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惡鬼。
軍來去匆匆, 他們要查抄的人家可不,這就去下一家掘地了。
張府廚房外,廚娘們方才被鎖著手腕,此時雖然松綁了, 還是納悶和驚恐:“這都什麽人吶!”
“主人家犯了什麽事?”
“不知道, 兵走了, 是不是沒事了?”
“……”
屋, 被隨意揭開的蓋子丟在地上, 沾了泥土,竈上冒著熱騰騰濃白煙,增添幾分虛幻般。
雲芹松口氣,拍了下自己心口, 喃喃:“好嚇人。”
陸摯:“……”
他想到,剛剛還關心自己流汗, 卻是半點看不出來張。
陸摯一樂,輕了下臉頰, 掉臉上面,說:“沒事了。”
其實,遇上這種事, 沒人不會張,雲芹不是例外。
不過, 一貫越是急的時候,就裝得越好,不至于暴自己真實緒。
陸摯也沒面上那麽淡然, 他那汗,有拉風箱拉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心焦。
他摻和這事, 不僅為恩師免于遭難,也為他明年考試。
若在張敬家中發現木羅剎,一衆蕭山書院弟子定不得安寧,甚至鬧大了,再牽扯所謂舞弊,蕭山書院學生都別想考試了。
私心裏,他不願再出差錯,再拖累三年。
三年又三年,饒是他等得起,又哪有面讓母親等,尤其如今還有雲芹。
總之,這關能過去,就是天大的好事。
饅頭蒸好了,不吃白不吃。
雲芹拿了兩個,分一個給陸摯,邊撕著吃邊說:“得理那個頭。”
陸摯:“對。”
說著,他也咬口饅頭,沒雲芹親手做的香。
十一月天冷,發面要的時間要比夏日長,方才這一籠饅頭,是廚娘事先發好的。
雲芹再雙手沾面,再兩下,攥出形狀蒸它。
一開始臉上那道面,還是陸摯抹上去的。
所以,霍統領抓走的四個饅頭,不全是雲芹做的,這般想著,陸摯無端釋懷。
他們兩人吃過饅頭,慢慢走回佛堂,張府的狼藉不必贅述,姚益、林道雪和張敬已經在佛堂了。
佛堂裏本來供著觀音,旁邊還有一只到人口高的汝窯山水瓶,著兩支紫竹,以供賞玩。
軍軍兵對觀音還好,稍微搬挪,對那只山水瓶就不客氣了,搬不走,打碎了一地。
萬幸的是,他們沒有擡頭。
此時,張敬緩緩仰起脖子,房梁的暗,那顆猙獰的頭顱,雙目暴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所有人。
有一剎,他仿佛被惡鬼纏,通頓生寒意。
便是陸摯,也不由凝神,林道雪和姚益更覺得瘆得慌。
只雲芹抄起地上一紫竹,捅那惡鬼首。
塵埃簌簌落下,幾人都咳嗽幾聲,隨之就是“嘭”的一聲,那顆木腦袋掉下,砸到地上,又彈著滾開。
為防止它滾,雲芹踩住它,道:“這下能慢慢燒了。”
幾人:“……”
陸摯忽的低低笑出聲。
也是,這惡鬼首終究只是一座木雕。
——兩刻鐘前,聽說軍出,張敬是死心了的。
還好陸摯提醒他,軍沒有朝他們這個方向過來,一切還來得及。
姚益和林道雪也認出,羅剎材質是櫨木,櫨木質堅,適合雕刻,亦常用于取,它還有個特,就是容易燒毀。
加上木羅剎部是空的,拆了後,一刻鐘保管燒得看不清模樣。
唯有一點,就是實心的頭顱。
張敬人把它劈碎,可它經過特殊理,遠比堅。
幾個家僕砍好一會兒,砍不,反而因為惡鬼首猙獰兇狠的眼神,他們心生恐懼,紛紛罷手。
當時已由不得人慢慢理它,只能藏起來。
可軍徹查,有如蝗蟲過境,但凡木羅剎有一點部位被發現,都是證。
衆人不知藏在哪好,便是這時,雲芹扯扯陸摯袖子。
豎著手指,指指上面。
雲芹道:“在山上,要是遠遠遇到猛,就悄悄爬上樹,它們一般不會擡頭。”
來不及猶豫,張敬當下敲定,林道雪請張家母支走僕從,張家心腹搬梯子藏頭顱,陸摯雲芹運木材去廚房……
一刻鐘後,大家各自裝作無事人,軍也闖張府。
他們果真沒擡頭。
張敬劫後餘生,對這幾人有說不出的激。
不過眼下,雲芹腳踩羅剎頭顱的行為,還是讓他有些驚悚:“你這孩子,就這麽踩著它啊?”
他是疑雲芹為何不怕。
雲芹倒也真不怕,卻以為他還惜這頭顱。
不太好意思地收回腳,雙手捧起頭顱,拍掉它的灰塵,問張敬:“還要一下嗎?”
陸摯:“我來。”
轉手把頭顱給了陸摯。
見狀,張敬這下也笑了,一邊搖頭。
見老師沒有郁郁寡歡,姚益松口氣,林道雪琢磨片刻,突然覺得看雲芹面容清麗,手捧惡鬼首,也是一種“雅”。
雖然自己不敢。
耽擱不得,竈臺新燒的火旺了起來,陸摯把頭顱投進去,親眼看它慢慢燒。
火焰跳躍舞,扭曲了惡鬼的眼神。
張敬盯著這一幕,暗想還是得做場法事,去去晦氣。
陸摯是秉持孔孟之道,對鬼神敬而遠之。
然而此時,他對著羅剎的面孔,心說:我幫你了,要怪只怪我,莫要牽連我妻。若你要牽連,休怪我不客氣。
這頭顱燒了又滅,滅了又燒,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完全化灰燼。
陸摯和雲芹幾人沒有久待,知道張府得好好收拾,雖是飯點,張夫人再三挽留,他們也沒真厚著臉皮蹭飯,就告辭了。
出了張府,幾人都緩緩松口氣。
短短半日的事,竟如此驚心魄。
陸摯問:“延雅兄和嫂子住何?”
姚益累得慌,打從收到陸摯的信,他就沒真正休息過一日,喜好的風花雪月也丟得差不多了。
他笑道:“你知道的,我在城東西後街有一套宅子。”
那是當年姚家為他在盛京求學置辦的,平時是姚家兩個老僕看著,今早他們已托人把行囊運過去。
雲芹默念地址,說:“和王家很近。”便說了何玉娘在那療養。
林道雪一喜:“改日你可一定要來。”
兩人約好時間,林道雪依依不舍地告別雲芹,就此分開。
雪已經停了,可軍嚇得百姓不敢出來,往常最繁華的路段,也不見幾個行人。
陸摯牽著雲芹,雲芹晃著手臂,兩人的手上下搖擺,作有點大。
他心裏猜,應當是在回想方才的事,才會興些。
果然,雲芹問他:“做軍,應該很輕松吧?”
陸摯思索著,說:“應該吧。”
什麽都不說,不用負任何責任,就能沖進人家裏□□一通。
反而還會有人家因軍搜不出東西,到慶幸,甚至激軍。
雲芹:“你不能當軍嗎?”
陸摯笑了:“一般不能,托關系進去的多,尤其是蔭庇。你想讓我當軍?”
雲芹嘀咕:“你做軍,我就不喜歡了,太蠻橫。”
陸摯心道,他打死也不做軍。
他又說了霍征的份,以及現在是個鰥夫的事。
雲芹反應了好一下,原來說了霍征不幫妻子,很不合適。
說:“我不是故意的……”
陸摯:“軍砸了老師家,是汝窯山水瓶,就價值一千兩。”
雲芹改口:“可他也做得不對。”
陸摯小聲地笑著。
突的,遠有行人出沒,雲芹趕松了陸摯的手,陸摯的手兀自在空中打了個半圓。
他垂下手,那行人又鑽去別的巷子了,他也就順理章又握住雲芹的手。
剛剛甩著玩,手指都有點涼了。
這一日,有驚無險。
晚飯之前,陸摯和雲芹去接何桂娥和何玉娘,正巧,王文青送二人回來。
原來是老大夫聽說外頭軍抄家,怕陸家夫妻剛來,不清楚裏頭門道,聽說軍統領生得可怖,太俊的男也容易礙他的眼,得虧孫子生得很一般,便孫子送人回來。
王文青順道代了醫囑:“日常飲食照常,不必避諱。療程七日一個,不得要五個療程。”
陸摯道謝,給一錠五兩的銀子,是一個療程的價錢,往後按次給。
王文青也沒客氣,替祖母收下,又忍不住說:“今天的事……你聽說了嗎?老師可還好?”
陸摯:“實不相瞞,當時我就在老師家。”
反正軍不會替他瞞,他就用了那套“孝敬老師去做飯”的說辭。
王文青大震撼,怪道當初張敬看重陸摯,原來是他不會做飯,回去他就琢磨廚藝自是不提。
自然,陸摯不能算是會做飯,他做的飯,吃了只是不死而已。
當晚雲芹掌勺,隨手做了一鍋大白饅頭,一道茄拌醬,并一大鍋豆腐蛋花湯。
石桌上雖然冷了點,但幾人團聚在一起,又熱乎起來了。
何桂娥也聽說軍過境,很是好奇。
雲芹已回味一日,小聲說:“吃完飯,我和你們講。”
這下,二何哐哐吃完,裏還嚼著東西呢,就勾搭走了雲芹。
雲芹也把最後一點饅頭塞裏,眨眼間,桌上就落下陸摯一人。
陸摯又覺得這石桌子冷了。
他輕嘆聲,又想著何時能換個更好的房子。
另一邊,們仨躲在側屋,雲芹小小聲地說:“早上,我們到張先生家,地裏鑽出個惡鬼……”
何桂娥和何玉娘一驚一乍,抱在一起。
陸摯收拾了碗筷,就著冰水洗幹淨,也悄悄到了側屋外。
他本想聽個熱鬧,約聽到雲芹講霍征。
說:“……高九尺,比陸摯還高,臉上一道橫刀疤……”
何桂娥很怕,還是好奇:“刀疤是什麽樣的?”
雲芹在臉上比劃:“這樣。”
何玉娘不懂:“哪樣啊?”
雲芹放棄比劃,說:“我陸摯畫一下。”
陸摯退後,迅速回到主屋屋檐下的書桌,坐下。
片刻,側屋的門打開了。
雲芹溜了出來,何桂娥和何玉娘怕惡鬼,躲在裏頭,沒敢出來。
兩三步到主屋檐下,他:“陸摯……”
陸摯卷起書,轉過頭不看,說:“不畫。”
雲芹“咦”了聲。
陸摯淡淡一笑,說:“是要我畫霍統領?不畫。”
雲芹問:“為什麽?”
陸摯想,他為何要畫霍征?他連雲芹都沒畫過。
也是這時,他恍然發現,他沒畫過。
他正思索,側的板凳,因雲芹落座,帶來一淡淡的香氣,他的視線,不由從書裏挪走,落到上。
天氣冷,穿得鼓鼓的,有幾分圓潤,那掌大的臉上,帶著淡淡紅暈。
察覺他的視線,挪挪屁,坐得更近了,再把臉頰在他手臂上。
陸摯頓了一下。
雲芹眨眨眼,長睫忽閃,說:“畫嘛。”
陸摯雖然依然坐得筆直,但手裏的書沒抓,嘩啦啦頁碼往回倒了幾頁。
……
到底還是畫了。
陸摯握著畫筆,一手自己發熱耳垂,又看雲芹那期待的星眸,筆下游走。
霍征此人還真好畫。
陸摯勾出兜鍪和盔甲的形狀,往上面隨便添一副五,重點是橫貫他左臉的刀疤。
一氣呵,沒有半分廢筆。
雲芹很驚喜,道:“太像了,你好厲害。”
不等他回答,捧著畫,跑去和何玉娘和何桂娥顯擺,繼續講“奇遇”了。
側屋,又傳來低低的驚呼,顯然被霍征畫像嚇一跳。
陸摯無聲一笑,又攤開畫紙,暗想方才那個不算,接下來這一張,才是他此生第一張畫像。
其實相比風景、花卉,他不太會畫人。
他筆尖沾了墨,在紙上勾出型,又覺得不像,連著廢了三張紙,也沒畫出一張滿意的。
為何這麽難畫,他手指攥著筆,生出一點不解。
“吱呀”一聲,側屋門又打開了。
陸摯循聲看去,雲芹從門邊探出腦袋。
提著一盞燈,暖燭裏,溫潤如玉,附著一層溫的彤,一雙明眸,仿佛浸潤了春水。
一剎,陸摯眉頭舒展。
或許畫不出來,是因為想畫之人,近在眼前,所以,不管如何紙上技藝如何高超,都不如最真切的。
他心底發,看了眼時辰,收起紙筆,說:“睡覺吧。”
雲芹不置可否,掩了側屋的門,自去了主屋,不一會兒卻出來了,腋下夾著一個枕頭。
說:“有一件事。”
陸摯有點不太好的直覺。
果然,雲芹又說:“桂娥和母親太怕惡鬼和霍征了,我今晚和們一起睡。”
側屋的床,倒是大的,睡三個子綽綽有餘。
陸摯說:“我也怕。”
雲芹:“不信。”
陸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