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不出聲。
好在,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雲芹幾人坐在主屋刷幹淨的地上,繼續吃了晚飯,也還算愜意。
因今日搬家, 各種匆忙, 家裏還沒買柴, 陸摯敲左鄰右舍的門, 買了點柴禾回來。
何桂娥自告勇, 要來燒水,被雲芹推去和何玉娘睡覺。
天上無月亦無星,四周一片靜謐。
廚房,陸摯用火鉗放柴禾, 門口,雲芹屈著膝, 坐在小杌子上,借著竈臺淺淺火, 記這幾日的賬。
除了嫁妝和瞞下的五十兩,算上收繳的金簪錢,他們當時有一百零七兩。
路上幾個月, 就花了三十五兩,這幾天也是二兩撒出去, 剩七十兩,比想象中寬裕許多。
筆頭在紙上勾下一串簡單數目。
陸摯說:“明日找人來院子裏搭個棚?”
雲芹看向遠近天空,用筆末尾頂著自己下頜, 道:“會看不到天。”
陸摯:“也是。”
地方本來就小,還加個棚,只會更加仄。
不過, 他也是想到,日後下雨吃飯的問題。
雲芹知曉,他慣常“未雨綢繆”。
也想好了,指著主屋的屋檐,那屋檐寬,說:“這裏加一張桌子,當你的書桌,也當飯桌?”
陸摯覺得可行,說:“好。”
眼下,屋的桌子也就夠一人用,在主屋的窗旁加一張,以後兩人隔一道窗,共用一盞燈,倒是事。
雲芹起,去查屋檐下的空地。
陸摯在廚房口,看瞇著眼兒思索,倩影輕移,雙手打開比劃,如何布置。
他不由笑了笑。
片刻後,雲芹兩步走了回來,說:“那牆角似乎有個螞蟻。”
陸摯:“到底是老房子。”
雲芹點頭,說:“說不得得住十年……明天得補好。”
說得無心,陸摯聽得呼吸一頓。
沒錯,他們至在這住幾年,實在不行,可能會是十年。
想到後者,陸摯恨不得生出三雙臂膀,一雙繪畫,一雙寫潤筆,一雙學習,都不耽誤。
心了一瞬後,他眉宇一凝,心道,這裏只能是過渡。
他自不會讓一直住這樣的屋子。
倏地,鐵鍋裏冒出水汽,傳來“咕嚕”聲。
雲芹:“水好了。”
陸摯回過神,便去提水兌水,他們還沒置辦大桶,用的小桶。
雲芹先在主屋洗。
陸摯在廚房,借著爐竈餘溫添水,雲芹洗好了,披著順的烏發,眉目清寧,在主屋門口小聲他:“陸摯,我好了。”
這樣的冷天裏,連著兩天洗熱水澡,自己想想,都覺得奢侈,不過著實舒服。
坐在床上,雲芹用巾帕汲鬢發的水霧。
以前在何家,兩人洗澡時,都會各自避開,不過這地方多了一道舊屏風,把主屋隔兩個區域。
陸摯的裳搭在屏風上,用洗過的水洗。
聽著淅淅瀝瀝的水聲,加了這屏風,有種朦朧不清的曖昧,雲芹有些耳熱。
不好一直盯著屏風,就仰面躺在床上。
上一瞬,還在想著,這小小的家裏,除了桌子,還要添置些什麽。
下一瞬,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抱進懷裏,打著冷噤。
原來,不過眨眼一下,直接睡著了。
陸摯拉起被子,蓋在兩人上,用暖熱的,溫和親著冰涼的耳垂、鼻尖,幫回溫。
他說:“怎能忘了蓋被子。”
雲芹困,下意識抱住他瘦的腰肢,將臉埋在他心口,聽著悉的心跳。
這下終于溫暖了。
他握著涼涼的手:“睡吧。”
……
清晨,昨夜下過小雨,空氣一片清冷。
剛過上元節,各個街道都有竹鞭炮殘渣,還有不塵灰,城街道司小吏正在灑掃主幹街道。
段府坐落于馬行街,僕役點亮燈籠,小廝擡出轎子,放在門口等著。
不一會兒,儀門口,段方絮和段硯,一個著紫袍,一個青袍,一先一後出了段府。
段方絮忽的問:“見了陸摯了?”
段硯:“回大哥,尚未。”
段方絮起簾子,上轎時,又說:“今日早朝,你仔細聽著。”
段硯:“是。”
段方絮的轎子先走,段硯轎子在後。
本朝初一十五大朝會,自保興年開始,每逢年節,朝會推遲,像上元,皇帝和員都歇息,今日十六,則得補上大朝會。
段方絮是三品,相對段硯而言,排得很前。
段硯不過七品,和一堆六品以下的員站在一,都要到殿外了,遠得只能看到皇帝的黃袍。
即便如此,也沒人敢狂妄直視天。
今日朝會上引發爭議的,是淮州河縣和工部的造船事宜。
河縣造船技法純,又有河道,本是好事,只是,裏頭門道可多了,頭一件,就是這些船只到底該誰管。
前面鬧得不可開,連段方絮都出列上奏。
段硯心想,難怪早上,長兄會提到陸摯,原是早知朝會必提河縣,而河縣和陸摯,有不解之緣。
又記起保興六年的舞弊案。
以前他不理解,陸摯為何在得知撤銷舉子功名時,就立刻離開盛京,為父親的病,也不是沒轉圜餘地。
兩年後,段硯高中榜眼,在翰林學士院任編修,負責文書詔令,站得高,看到的東西也更多。
當時,陸摯不走也得走。
因舉子們十年寒窗遭連累,心中不服,定攛掇解元出頭。
就算陸摯心堅韌,不為所,也會在天子那留下“結黨”的印象。
于是,他走得灑,連姚益那“同解元”也消失了,再聯系上,竟是超過半載。
得知他娶妻,段硯心想,這廝竟跑去娶妻,是有點“本事”,他就故意回信說賀禮等他來京城再給。
但其實他已忘了陸摯娶妻的事。
昨夜,他使小廝拍門,結果,來開門的是一面容昳麗的子。
他尷尬,又看雲芹手上端著一碗米糊樣的東西,轉而震驚——陸摯讓家眷吃這些?那他出去買什麽飯?
自然,多的他也不好直接問雲芹。
直到下值,段硯草草吃了點飯菜,就朝外城去,酉時三刻到梨樹巷。
梨樹巷那扇小門半開,陸摯送個匠工出門,道:“多謝,什麽時候能好?”
匠工道:“主顧放心,這桌子保管三日裏弄好。”
說完,匠工發現有個老爺引馬而來,就先朝前走,讓出巷子位置。
河縣的百姓見到員,要麽害怕,低頭避開,要麽諂,上前恭維。
而盛京員太多了,多到百姓習以為常,若不是那種派頭很足的,大家看見了只當沒看見。
自然,陸摯不會當沒看見,面對好友,他拱手,倏而一笑:“別來無恙。”
段硯也在怔愣一下後,笑:“好你個陸拾玦!”
三年未見,僅有幾封書信往來,兩人卻沒生疏。兩三句話後,陸摯請段硯進屋,與雲芹正式打過照面。
段硯帶來遲了三年的“賀禮”,是一塊上好的松煙墨,一支管式狼毫筆,都是好東西。
雲芹便覺這人不錯,除了臉和鄧巧君差不多。
且說二人進小廳堂落座。
堂裏點著樺燭,地方小,這點也算夠用了。
段硯打量那幅《小燉蘑菇》,他于繪畫一道,并不通,還算會賞析。
他問陸摯:“它莫非出自劉大家徒弟之手?筆雖簡單,看著是短時間就完了,但有堪比《寒江雪》的神韻。”
陸摯:“不是名人之畫。”
雲芹拎著一只新買的提梁茶壺,并兩只陶瓷杯進屋。
說:“是陸大家畫的。”
的調侃,陸摯耳尖微紅。
段硯:“哪位陸大家……哦,你畫的。”
他又想到昨天看雲芹吃米糊,就說:“你若把這畫賣了,也不至于窮這般……”
雲芹:“這畫很貴?”
陸摯:“咳咳。”
段硯剛要說“看這麽舊了大概三十兩”,結果被陸摯一提醒,識相地閉,只說:“還可以。”
雲芹“哦”了聲,放下茶,說:“你們聊。”
出了小廳堂,便去補床帳不提。
堂,陸摯低聲對段硯道:“我妻只當它三兩。”
段硯:“為何不告訴多?”
陸摯眉宇裏,漾出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喜歡它,就是它的價值。”
段硯:“……”
段硯突的想起那陣子,姚益寫信給他,十頁裏,有八頁控訴陸摯親後,心思十次有九次繞著妻子轉。
當時他尚不明了,如今頓覺牙酸,尤其他還未親。
他無言片刻,啜了幾口茶,一段小曲後,兩人聊起近況。
段硯說:“這院子東家,你可知是誰?”
陸摯:“牙保說,是個府中人,你認識他?”
段硯:“是,他是我一個遠房伯父,我就是通過他,才知道你回了盛京。”
陸摯笑道:“那就不奇怪了。”
原來這屋子的房東,是一位大理寺丞,六品,和段家是遠親。
提起寺丞姓名,陸摯卻不認識。
段硯:“你是該不認識他,他認識你的時候,你還在河縣。”
這竟要從保興八年的舊事說起。
當年,秦國公府鬧出一樁案子,在盛京沸沸揚揚,若要說起因,就是蕭山書院的一道策論題:魚案。
此時連皇帝都過問了,迫于無奈,國公爺送惹事的子進刑部大牢,刑部和國公爺關系匪淺,大理寺便介。
這位房東當時還不是大理寺丞,借機厘清此案,擢升一級。
當然,天下沒有不風的牆,秦國公府花了點時間,得知信是陸摯寄的。
相關的人,多多聽過“陸摯”這個名字。
而這兩年,房東考評不好。
得知是陸摯租自家房子,他自是同意,只覺陸摯一來,能給自己改運。
段硯不是不信風水,只是看不上這種借運,在其位謀其政,那寺丞卻竟以為升都是運道所致。
他評價:“那位寺丞本事不大,若非秦國公府那事,也沒這個際遇。”
陸摯不置可否。
沉默了片刻,段硯又說:“秦國公也要知道你上京了,此人有貪酷之名。你給自己惹了個事。”
陸摯笑道:“若怕事,當初我就不會寄信。”
“……”
兩人這一說,就從酉時三刻,說到了戌時末。
末了,段硯問:“你拜會張先生沒?”
陸摯:“還沒,我這幾日安排了家裏的事,再去見他老。”
段硯奇怪:“家裏不是有弟妹?”
卻看陸摯搖搖頭,道:“怎麽能把事都丟給?我與是夫妻,自是一起理。”
段硯:“……”他有點想姚益了。
終于,段硯告辭,陸摯送他到門口,段硯道:“見到張先生,且替我問個好。”
陸摯:“好。”
張先生只在蕭山書院,不出仕,醉心修史,教授學生。
學生一旦當,他就嚴格和學生保持距離,絕不站隊結黨。
段硯最後一次與先生見面,還是殿試前,和先生商議陸摯送來的一道題。
目送段硯騎馬離去,陸摯膛起伏,吸了一口氣,擡眼,看這繁華的盛京。
今晚有一明亮圓月,然而,月有晴圓缺,接下來,他必會步步謹慎。
他閂門,雲芹聽到靜,就從側屋裏出來,何桂娥和何玉娘都睡了。
小聲問陸摯:“你友人走了?”
陸摯:“嗯。”
長林村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麽晚還出行,很是見。
不過,盛京自三十年前取消宵,一直到三更,都亮著不燈火,很方便夜裏出行。
兩人又小聲談了幾句,沒在外頭逗留,進屋。
陸摯說:“什麽時候,我們晚上也出去玩。”
雲芹笑道:“好啊,”又問,“為什麽不是今晚?”
在長林村後一年,他們常常興頭一來,就浸著夜,出門散心。
令人心曠神怡。
就聽陸摯說:“上元才過,今晚恐怕沒什麽好逛的,有也是昨天剩的,況且……”
雲芹坐下,拆下發髻,反問:“況且?”
陸摯放下燈,從後抱著,鼻息溫熱,聲音帶笑:“我想睡覺。”
想和睡覺,廚房裏溫著熱水呢。
雲芹面頰微微一熱,眼前燭燈搖曳,輕握他的手,傾,吹滅燈。
黑暗裏,布料挲,被放大。
他捧著的臉,用力親著,雲芹回應得有點慢,張口呼吸,又被他奪走呼吸。
後退了兩步,膝蓋窩到床沿,就坐在床上。
他指間的繭子,應該是變多變厚了,又糙,又溫,著的裳下的,幾乎想蜷。
滾燙的吻,烙鎖骨上。
昨天不算,這是兩人首次獨自相,頗有“小別勝新婚”之意。
雲芹要被親融化了。
雙頰緋紅,仰頭抵著枕頭,氣息了,間溢出個“唔”。
地方小,這一聲顯得有些重,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聽到。
陸摯似乎笑了下,雲芹呼吸略是急促,輕輕蹬了一下他:“你、你別出聲。”
陸摯:“我不出聲。”
雲芹眼底水輕,忍了又忍,忍得好累。
瞥見他的手,手背青經絡微微浮起,那修長的手指,更像一節節玉。
洩了勁,捉著他的手,搭在自己的上。
陸摯:“嗯?”
悄悄瞧他,面赤紅,小聲:“……我要是出聲了,你捂住我。”
陸摯眼底黢黑,結倏地了。
……
結果,他不出聲,也不出聲,倒是床出聲了。
只要一,就有吱嘎吱嘎聲,在靜夜裏,簡直天雷似的,可比忍住的聲音大上許多。
雲芹不讓陸摯了。
陸摯也不好,抱著,嘆氣:“要修床。”
現在兩人被架著,不上不下的。
他們視線一對,那火苗,又騰的燒了起來。
只是沒想到,這張床完全比不得何家的。
雲芹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陸摯覆在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
驚訝,呼吸一。
陸摯又說:“我會好好抱著你的,不會讓你摔跤的。”
說著,他抱起,下床。
雲芹:“……”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