那婿,并沒放棄。
何老太和當了幾十年婆媳,也明白的算盤。
不止是何月娥,還有何桂娥。
何老太長嘆,看向從方才就一直聽的何桂娥。
韓銀珠當初生了頭個兒後,那兒沒養大,不久後又生了一個,才是家裏行二的何桂娥。
韓銀珠“盼弟”,是何老太不肯,親自給“盼弟”取了“桂娥”這名字。
當初對這個孩子很上心,桂娥、月娥輩分不一樣,但名字都用“娥”字,以韓銀珠別改名的心思。
只是後來,何老太和何桂娥還是生了嫌隙。
如今家裏竟要“賣”,何老太既恥,又心疼這些孩兒,錢沒到自己手裏,還要背負拿錢的結果。
久久不言語。
春婆婆小聲寬心:“你想想李二、鄧三膝下的孩,還有將來,雲芹或許會生孩兒,這些孩子就不一樣。老大家的孩兒,還是命不好。”
怪道說,投胎也是一門本事,各有緣法。
何老太當然看得明白,卻還是郁結。
又加上刮起北風,沒兩天,何老太竟流了鼻,好險才止住了。
老人家最忌諱生病,總能聽說隔壁村誰誰誰家的老人,本來多麽康健,結果咳嗽了兩天,人就沒了。
倒也因這場病,何大舅媽不敢再煩何老太,讓老太太落了點清閑。
不對,也不全是清閑。
雲芹端著一大盅湯藥,因為盛太滿了,作若是一起伏,湯藥就要濺出來,所以很專注,走得格外小心。
等到放在何老太桌上,松口氣,才發現,何老太一直盯著自己。
雲芹笑說:“老太太,請用吧。”
何老太想拍桌,但一拍,那湯藥就滾出來了,只能拍自己大,冷哼:“做什麽端這麽滿!”
雲芹:“因為祖母把上一碗倒掉了,要補回來。”
何老太不是怕藥苦,一生剛強,認為流鼻是房中炭火燒太幹,所以不肯吃藥。
上一碗藥確實倒掉了,但這事只有春婆婆、何玉娘和何桂娥知道。
春婆婆不是多多舌的,何玉娘不知道那意味什麽,只有何桂娥。
何老太當即瞪何桂娥,把何桂娥嚇得低頭,扭著角。
再看雲芹,何老太想到端藥的謹慎勁,有話也不好罵了。
可放下藥,雲芹也不走,就撿個椅子坐下,從帶來的籃子裏,掏出一個看不出是什麽的繡樣,繼續霍霍。
何老太瞥了好幾眼:“你怎麽還不走?”
雲芹決定“禍水東引”,道:“秀才我看著祖母吃藥。”
遠在私塾的陸摯,打了個噴嚏。
何老太:“秀才?要管我,得是狀元。”
雲芹想了想,帶了幾分認真:“那我改名‘狀元’,”又何桂娥和春婆婆,“今日開始,我‘狀元大人’。”
春婆婆和何桂娥笑。
最後,何老太還是吃了這碗藥。
雲芹蹭了許久的炭火,渾暖熱,臨走時,拉著何桂娥來,小聲說了句什麽,何桂娥點點頭。
這劑降火藥一個療程有七天,接下來,雲芹倒也沒怎麽來,換春婆婆和桂娥催吃藥。
有一天,何老太氣上來,罵得春婆婆跑出去哭,何桂娥嚇死了,卻不。
何老太:“你怎麽不走?”
何桂娥說:“狀元大人教我說,老太太是‘刀子豆腐心’,就是裏罵得厲害,心卻是適合做小蔥拌豆腐的那種豆腐。”
何老太:“……”
看著何桂娥這樣,何老太竟難得洩了氣。想了想,說:“上回,你也聽到你姑姑的婚事,翻年你就十四了,有想過你自己的嗎?”
……
韓銀珠得知何月娥能配個林伍,彩禮錢,就百兩銀子,十分眼熱,只是林伍這種鰥夫未續弦的,不是那麽好找。
前陣子,聽說雲芹和縣城一個娘子家走得近了,人家竟還馬車,來接去玩。
若能讓雲芹留意縣城的人家,那該多好。
可韓銀珠自認和雲芹不對付,做不到拉下臉去求雲芹。
臘月初三這日,帶了點寒的上縣城,到州學找何宗遠。
在風裏等了許久,終于見何宗遠下學,忙上去他:“宗遠!”
何宗遠一愣:“你怎麽來了?”
他把韓銀珠帶回學舍,韓銀珠便把寒給他,又說何桂娥的婚事,何宗遠多多留意,看州學裏可有合適的。
淮州并非大州,州學裏幾乎沒有低于二十一歲的秀才,有那麽兩個,只是掛個名,早去盛京拜師。
何宗遠說:“你別想了,他們年紀都不合適。”
韓銀珠:“月娥那邊還配了個三十的林伍……”
何宗遠斥:“和何善寶玩到一起去的,能是什麽好東西?州學學生都知道,林伍那廝吃醉了好打人,月娥是去苦的。”
“再過兩年,我若中舉,若桂娥能聯個好親家,才最重要。”
他不贊同韓銀珠,但對于兒的婚事,他也盼著是一場好“易”。
再加上何桂娥的年紀也不是等不起,韓銀珠便從了他心思。
說完話,何宗遠讓回去,韓銀珠不舍,說:“要不是家裏沒錢來縣城,我真想盯著你讀書。”
何宗遠頓覺不悅,道:“我苦讀這麽多年,用你盯著我?你算個什麽?”
韓銀珠又被斥責一通,喏喏解釋。
何宗遠趕人:“行了,你回去吧。”
他一想到,陸摯定是無時無刻不在讀書,才那麽博學,自己這麽耽擱會兒,不知道又落下多功課,就焦慮萬分。
…
這日午後,刮了一陣風後,天上下了場鵝大雪,飄飄灑灑,天地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東北院的小屋裏,桌上放著一個銅火盆,燒著一盆柴火,燒柴的味道有點重,聞久了也就習慣了。
雲芹寫字,凍得不了,擱筆,把手湊近柴火,暖和暖和。
不一會兒,陸摯也放下筆。
外頭大雪簌簌,寒風凜然,屋裏,火裏冒出一聲“嗶啵”,兩人坐在一起,四只手也湊在一起取暖。
陸摯解開護腕,示意雲芹他手腕的皮:“這裏熱。”
雲芹就雙手捂著他手腕,給手回暖。
陸摯笑了一下,垂眼,剩下的那只手,單手翻一本厚厚的裴注三國志,看到有趣的地方,就和雲芹說。
雲芹一開始也和他一起看,等看到枯燥,就不由看他了。
發現,陸摯在每個冬天,都能變得更好看。
雖說他平時就夠好看了,但或許是冬天,他能變得更白皙,在炭火與雪裏,就像一塊潤的玉。
加上他那優越的眉骨,濃眉俊目,筆的鼻梁,薄削的……
雲芹一點點看下去,又一點點看回去。
就和陸摯的視線對了個準。
陸摯笑問:“你在看什麽?”
雲芹目也不避他,找了個借口:“監督你讀書。”
陸摯心裏火熱,說:“那你繼續。”
雲芹:“有點累。”
陸摯:“……”早知他便不問了。
雲芹發現桌上一個信封,是不久前盛京的張先生和段硯來的信,如今八年末,他們都催陸摯上盛京備考。
想了想,問陸摯:“盛京有什麽嗎?”
陸摯翻回前一頁書,剛剛盯著他,他心起伏波,這書看得不過仔細,有點忘了前面講什麽。
聽得雲芹問,他想了想,道:“其實,什麽都沒有。”
雲芹不信:“糊弄我。”
陸摯捉住的手,問:“你想不想親自去看看?”
去盛京就是離開故土,雲芹猶豫了一下,可的心很大,大到不止能裝下溪,裝下長林,裝下河。
還想裝更多地方。
當即點頭:“想。”
陸摯幹脆把書推到一旁,摟著雲芹,笑說:“那盛京裏還是有東西的。”
雲芹疑:“怎麽又有了?”
他便笑的,刮刮鼻子,說:“你若進京,盛京就有我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