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長安居不易。
保興十年, 盛京。
上元節前一日,因是大節,城外往返人員有很多,府尹令城門使加派軍兵, 檢查路引、行囊。
這麽一來, 進城就有些難, 人們肩踵, 熙熙攘攘。
陸摯和雲芹幾人跟著行會車隊走側門, 等待檢查。
終于,半個時辰後,陸摯去路引。
雲芹一手牽著何桂娥,一手牽著何玉娘, 仰起腦袋。
這是盛京外城城門,到城門口前, 他們走過一道寬闊的路面,那其實是橋面, 橋下是濤濤的護城河。
眼前磚砌城門,城樓儼然,檐牙高啄, 正門上掛著燙金牌匾:正德門。
正德門左右開了兩道側門,是拱形城門的高度, 幾乎比肩河縣整個城門。
一派恢宏萬千,莊嚴肅穆。
陸摯過來,們幾人:“到我們了。”
雲芹牽著人上前, 盛京的士兵,也和河縣的士兵完全不同,他們穿著銀盔甲, 面容都很年輕嚴肅。
眼前這士兵,檢查路引十分仔細,翻著眼睛,打量雲芹桂娥三人。
不一會兒,他把路引還回去,說:“可以,進去吧。”
陸摯:“多謝。”
幾人走了許久,穿過一整個城門。
剛進城中,是一條幹淨的石板路,士兵趕人,不讓人在此地休整。
行會車隊繼續走,馬車拖著行囊,到了定好的客棧前,大家各有去,就此分離。
陸摯在這客棧租了兩間下房。
說是“下房”,雲芹倒覺得不錯。
房間在二樓,推開窗戶,四周許多樓宇,掛上一盞盞紅燈籠,金黃的穗子,隨風輕搖。
路邊,小攤在支燈攤,轎夫擡轎,男人牽馬,婦人提著香燭小燈,小孩穿新,手上拿糖人玩耍……
慢慢呼出一口氣,這裏就是盛京。
陸摯不是第一次上京,知道去哪找牙保,看屋子要跑一日,走之前,他雲芹好好歇息,也好好洗漱一下。
路上幾個月,他們都沒洗過澡,還好是冬日,不怕味道大。
雲芹同小二要了熱水。
一次水就要二十文,還不算小二送來的十文工費,住這兩間,一天也要三百文……
“長安居不易”,花錢。
因熱水很貴,雲芹泡到指腹皺了,才舍得出來。
另一邊,何桂娥和何玉娘也洗漱好,三人在客棧買了一盅蓮子湯,就著路上沒吃完的幹糧,解決一頓。
長途跋涉的疲憊,反撲到上,三人呵欠連天。
何桂娥帶何玉娘睡覺,雲芹囑咐鎖好門,何桂娥道:“好,嬸娘也是。”
客棧的門是從裏面鎖的,雲芹本想等等陸摯,卻實在忍不住。
一躺在床上,沉黑甜的夢鄉。
這一睡,仿佛沒了知覺,直到街邊傳來吆喝聲,客棧裏飯菜香,也如鈎子釣著人。
雲芹睜眼,看陌生的房間,不知在何方。
想到陸摯,忽的反應過來,立時爬起來,開門。
天已經暗了,客棧下房一間挨著一間,本沒什麽。
沒地方可以坐,陸摯便抱著胳膊,倚在牆上,閉眼小憩。
聽到開門聲,他睜眼,因疲倦,眼瞼微微著,雙眸比平日看著,更溫和繾綣。
他道:“你起了。”
雲芹愧疚,小聲說:“我沒聽到你拍門,你也可以說那句的……”
那句就是“饅頭都被谷子吃完了”,這樣自然就醒了。
陸摯本不想說的,卻也不願歉然,還是說了:“我看門鎖了,知你在睡覺,就沒拍門。”
更別說用那句話了。
雲芹一時好笑,這秀才,非要在外面站著睡覺。
方才瞇了會兒,陸摯神頭尚可,他從客棧買了八個饅頭、一碟豆芽拌醬、一大碗豆腐湯。
沒一會兒,何桂娥了何玉娘起床,四人就用醬抹饅頭,簡單又吃了一餐。
飯後,陸摯沒再在客棧熱水,只用涼水。
他一邊著,說:“我找了一房子,明天我們都去看看。”
雲芹在厚重的行囊裏,給他挖等等要換的裳。
聞言,笑道:“好。”
終于找到最的一套白,起回頭。
陸摯只披中,束發有些散落,見手裏的白襕,便想,明日還有得忙,穿這裳會弄髒。
雲芹自然也想到了,放下裳,道:“還想著你穿它好看。”
陸摯一愣,說:“那穿這個。”
雲芹:“明天還要看屋子,會弄髒……”
陸摯:“我洗。就穿這個。”
雲芹:“……”
說著,他拿起裳套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下。
這一夜,兩人沒做什麽,甚至因雲芹洗了澡,香香的,陸摯還沒洗去全部塵埃,沒太好挨著。
第二天天明,四人沒在客棧吃,去看屋子前,在路上買了八個烤餅。
河縣裏,劉嬸嬸賣的烤餅,一張比大人的臉龐還大,撒上芝麻,香香脆脆的,也才五文。
這地兒,一個烤餅也就比一個掌大點,卻要十文。
這下,就又是八十文出去。
陸摯付錢時,雲芹好像聽到銅錢像水一樣,嘩啦啦流走了。
到底填飽肚子重要,他們在路邊吃烤餅。
雲芹塞了兩個烤餅進肚的時間裏,有不姑娘戴著笠帽,從他們面前走過。
這笠帽上面是帽,還有的中間鏤空只留帽檐,出姑娘們漂亮的發髻。
而帽檐編得瘦瘦細細,纏著五彩線,亦或簪花,四周垂著白的綃紗,到姑娘們口前。
輕紗遮住們面容,風一吹,半遮半掩的,極為好看。
雲芹看得神。
實則路上經過一些州府,也發現姑娘們會戴這個,陸摯也介紹過,那帷帽。
只是當時,都是匆匆一瞥,不像今日,能看得這麽仔細。
陸摯撕下自己那份烤餅,放到邊。
雲芹叼走一塊,嚼嚼嚼。
陸摯又撕,又吃,待又吃了半個烤餅,回過神,問:“你怎麽不吃?”
陸摯:“了你兩聲,你神都飛了,烤餅才喚回來。”
雲芹輕輕斜他一眼,說:“我想編一些帷帽賣。”
陸摯方才笑了:“原來如此。”
旁邊,何桂娥聞聲,小聲說:“嬸娘,我可以幫忙。”可不能讓嬸娘獨自做這活計嘞。
雲芹笑了:“好。”
吃完烤餅,幾人拍拍手上碎屑,過去陸摯昨天看好的房子。
房牙子比他們早到,蹲在那房子門外嗑瓜子,跟四周鄰居嘮嗑:“對對,是個秀才,可俊嘞……”
發現陸摯來了,房牙子忙站起來:“秀才你來了啊……娘欸,這是你昨天說的妻子?這位也很俊吶,哎喲真漂亮!”
“果然是那什麽,哦才子佳人、天生一對、命中注定!”
雲芹覺得他好吵。
但這話,陸摯角彎起,他心不錯,說:“勞煩,我帶家眷看看房子。”
房牙子掏出鑰匙:“得嘞。”
他的這屋子,就在盛京南城東後街梨樹巷。
這屋子北向,一共主屋側屋兩間,主屋旁,用木板隔出小小的會客廳堂。
廚下小得只夠一人站,茅房倒還好,雖帶了個小院,有水井,裏面卻砌了一套石桌,配四只石墩子。
石桌椅澆築在地面,不得,占了好大地方。
何玉娘低頭,看桌上的螞蟻玩。
房牙子昨天已不得不對陸摯解釋過——本來要瞞的,架不住陸摯知道這風水。
今天,他又對雲芹三人說:“這是房東造的風水景觀,他老是個在府做事的。”
便解釋它的風水原理,道是“石(時)來運轉”。
雲芹聽得雲裏霧裏。
但不討厭這套石椅桌,甚至有點喜歡,這麽大張桌子,在上面睡覺多舒服。
其餘的,因是陸摯心挑選的,它的格局和何家東北院,相差不多,尤其是側屋,大小一致。
如此一來,何玉娘能更快適應。
雲芹、何玉娘挑不出不好,何桂娥更不必說。
房牙子就問陸摯:“如何,能定下來了麽?”
陸摯:“昨日說,一個月要三兩銀子加一貫錢。”
聽到價錢,雲芹和何桂娥無聲倒吸一口氣。
房牙子:“是啊,這不今年明年又有大比,盛京裏這種房子,好租得很,三兩加一貫錢,還是便宜的呢。”
陸摯笑著揭穿,說:“石椅桌是為運亨通,想來,學子們都不大肯租。”
沒人不擔心被“借運”,尤其是待考的學生。
房牙子訕笑:“那你說要多?”
陸摯:“一兩銀子一貫錢。”
雲芹張圓,秀才這麽講價,不會被房牙子打麽。
得替他小心點。
果然,房牙子也驚駭:“你你,你這秀才,有你這樣講價的嗎?”
陸摯淡然,笑道:“房東老爺既弄了這風水,想來這幾年,不大順利。”
“我過幾日,就要去蕭山書院報道,你可以問問他,租不租給我就是。”
這下,房牙子緒倏地滅了,只是驚訝:“秀才是要去蕭山書院讀書的?”
陸摯:“正是。”
他取出張先生寄的信函,自是書院學生的憑證。
房牙子看過信函,記住他的名字,琢磨會兒,說:“行,我再和那位老爺說說。”
雲芹松口氣,不會被打就好。
且說那房牙子去報信,就問陸摯:“如果房東不肯租,怎麽辦?”
陸摯:“無妨,我預了半個月時間,會找到合適的房子的。”
四人住客棧十幾日,也就三、四貫錢。
以前一貫錢可以換一兩銀子,自建泰年間馮相改革後,府多鑄了許多銅錢。
但老百姓不買賬,銅錢就沒那麽值錢,如今,得一貫半,才能當一兩銀子。
再如何算,第一個月打尖,一邊找屋子,確實比著急定下屋子好。
至于“借運”,陸摯從不擔心。
他看向雲芹,心想,自己最艱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何桂娥卻有些怕,小聲問雲芹:“那個風水,會不會對嬸娘表叔不好啊?”
雲芹:“石桌椅在我們縣,要四兩。”
何況這裏是盛京,翻個八兩十兩,都是該的。
何桂娥:“好貴。”
雲芹笑說:“所以也是好東西,不怕。”
何桂娥:“原來是這樣。”
哄了小孩,雲芹看向陸摯,笑著指自己眉峰。陸摯眉裏有紅痣,那可是會發達的面相,自然能擋這風水。
陸摯不住笑了。
上午,他帶著四人,逛逛盛京的兩條街道,其間繁華,不必言說,末了,去路邊吃餛飩。
雲芹慢慢喝著餛飩湯,看到遠一人,陸摯手臂。
陸摯擡眼,原來是那房牙子,他跑得氣籲籲,笑說:“哎喲,秀才我好找!”
“房東老爺答應了,快來跟我簽保書吧!”
雲芹一喜,這下一個月省二兩銀子,一年就省二十四兩。
陸摯也無聲松口氣,雖說預了時間,但是能早點定下來,就是好事。
簽契,搬東西,退客棧,就又花了快一個下午。
等房牙子把鑰匙給他們時,已經是申時三刻了。
這屋子有一陣沒人住,灰塵多,家裏四人都捋起袖子打掃。
陸摯搬走堆積的磚石瓦片,灑水拖地,那白果然髒了,雲芹從屋裏窗戶看到,笑他,就繼續套被褥。
而何桂娥桌凳,連何玉娘也在刷桶。
地方小,全部弄幹淨也不過一個時辰,酉時三刻,天暗了下去。
今日是上元節,外面有小孩在玩鞭炮,天上幾盞孔明燈,晃晃悠悠。
雲芹有點怕它掉了,燒了院子裏還沒整理的雜草。
還好它飛走了,好燈。
大家都了,米和油鹽有路上剩的,但沒有柴。
陸摯說:“今天就不做飯了,我去買,你們有什麽要吃的?”
何玉娘:“吃,都吃!”
何桂娥:“表叔,我吃什麽都好。”
雲芹得能生啃一頭豬,咽咽口水,說:“想吃大包子,嗯……還有綠豆餅,有綠豆餅嗎?”
陸摯:“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還有麽?”
雲芹:“快去快回。”
陸摯提著竹籃,已經走到門口,笑說:“好。”
甫一出門,他就迎著風,跑了起來。
趁著這點時間,雲芹就著面,調了個黏黏稠稠的漿糊。
剛剛和陸摯商量,把從何家帶來的那張“小燉蘑菇”畫,在小廳堂牆上。
這樣賓客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了。
陸摯自是無有不應。
此時,雲芹踩在凳子上,由何桂娥看有沒有歪,功把“小燉蘑菇”到牆上。
跳下凳子,看了會兒,點點頭。
突然,外頭有人拍門。
若是陸摯買飯菜回來,應該沒這麽快,何況他也不需要拍門。
不過他們才搬來,會是誰來訪?
想著,雲芹讓何桂娥何玉娘進屋,端著漿糊,兩三步走到門口,一手拉開門,朝外看。
那拍門的是個十五六的小廝,驟然見開門的是子,驚在原地。
小廝後,還有一個著青袍,坐在馬上的男子,他姿容清秀,姿拔。
若說姚益是黑,這位就是白,比陸摯還要白一點,沒什麽氣,再者,他雙眼間距有些近,看起來有些淩厲。
他本來擺著一副“別人欠他幾百兩”的模樣,見到雲芹,忙也收了臉。
雲芹問:“你們找誰?”
段硯從馬上下來,道:“叨擾娘子,在下段文業,請問陸拾玦可是住在這裏?”
雲芹:“他去買飯了,我是他荊室。”
記得,陸摯同他朋友介紹自己,就是這麽說的。
段硯:“……”
陸摯不在,他也不好久留,說:“勞煩弟妹告知他一聲,明日我再來。”
雲芹:“自然。”
送走突然的客人,沒多久,陸摯就回來了。
因怕灑了食,他是疾走回來的,推門而,倒也沒氣,幾人:“可以吃飯了。”
石桌椅已洗過,房沒大桌子供他們用,幾人把它當飯桌,直接坐下。
陸摯打開竹籃,裏頭放著十來個包子,并一包醬牛,一包綠豆餅。
擺出飯,幾人左手拿包子吃,右手用筷子夾牛,說說笑笑。
雲芹一口氣吃了兩個包子,才緩過來,和陸摯說段硯的事。
陸摯詫然,道:“他這麽快知道我住這?”
雲芹:“難不,大探?”
陸摯笑了:“探到底是戲文。他就是段硯,和我同年生,大我四個月,是八年的榜眼,如今應當供職翰林院……”
他正說著,雲芹發現,鼻尖落下一滴涼涼的水,了下,又有一滴墜落。
擡頭,原來是下雨了。
小院外頭,正在逛燈會的青年男,紛紛跑著避雨。
小院裏頭,雲芹抱住包子,何玉娘抓著筷子,何桂娥拿起竹籃子,陸摯端著醬牛,跑到檐下。
這倒是一場突然的春雨。
雨淅淅瀝瀝,初春的寒意,過裳,鑽到人皮下,骨頭裏。
好好一頓飯,就這麽被破壞了。
陸摯著冷雨,有一剎,他心微微浮,只覺他怎麽好認為,自己“萬事備全”。
如果真的備全,就該租一個更好的屋子。
可知雲芹會不會掃興……他垂眸,看向。
雲芹又咬了口包子。
察覺陸摯的目,右手的筷子,“噠噠”夾了兩下空氣,然後,就向他手裏的醬牛。
自己夾了兩筷子吃,又夾了一筷子,遞到陸摯邊,笑道:“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