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惡。
……
梨樹巷又出會元, 惹來幾個員家僕遞請帖,巷子裏比平時熱鬧了一點。
陸摯花了十來日理際往來,便收了心。
會試放榜後一個月,四月初五即是殿試。
本朝世祖年間, 凡是參加殿試者一律錄取, 一甲狀元榜眼探花, 二甲賜進士出。
貢士在殿試後才算天子門生, 雖然舉子也能仕, 但天子門生可不一樣,所授予銜品級不同,更別提對晉升的影響。
閑話敘,三月二十, 段硯娶妻。
馬行街上,段府大門敞開, 門庭若市。
段方絮和段硯因年歲差得多,長兄如父, 段硯娶妻他也心舒暢,一冷厲變得緩和,在門口與各位大人拱手。
昌王派了賴矮子來送禮, 是一盒南海珍珠,一幅劉大家的字畫。
段方絮命人登記庫, 又同賴矮子道:“昌王殿下有心。”
賴矮子:“小的勸大人兩句,前幾個月鬧得難看,王爺還願意送禮, 也只能是看重大人了,大人何不就此歇了?”
段方絮道:“早已歇了。”
賴矮子滿意地點頭,等河水運徹底攬昌王派系, 他也能坐等收禮,如何讓他不上心。
段方絮看著賴矮子遠去的影,暗自冷笑。
他讓人在河縣,散播秦玥之死是被借命的消息,秦員外表面不信,卻悄悄找其餘道士和尚核實。
那些道士和尚,自然也在段方絮的籌算中。
就等一次發。
賴矮子方要爬上馬,但看一輛半新不舊的藍頂的馬車,緩緩停在段府門前。
與段府往來的,都是有份的人,這是誰這麽窮?
賴矮子定睛一瞧,原來是陸會元,他先下馬車,又放了一只凳子,車簾又了起來,他扶著一個子的手下車。
子雙目清澈,面若桃花,雖有子,卻不笨重,連角的笑,都是明輕和的。
賴矮子頓時驚為天人,此人竟這麽漂亮,半點不輸他之前在茶水攤偶遇的婦人!
說來,他之前有人去找過那婦人,可惜沒找到。
賴矮子也不急著走了。
雲芹和陸摯到後,好不容易找個角落停下租賃的馬車,陸摯去請帖,雲芹便等林道雪。
陸摯前腳剛走,雲芹聽到自己側後方傳來一聲:“這位娘子……”
雲芹回,看了一眼,沒看到人。
再低頭,這才看到賴矮子,便說:“剛剛沒看你,有什麽事嗎?”
賴矮子臉青了又白,原先攢好了一套搭訕的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麽會兒,陸摯作很快,已經回來,他從遠遠走來,目變化更明顯,緩緩低下來,瞧那賴矮子。
他還沒說什麽,賴矮子卻氣得一甩袖,對隨從道:“咱們走!”
陸摯擡眉,雲芹也奇怪,說:“這人是來做什麽的。”
陸摯:“他應是昌王府的人。”
從著上能看出來。
雲芹驟地記起來:“哦,是他。”撿陸停鶴手帕那人就是賴矮子。
陸摯輕輕蹙眉,他猜到賴矮子的目的,好在他沒糾纏,且先記下一筆,便說:“不必理他。”
雲芹小聲:“其實,我以為他是哪個賓客的孩子,找不到爹娘。”
陸摯微訝,笑說:“那張臉不年輕。”
雲芹實事求是說:“王文青也不年輕。”
王文青也中了貢士,報喜去報喜時,差點把王文青的侄兒認他,反而把王文青認他爹。
所以,雲芹一開始以為賴矮子是個“小老孩”。
陸摯實在沒忍住,低聲笑了,又生了點愧疚,在心裏給王文青告罪。
春日風暖,他們說著悄悄話,眼底笑意彌漫,自是一方好景,落在有些人眼中,便是別的意味了。
陸家本家的馬車,停在不遠。
陸停鶴和大哥陸伯鈺甫一下馬車,就見到不遠的陸摯和雲芹。
陸停鶴想起上回,去找雲芹提了兩家和好的事,卻不歡而散,不大好去打招呼。
陸摯察覺到他們視線,因不想雲芹發現他們,指著別人的車,介紹起各自關系。
雲芹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自也沒發覺。
而段硯知道陸摯不喜陸家人,即便段陸婚事不,朝中關系依然匪淺,不是他不想請陸伯鈺就能不請的。
自然,段家安排好了,這兩家宴上也沒見過一面。
這本無可厚非,陸伯鈺心裏卻不快。
他前個月進史臺任主簿,上峰卻幾次針對,本就憋屈,相比之下,陸摯卻連中兩元。
陸伯鈺便想,五年前陸摯天繃著角,哪像如今這般快活,果然他是人生得意,覺得能碾本家。
待得回陸府,陸伯鈺就同父親陸湘說了此事。
陸湘嘆氣,道:“眼看他登科進士,我們家還要和他惡不。”
陸伯鈺:“好是不能的,就只有惡。”
陸湘想起陸泛,有些唏噓。
陸湘:“這麽多事,不是一兩句能定的……”思索片刻,說,“你媳婦帶你妹妹,再去梨樹巷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說和,再不行的話,另說。”
……
從段府吃過宴席後,雲芹就把各道菜記了下來,想著可以在家琢磨出新味道。
有《打醮記》打底,現在寫東西更通順了。
自然,也沒放棄思考新的話本。
按文木花的話來說,子有一點倔,平時看不出來,但在不太擅長的事上,要麽放棄,要麽就一直做。
這日,陸摯去了京畿的縣,張敬帶著他和幾個貢士去拜訪老先生。
陸摯給雲芹個地址,卻知道不找人,專門叮囑了幾遍,若是家裏有事,不論大小都找他。
雲芹就答應了。
他不在,大膽擺出紙張,仔細思索故事。
才剛起了個頭,外面就有人拍門,李佩姑去開的門,疑:“你們是……”
門外,是陸停鶴和一個年輕婦人。
從上回秋闈放榜後,這兩陸家就沒再見過面,說過話。
陸停鶴雲芹:“嫂子。”
那年輕婦人是陸伯鈺的妻子,就是陸停鶴的大嫂,姓周。
打量著雲芹,道:“咱們親戚人家的,你們上京這麽久,我也沒來拜訪一個,是我的不是。”
雲芹說:“沒關系,我也沒去拜訪你。”
周嫂子聽出的意思,道:“日後,咱兩個夫君都在場,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鬧這樣,和和睦睦的不好嗎?”
雲芹:“你丈夫中進士了嗎?”
周嫂子一頓:“這倒不是……”
雲芹:“那陸摯和他難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陸摯有和講過場晉升,若說舉子和進士的晉升之路大有差別,那蒙祖蔭仕者,和進士的差距更大。
本朝員講究出,否則,不會有千千萬萬人走舉業。
只是講實話,周嫂子神很尷尬:“我們幾次懷著誠意,要與你們和好,你怎麽……”
突的,何玉娘從院子裏奔來。
步伐大,走得虎虎生威,手裏抄起一竹筢子,甩著那竹筢子,就朝周嫂子發髻上打。
一邊打,一邊大聲趕人:“走,走!”
周嫂子嚇得後退好幾步,險些跌倒,陸停鶴拉著,道:“嬸子別氣,我們這就走。”
等周嫂子上了馬車,才撣撣袖子,怒說:“這何玉娘,不是說傻了嗎,以前也沒這麽大脾氣!”
陸停鶴驚魂方定,有些好奇:“以前是怎麽樣的?”
周嫂子:“子好,對我也笑,如今這是發了瘋。”
陸停鶴不解,又問:“為什麽會發瘋?”
周嫂子:“問那麽多做什麽,是自己想不開,又不關我們的事。”
…
何玉娘趕走陸家兩個眷,拄著筢子,顯然還有氣,口起伏著。
雲芹扶著,笑說:“娘,們都走了,我們進去吧。”
何桂娥也來扶人:“是啊姑祖母。”
其實雲芹和何桂娥也有點驚訝,何玉娘便是當“小孩”時候,腦中混沌,也從沒拿東西打過人。
這次估是陸家人刺激了。
雲芹示意李佩姑,去找大夫,李佩姑還沒走,何玉娘丟了竹筢子,說:“我沒事。”
緩緩了口氣,說:“雲芹,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要買香燭紙錢。”
雲芹愣了愣,緩聲:“好。”
之前去段府時,雲芹知道車行在哪,花了一貫錢,雇得半日車把式和馬車,又買了香燭紙錢。
因這次只是短途,帶上進京時的路引文書,回來時用得到。
又代李佩姑去告訴陸摯一句,自己和何玉娘、何桂娥出了京,來到京畿的大峰縣山下。
這一片是有名的墳地,車把式有些害怕,自是不肯上去。
雲芹:“有勞你。”
給了車夫二十文,讓他去附近轉轉,時間到了再回來,又讓何桂娥看著馬車。
何桂娥:“好,嬸娘放心。”
何玉娘卻有些癡了。
目直勾勾盯著山坡,起先只是慢慢走,走著走著,不由跑了起來。
雲芹跟上來時,就看何玉娘撲到一塊幹淨的墓碑前,放聲大哭:“不是夢啊,原來不是夢啊!”
“陸青舟,你怎麽會死啊!”
這幾年,何玉娘渾渾噩噩的,因小時候在家最何老太寵,也只想當回一個小姑娘。
偶爾惡作劇兩下,跟著大人又哭又笑,可對自己緒,卻沒有太深的探索。
直到有一雙溫暖的手,給洗頭,幫頭發,還告訴,洗一次頭要兩百文。
那時,何玉娘開始思考,兩百文是什麽。
直到現在,破開所有霧靄,終于又一次面對這個世界——陸泛真的死了。
冰冷的石碑上,滴下一滴滴熱淚,一陣微風拂過,何玉娘摻著大半銀發的發髻了,似乎是有誰無奈輕。
雲芹等了會兒,見何玉娘緒穩定,提著籃子上前,給了何玉娘一方手帕。
何玉娘哽咽著,淚水,道:“他太苦了。”
陸泛有才名,陸家有意培養,轉折在卻在那年秋獵,昌王遇刺一事上。
盛京之中各家惶惶不安,昌王自昏迷醒來後,咬定是陸湘給刺客遞消息。
而陸湘和昌王多有齟齬,秋獵也在場,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卻不可能和刺客勾結。
昌王擺明是要折騰陸家。
可是陸家本家舍棄長子陸湘,那是萬萬不能的,轉而丟出陸泛,只說在場的是陸泛,而非陸湘。
他們選陸泛,是選其他人分量不夠,昌王不會罷休。
此事果然了一樁公案,陸泛代替陸湘,被羈押在牢中,終于等查得陸家清白,昌王也松了口,已過去三年。
而短短幾年,陸泛家破人亡。
他本是不想回盛京,然而在荊州時,他和何玉娘發現陸摯極為聰慧,才願意回京。
果然,陸摯十四歲考取秀才。
何玉娘抵著墓碑,對雲芹說:“青舟不好,我心急,希阿摯十七中舉,十八春闈。”
“陸家找來了,我和青舟不想得罪他們,漸漸有了往來,我卻忘了,他們哪是真要緩和關系,怕我們反悔,竟要阿摯認了本家的陸湘當父母!”
那次陸泛氣出病來,陸摯發現家中資材不多,畫了一幅《墨梅圖》,以期能賣錢換藥。
便也因此錯過保興三年的正科。
何玉娘心有愧疚,陸摯卻道:“娘,我如今學識尚且不足,再等三年也無妨。”
可人生又有幾個三年?
再往後,就是五年前,陸家又想走老路,靠毀掉一個陸摯,博得家族聲。
間接導致了陸泛之死,也導致何玉娘罹患癡呆。
和本家的舊怨,斷斷續續講完,就抓著雲芹的手,說:“不要理他們,他們是來吃你的骨的!”
剛剛在院子裏,聽著周嫂子那些話,陡然打了個激靈,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雲芹走的老路!
就是對陸家的幾次求和心,兩家有了往來,才陸家三番幾次,這般戕害他們。
一遍遍對雲芹說:“讓他們走,讓他們走……”
眼看著何玉娘狀態不好,雲芹輕輕拍著後背:“娘,我不理他們。不急,口氣……”
手上溫暖,何玉娘漸漸地找回主心骨。
低頭看向旁那塊冰冷的墓碑,手指了“陸泛”二字,便道:“我再不他們害我。”
又一陣風經過,風聲嗚咽。
…
陸摯一得了信,辭別張敬和老先生,騎馬往大峰縣外趕。
一路上,他攥著韁繩,手心的汗都濡繩子。
等終于到山下,只看不遠樹蔭下停著一輛馬車,何桂娥手裏著酢漿草果子,是雲芹摘給吃的。
陸摯把馬停在幾步開外,翻下了馬,卻沒見雲芹和何玉娘。
何桂娥趕說:“表叔,嬸娘還在上面,姑祖母在車裏。”
車廂裏,何玉娘累了,正在小憩。
陸摯無聲松口氣,李佩姑來找他時,也說了起因是陸家來人,說著什麽和好。
他知道,如今自己連中二元,陸家勢必有想法,可沒想到他們避著他,卻去為難他的至親家人。
他角向下著,攥著拳頭,眼尾微微泛紅。
他裏仿佛燒著一團烈火,令他必須抑制,才不會陡然把他燒灰燼。
克制地長長吸了一口氣,他快步朝坡上走去,臨了,卻看雲芹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小聲說著什麽。
聲音又慢又長,融在微風裏,帶來幾聲:“……保護……放心。”
陸摯緩緩吐出一口氣,道:“阿芹。”
雲芹一愣,正收拾著香燭紙錢,回頭看陸摯,笑說:“你來了,好快。”
陸摯走近了看,鬢角還有點紙錢的銀灰,他輕輕替摘掉,心頭對陸家的怒意消散幾分。
他低聲問:“剛剛在說什麽?”
雲芹:“沒什麽。”
陸摯拿走竹籃子,扶著:“我聽到了。”
雲芹臉頰微紅,在陸摯父親墳前說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偏陸摯還要問。
只好道:“我和爹說了會兒話,他老勸告家裏一些事。”
陸摯不再那般繃,眉頭微微舒展,說:“他老勸了什麽?”
雲芹:“他說陸家都是宵小,不用理他們。”
陸摯:“有道理。”
雲芹又說:“他你別太累,住個小房子就住小房子,天寫潤筆,有時候還不點燈,對眼睛不好。”
陸摯:“這個道理不大,不用聽。”
雲芹:“……”
陸摯還想知道,笑道:“還有保護什麽?”
雲芹嘟囔:“他老還說,現在不一樣了,有人保護你。”
陸摯:“誰?”
雲芹:“姓雲,單字芹。”
擡起眼眸,眼底亮晶晶的,小聲地笑:“那人好像就是我。他老人家就是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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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雲芹:我的意思是,以後這人我罩著了,有誰不服[讓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