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一路平安。
進七八月, 陸摯休假這日,去弄路引。
因路引上要記樣貌,雲芹帶著何桂娥上縣城,記好後, 陸摯去州學拜訪老先生, 雲芹和何桂娥則去酒樓。
雲芹買了一籠綠豆餅, 共有八個, 和何桂娥一人吃四個。
何桂娥很心虛:“嬸娘, 姑祖母和表叔不吃嗎?”
雲芹咽下口中綠豆餅,說:“他們也有得吃。”
何桂娥:“再買一籠嗎?”
雲芹指著遠走來的婦人,那婦人著綾羅,顯見是娘子, 一手牽著一個小孩,另一手上, 果真提著兩籠綠豆餅。
雲芹笑說:“喏,淨荷給我們買了。”
乍然見到汪淨荷這般著鮮麗的娘子, 何桂娥大氣不敢。
雲芹和汪淨荷秦琳打起招呼。
汪淨荷說:“道雪還說,今年還要來長林,可惜你要走了。”
自七年年末一別, 雲芹和林道雪快兩年沒見。
也想念,就說:“我會寫信給的。”
汪淨荷猶豫了一下, 溫聲說:“也寫給我。”
雲芹:“好。”
等告別汪淨荷,何桂娥方大口呼吸,欽佩雲芹:“嬸娘和那娘子經常見面嗎?”
“不經常, ”雲芹說:“上回見面,是去年。”
…
秦家。
桌上放著一盤溫熱的綠豆餅,汪淨荷卷著一卷《莊子》, 教秦琳讀書。
讀到山木篇中某句,念一句,秦琳搖頭晃腦,大聲跟讀一句:
“且君子之淡若水,小人之……娘,水喝起來沒味道,‘淡若水’是什麽樣的?”
汪淨荷著實被問住了。
須臾,方笑了下,說:“或許,是我和你雲姨那樣的。”
……
沒兩日,陸摯找淮州某行會,定下行程。
行會由某個行業的商販組,因時常各路間走,便衍生出接人的生意。
長達幾個月的路途上,大部分時間,陸摯、雲芹四人都跟行會走。
好非常明顯,行會雇鏢局保護,人也多,在路上就算趕不上下一個城鎮,宿野外也會安全很多。
不僅如此,行會還包了抵達安全的書信接送。
出門在外,最怕消息不通,有行會擔保,也能讓在家鄉的親人安心。
壞麽,一人五兩,一共押了二十兩銀子在行會,這只是路費和住宿費,不算吃飯錢。
不過付錢時,陸摯眼睛也沒眨。
他最後又寫了半個月的潤筆,就為了能一口氣花這個錢。
雲芹現在也知道他收來源,就過了房明賬。
很快,雲家得知他們會跟著行會。
文木花欣喜,心裏一直擔心,婿提著包袱就走,讓雲芹在路上吃苦。
還好,婿一如既往舍得花錢,果然男人,長得好看和大方最重要。
只有一點,還是嘆氣。
夜裏,枕著手臂,同雲廣漢說:“當初不肯阿芹嫁外村,就是想著,離自己近點,四時節氣都能往來。”
“結果,顧著想秀才的好,倒是忘了,這是個要趕考的秀才。”
雲廣漢:“芹丫頭早就長大了,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過,說不定明年考試,婿又落第,又回河縣……”
文木花扇他:“求你想點好的吧!”
雲廣漢:“呸呸,我剛剛說的,婿一定要高中,當個縣令老爺!”
“……”
同一夜,雲芹收拾書稿,出一封信,落款是駱清月。
眼前一亮:“陸摯,你學生給你的信!”
陸摯說:“我看過了,你看麽?”
雲芹心道,擔待師娘的名頭,這孩子名字還是起的,自己看信,是師出有名。
于是,出信,掃了幾眼,卻緩緩塞回去。
陸摯擰布木箱,笑道:“怎麽不看了?”
雲芹老實:“看不懂。”
陸摯:“他寫的駢文,你前兩天讀的《滕王閣序》也是駢文。”
雲芹不會寫,還是忍不住對比,那駱清月寫得真……拗口,卻符合十一歲小孩的水準。
畢竟和《滕王閣序》比,太欺負小孩。
雲芹無形中欺負了下小孩,笑了下,說:“他寫這做什麽?”
陸摯:“以表不舍。”
雲芹有點驚訝:“你平時對他們應該很好。”
陸摯:“咳。小靈們送你香囊,你平時對們,應該也很好。”
雲芹:“咳。”
後來,等雲芹陸摯離開後,何家小孩都想念雲芹,陸摯學生也有送信上門的。
何老太倒是說了一句:這兩人還沒小孩,倒有一騙小孩的本事,就是不知他們以後的孩子要怎麽被他們哄騙。
當下,中秋前,雲芹回了一趟娘家。
文木花帶雲芹先去拜祖宗,再去山神廟。
溪村的山神廟很小,以前還有個冠在廟裏修行,雲芹小時候還和玩過。
後來,道人背個小破包裹,雲游去了,至今沒回來。
山神廟是住山腳下的,包括雲、劉在的人家,一起打理的。
便見廟宇瓦礫都落了,蓋上經濟實惠的茅草,卻也不算寒磣,裏頭倒也整潔,沒什麽蛛網。
正中供的神像,是一把長胡子的老人,坐著一只老虎,當年彩塑業已落。
因這山沒名氣,大家只管山,山神廟裏的神,也沒什麽大名,過去立下的字碑,全風化了,于是,大家只管它“山神”。
進廟前,文木花拉著雲芹,洗雙手,心懷虔誠進到裏面。
只是這虔誠,很快被雲芹肚子聲打破。
文木花瞪了雲芹一眼,雲芹無辜地低頭。
不知道是誰,在供桌上放了一只包著荷葉的烤,應該是沒多久,還熱乎著,和著一烤蠶豆香,很饞人。
無法,文木花念叨:“你啊,是樣樣都好,就是貪吃了一點點。”
在母親面前,雲芹倒是坦誠,說:“不止一點點。”
文木花:“……”
母二人拜過山神,聽不得雲芹肚子,文木花念句打擾,打開荷葉,撕下一個給雲芹。
附近人家經常就供品吃一餐,回去後問清楚是誰家的,還了就好。
不過雲芹是第一次當著山神像的面吃。
一邊吃,一邊問:“山神會不開心嗎。”
文木花:“你小時候還爬它頭上騎馬呢,也沒見它不開心。”
雲芹嚼著,再看神像,就覺得十分慈眉善目。
看吃得香,文木花又撕個,這回,母分食了一個。
拜完山神,飽餐一頓,兩人下山回雲家。
文木花才剛要去附近問是誰的,雲廣漢就拎著兩只兔子回來了。
他上帶著烤味,雲芹和文木花面面相覷。
下一刻,雲廣漢拿出荷葉,高興地對母倆說:“早前我在山上,捉了只山烤了,供在山神那。”
“不過轉眼的事,就了倆!”
“很難是別人家吃的,你們說,是不是山神撕了,想來就肯能保佑阿芹路上平安了?”
確實不是別人家吃的,是自家人吃的。
雲芹:“爹,這是放了蠶豆一起烤的?”
雲廣漢一愣:“你怎麽知道?”
文木花:“好啊,你烤蠶豆吃,出來吧。”
雲廣漢:“……”
不多時,雲谷背著竹簍回來,聽到靜,道:“大姐回家了?大姐!”
雲芹出門:“什麽事?”
雲谷說:“來來,比力氣!”
雲谷自打服徭役兩年,板壯了不,一直想著和雲芹再比力氣,今日抓到機會,當然不放過。
雲芹答應:“好。”
雲谷嚷嚷聲大,月娥和知知都從廚房出來,看熱鬧。
扳手腕無需場地,他們兩人找個桌子坐下。
雲谷著手指,自信滿滿,有心在月娥跟前表現一通,對月娥說:“看好了。”
月娥擔心,雲谷的力氣已經足夠大,卻要和姐姐比?
只是,雲芹神淡定,知知也聳肩,好像本不在意,更別說公爹婆婆,都不來看一下。
剛要勸,下一刻,“嘭”的一聲,雲芹把雲谷扳趴下,雲谷到地上。
月娥震驚。
雲芹朝月娥一笑,說:“看好了嗎。”
月娥:“……看、看好了。”
緩緩張大,又驚又喜:“大姐好厲害!”
雲谷捶地:“下次,下次我一定要贏!”
文木花見扳手腕結束,著長鍋鏟,在外頭說:“吃飯吃飯!”
中午,烤和雲廣漢藏的蠶豆,一同加雲家的餐桌。
知知一個翅,何月娥一個翅,只吃一半,就給雲谷,雲谷不肯要,兩人在那推來推去。
雲家其餘人一直盯著,把他們盯兩個大紅臉。
雲谷不服氣,大口吃翅,說:“月娥吃過的翅就是香!”
雲芹:“噫。”
知知說:“。”
文木花:“嘖嘖嘖。”
月娥把腦袋埋到碗裏,角忍不住彎起。
……
一頓熱熱鬧鬧的飯後,月娥知知洗碗,雲芹和文木花在房中,說了會兒話。
自打雲家擴了兩間屋子,雲芹自己的屋子也空了出來,知知搬到側後屋去了。
文木花和雲芹在屋轉了一圈,說:“現在這全是你的房間,以後回家,就有地方住了。”
只是,雲芹和陸摯也要走了。
雲芹著一張糙的木桌。
木桌是雲廣漢打的,最開始,爹也沒那麽會木工活,這張桌子還有小木刺,小時候,曾刺到的手指。
那日晚上,娘點了珍貴的蠟燭,小心翼翼給挑木刺。
後來,雲廣漢就專門找木匠學了一陣。
看著房中,是悉的一切,雲芹笑了,答應文木花:“好。”
…
這日傍晚,陸摯來雲家接雲芹走。
他中午和行會的人應酬,從縣裏回來後,直接朝溪村來。
陸摯給岳父母帶來個消息:“和行會定下來了,二十二卯時,我們就得走了。”
文木花:“定下來就好。”
秀才辦事,他們放心的。
眨眼到中秋,何家一家人吃飯,何宗遠也從州學回來。
何大舅示意何宗遠,去向陸摯請教問題,錯過就再難請教到了。
何宗遠表面答應,等真到陸摯面前,卻不問。
他很不滿意何桂娥跟陸摯雲芹走,又想雖然自己院試了陸摯指點,但若沒有陸摯,那場院試也是十拿九穩。
因此飯桌上有點僵。
當日,何老太找何宗遠,說:“桂娥這孩子實心眼,你若強行把嫁了,只怕鬧出個不好,人脊梁骨。”
想到何桂娥曾經真的尋過死,何宗遠才應了是。
隔日,何老太牽頭,辦了兩桌席,讓何宗遠和陸摯“冰釋前嫌”。
兩人面上,似乎并無齟齬。
末了,何老太又悄悄給韓銀珠二十五兩,和月娥彩禮一個數。
也算打一掌給個甜棗,這一房夫妻被安下來。
二十二日,天還沒大亮,四周浸潤著深藍,中秋過後,涼意如水,從呼吸浸肺腑,令人不由打了個。
陸摯雇的兩輛馬車,停在何家門口。
陸摯、雲芹和何桂娥、何玉娘四人,順路到淮州府,和行會的人彙合,再一起走。
而何玉娘和何老太吃了最後一頓早飯。
何老太給何玉娘梳頭,嘆氣:“玉娘啊,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多白發。”
何玉娘還沒全睡醒呢。
擡頭看何老太,突的說:“娘也很多。”
何老太紅了眼眶。
另一邊,雲芹和陸摯的行李,收拾了一只箱子,大部分帶不走的東西,存在何玉娘的側屋裏。
至于東北院,若家裏子孫多了,有人需要就拿去住。
不多時,何家門口,雲家五口人來了。
文木花、知知和何月娥,裹著暖和的兔皮披肩,雲廣漢和雲谷拎著用的東西,添給雲芹和陸摯。
陸摯整理行李,知知悄悄拉住雲芹袖子。
雲芹:“陸摯……”
陸摯擡眸,看雲芹的神,笑說:“你們去說吧,我能弄好。”
雲芹笑了笑,就和知知到旁邊。
知知拿出一個布娃娃,說:“大姐,這個送你。”
這是親手的,布老虎有鼻子有眼,憨憨的,很可。
雲芹很喜歡,抱著:“還好你針線不像我。”
知知紅了臉,轉走了兩步,突然又折回來。
說:“你說的,只要家裏有你房子在,你會回來住的,對吧?”
雲芹抱著布娃娃,道:“一定。”
知知一蹦一跳走了,差點和文木花撞上。
文木花捧著一大包東西,裏頭是熱騰騰而且的饅頭。
雲芹有點驚訝:“這麽多。”
文木花:“路上幹糧嘛,夠吃好幾天,但要是臭了就丟掉,知道了嗎?”
雲芹點頭,這個還是知道的,但文木花嘮叨慣了。
給完饅頭,文木花又想了想,還是說:“阿芹啊,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沒給你留饅頭那次嗎。”
雲芹塞了一個饅頭在裏:“嗯?”
文木花:“那次你貪睡,饅頭都被谷子吃完了,家裏沒吃的,就了你一頓,是娘……不對。”
雲芹眨了下眼睛:“當時,娘把自己饅頭分一半給我。”其實,文木花也。
文木花:“哪夠你吃?”忽的笑了,“這下我做了五十個,夠你吃了。”
雲芹“咕咚”咽下一口饅頭。
文木花給拍背心:“省著吃!下回你吃到我做的饅頭,不知道得多久後了。”
天際出清的澤,太出山,車夫催人,陸摯也看了看們。
雲芹輕聲:“娘……”
文木花輕拍腦袋,說:“好孩子,去吧。”
“替我看看這個世界,回來告訴我,它是什麽樣的。”
雲芹一笑:“好。”
……
沒多久,兩輛車,四個車轉,馬蹄橐橐,走上前路。
雲芹撐著下頜,些微發呆,照進了窗裏,卻灰蒙蒙的。
陸摯看,卻沒打攪。
忽的,外頭不遠不近的,傳來一聲:“大姐!”
雲芹回過神,連忙開車簾,後青黃雜草遍布的鄉道上,雲谷迎著朝,狂奔而來。
那副齜牙咧的模樣,人莫名悉。
趴在窗戶口,道:“你別跑了!你沒東西在我這!”
雲谷還是跑,朝扔了一包東西:“接著!”
雲芹手抓住。
那是一個細的香囊,打開,裏面沒有花草,而是沉甸甸的土,帶著一山野的芬芳。
是家鄉的土。
怔愣片刻,又開車簾。
不知道什麽時候,雲廣漢、文木花、知知和月娥,只比雲谷慢了點,相互攙扶著,跑上一個小山坡。
幾人遙遙看著馬車,跳起來揮手,又攏起雙手,呼喚:
“阿芹,阿芹!”
那日,文木花走進山神廟,一跪一拜,願兒一路順遂。
問山神,是不是應該給雲芹撕翅膀吃,而不是,這樣,或許有一天,雲芹能“飛”回家呢。
“大姐!”
那日,父母在修木屋頂,知知坐在廊下,借著天,一針又一針,著布娃娃。
“大姐、大姐!”
那日,雲谷在屋外背著竹簍,深深吸一口氣,在大姐離開前,他要和再比一次。
“芹丫頭!”
那日,一家幾人一起上山,終于篩到幹淨的土,小心翼翼地裝進香囊裏。
“……”
“一路平安啊!”
初落在他們上,描摹出金黃明亮的邊緣,溫暖得灼眼。
雲芹一手握手裏還有溫度的土,另一只手,被陸摯輕輕握住。
故土難離,千山萬水過後,盼君珍重,只待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