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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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殿試。

——士不可以不弘毅, 任重而道遠。

小陸摯坐在高凳上,雙懸空,讀著這句話,卻不太懂。

窗外, 荊州的天空一片湛藍, 雲清淺, 陸泛背著笠帽, 拎著魚竿, 一只手提著沉沉的水桶。

何玉娘看桶,驚訝:“你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陸泛:“釣了,就是養在河裏。”

在何玉娘發火前,他趕從笠帽下拎出一包吃的, 笑著哄人。

陸摯撐著臉頰,看這一幕, 心想,“任重而道遠”, 是指要養家吧?

再後來,他漸漸長大了,讀書越多, 思考越多,原來不止是養家, 更要有準則,行止端正。

于是,他肩頭擔起了過去, 當下,與將來,雖然腳步越來越沉, 面上卻不能有半分松懈。

直到此時,雲芹說,要保護他。

他的腳步突然輕了。

本來因殿試、本家種種,生出的焦灼與躁意,便被這拂過爛漫花草的春風平。

他也恍然明白,何老太為何能和雲芹走近。

那時,他多以為有自己的緣故,如今想來,就算沒有自己,們彼此也能化解隔閡。

在,自己心裏就有種安寧和輕盈。

他們去看大夫,大夫給何玉娘開了安神的藥,也給雲芹看看子。

回到家,何桂娥扶何玉娘去側屋,陸摯去煎藥,李佩姑哪敢真男主人做這些,趕說:“老爺,我來吧!”

陸摯代了怎麽煎,又說:“鍋裏燒著熱水。”

李佩姑:“等等我就端過去。”

廚房裏有人忙,陸摯回到房中。

雲芹才剛把自己新寫的話本塞到凳下,見陸摯進門,隨便抓本書翻看。

陸摯難得沒察覺異常。

如今距離殿試也就四天,本朝殿試前三天,宦會帶考生參觀皇城,學習叩拜規矩,以防在天子跟前失儀。

他坐下,同雲芹說這事。

雲芹“嗯”了一聲,想著他坐到書稿了。

漫不經心,陸摯以為累了,子懷有子,自是不易。

他輕隆起的腹部:“這小家夥,什麽時候出來。”

雲芹用書遮遮臉,笑說:“六月呢。”

兩人說了幾句,李佩姑捧著銅盆過來,陸摯聽到腳步聲,出去接過銅盆,說:“阿婆去歇吧。”

李佩姑:“是。”

聽到屋笑聲,回頭只看窗戶,陸摯捋著袖子,給雲芹泡腳。

這家的隨,李佩姑是早就知道的。

此刻還是慨,大門戶夫妻講究舉案齊眉,無非是子伺候丈夫,這家卻不是。

回想當年自己伺候馮家小姐時,姑爺也這般珍重,然而再深的誼,也不過……了眼眶。

忽的,發現自己居然在想馮氏罪臣,生出後怕,趕散了思緒。

……

且說陸摯提前三日學過禮儀,殿試前一日,他從車行租了一匹馬。

大多數考生住在外城,是走去城,都要小半個時辰,何況還要到大皇宮,絕大部分人會選擇騎馬。

這匹馬整棕褐,雙目渾濁,嚼草葉的速度很慢。

之前他騎著去大峰縣那匹馬是找張敬借的,那匹馬就通雪白,相比之下,棕馬老了。

陸摯:“它便宜,一日下來,只要一百文。”

雲芹覺得不該省這錢,不過陸摯做事,都有緣由。

思索小片刻,就猜到了:“你不打算騎馬?”

陸摯笑了:“確實,”又說,“我不願這樣揣測人,但是本家知道與我和好無,有可能對我使絆子。”

往年科舉,就有人做局在路上妨礙考生,讓人錯過考試。

不過這種齷齪的舉措,一般發生在鄉試,往後幾乎沒人做了,過了鄉試是舉人份,輕易害不得。

可陸摯對本家,再無信任,便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若真有人要使絆子,就會盯著他騎馬的時機,他反其道而行,走去城,則可以避開這種事。

既然不騎馬,自是挑便宜的租,省下的錢還能多買一盒綠豆餅。

當晚,雲芹記這筆賬時,添了一句評語:勤儉節約陸石覺。

初五,早夏清晨的空氣有點水汽,沾著鼻尖,涼颼颼的。

雲芹和何桂娥、李佩姑送陸摯到門口,因避著人,他們靜很輕,多的話也沒說。

指指自己心口,陸摯把那枚銅錢戴在那兒。

他朝笑,無聲告別過後,向北方的朝,邁出堅實的腳步。

一路上,他忽的發現,這一幕像極了他跑著從長林村,去到延雅書院教學。

所謂場,也是另一種“教學”,施展他抱負的地方。

他勾起角。

提前一個半時辰,他抵達城,過了城門到大皇宮,也來得及整理儀容。

他到得不是最早的,已有數十人候著了,見到他,紛紛打招呼,還有人驚訝:“你就這樣跑過來的?”

陸摯:“腳力好。”

那人:“……”

等到時辰,兩百多人排五行,由軍搜

霍征站在城上,右手扶著刀,拇指一會兒推出刀鞘,一會兒又推回去。

完畢,副統領小跑上前,單膝跪下朝他:“稟統領,全查過了,沒有異常。”

霍征點頭放他們進宮。

兩百多人一一穿過皇宮東門,如螞蟻一點點融進深深宮廷。

本朝殿試在保寧殿舉行,殿門敞開,黑漆長案有序地排列在殿,考生據打的位次,找到座位,束手站好。

大太監:“皇上駕到!”

衆人提起擺,行跪拜叩首禮,呼萬歲。

皇帝盯著許許多多的腦袋,擡擡手,大太監:“起!”

兩個太監低頭捧著一道黃絹布考題,用鎏金柄鈎子,將其掛在考場一柱子上,隨著絹布掉下來,考題出來了:天地而萬通也。

陸摯離得近,一眼將考題納眼中,這句話出自《易經》,全句為:天地而萬通也,上下而其志同也。

意思是:天與地融,能使萬暢通;君與臣通,則能志同道合。注

張敬說,殿試的題目,是出自皇帝之手,絕不能只看表面,要和這幾年的時政結合。

陸摯想到三部和昌王的矛盾,便是“不通”、“不同”。

那三部向昌王施,就沒有皇帝的授意麽?

這也是他思忖許久的想法。

所以,段硯在朝堂上橫一句時,段方絮才會生氣,他明白皇帝要什麽,這就是“通”,段硯隨意行,會破壞“通”。

定下心,陸摯從“通”字切,執筆作答。

這場考試持續六個時辰,皇帝不會跟著等上六個時辰,他在保寧殿待了一刻鐘多,由禮部監考,便出去了。

大太監笑道:“灑家要先和家道喜,今年也是人才濟濟啊!”

皇帝問:“坐在第二排第三個的,什麽?”

大太監:“那就是陸摯,今年的會元。”

皇帝點點頭,說:“此人生相不錯。”

這句話傳出去,只要陸摯發揮無礙,大抵就是探花郎。

那大太監心又琢磨,昌王爺還想他名次,就難了。

今科主考,還是沒有昌王的事,皇帝若真有立昌王為太子的打算,早該讓昌王來主考,和考生建立一段師生關系。

大太監揣皇帝心思幾十年,第一次拿不準了,也不知要不要繼續押寶昌王。

中午,保寧殿由宦分發清水和素餅。

陸摯吃了兩塊素餅,喝了一杯清水,稍微休息半刻鐘,便繼續寫。

過渡到黃昏時,保寧殿中三聲鑼鼓響,所有考生停筆,陸摯早已停筆兩刻鐘,此時也垂下手。

收卷糊名,統一送去禮部,由筆吏統一編號、謄寫,再送去各位閱卷

接下來,要再等三日。

陸摯收斂心神,隨考生們從保寧殿出來,突的,考生們紛紛停住,不遠唱著:“昌王駕到,回避。”

衆人分列幾行,恭敬低頭。

華麗的轎緩緩從考生們周邊路過,許久,直到轎子不見蹤跡,宦才說:“諸位考生,請吧。”

待得出宮殿,有人小聲議論:“咱們也是巧,居然會遇上王駕。”

“是啊,到如今,也就昌王殿下了……”聲音愈發小。

陸摯獨自走在人群中,卻想,昌王排行靠前,自得皇帝寵,到如今,還能在宮中坐轎出行,可見一斑。

可是,昌王今年四十來歲,卻沒有正式主考過一場考試。

或許這就是昌王非要座駕,從他們這群考生這兒經過的本原因。

足見此人格傲慢,卻也難免因未曾當過主考之事,心生焦急。

他心昌王的行為,自不會宣揚,只心中多了幾分考量。

一群人呼啦啦走出馬行街,商議著去那座酒樓吃酒,本朝殿試不篩人,在場諸位,可以說是將來的同僚。

突的,陸摯看到什麽,愣了愣。

接著,他擡手額頭,說:“抱歉,我子不適。”

一場考試六個時辰下來,自有人累了,先行離去,因此陸摯這麽說,并不奇怪。

衆人便也說:“理解,陸會元自去歇息吧。”

“也是,早上跑來的,此時能不累麽……”

“……”

只王文青小聲對陸摯說:“拾玦兄,等等跑慢點。”免得裝得不像。

陸摯虛心:“教。”

實則像今日,他多會去吃一杯再走,不過剛剛,他好像看到雲芹的影,但又不確定。

他心疑慮,拖著步伐,緩緩走出幾步。

離衆人視線後,他腳步一轉,朝某一書肆跑去。

……

趁著今天有空,雲芹拿出定好的一篇稿子,便去外城的書肆賣話本。

可惜,他們都不買。

早知賣文字沒那麽簡單,雲芹不氣餒,按原定設想,把幾個書肆都走了一遍。

最後一書肆,東家是個三十來歲婦人,正在用撣子掃灰塵。

聽說雲芹是來賣書稿的,一邊翻著書稿,有點驚訝:“你懷著子,丈夫讓你來賣書稿的?”

雲芹:“我自己寫的。”

東家更驚訝了,看過書稿後,也搖搖頭:“不。”

雲芹低低“哦”了一聲。

許是從未見過子寫話本,東家提點:“我們這幾書肆,都賣書生小姐的話本,是因為那是賣給男人的。”

雲芹恍然,只顧著寫,忘了想誰看。

還是和賣帷帽的時候,犯了同樣的錯誤,可見人總走老路。

認真和東家道謝,拿了稿子要走,東家又,說:“城馬行街有一‘臨淵書肆’,東家會把書悄悄賣給眷。”

“我看你這稿子,寫得通俗宛轉,不如去試試。”

雲芹笑了,對東家說:“謝謝東家。”

此時,太西斜,日灑金,將人的影子拉得尖尖的。

雲芹心算時辰,這時去城馬行街,估計陸摯剛考完殿試。

那就當順便去接他。

雖然本來因為有子,本不過去的,不過,來都來了。

之前去過城馬行街的段府,對這段路,還算悉,想著還能再試試書肆,步伐輕快,一點不覺子重。

酉時三刻,抵達臨淵書肆。

臨淵書肆東家姓馬,臉型也像馬,有點長,正搬木板關門,正巧雲芹來賣稿子。

書肆,點了一點燈,馬東家看著書稿不說話時,神肅穆。

耳朵裏,只剩下書稿翻聲。

突的,雲芹聽到了一些嘈雜聲,便問書:“外面是?”

指著街道另一,向往地說:“是貢士,剛考完呢!”

雲芹心道,要接不到陸摯了。

剛想問馬東家,是哪裏不行,可以回去琢磨新的再來。

突的,馬東家“嘶”了聲,又翻回前面看。

之前的書肆對的稿子,都是掃兩眼就不要了,沒有像馬東家一樣重複看。

雲芹有種預,不由屏住呼吸。

小片刻後,馬東家合起稿子,說:“我可以收,不過……”

當下流行“雕版印刷”,還出了“活字印刷”,可見印刷技藝

不過雕版貴,除了用在四書五經、佛教經文上,也就傳閱大江南北的話本,能用上這技藝。

像這種小規模賣的書籍,馬東家還是請書來抄,抄個三十次,本就五百文。

馬東家便說:“你這話本,用詞簡單,故事也不複雜,只能給你五十文。”

雲芹算,減去花費的紙墨,最多賺了十文。

但五十文也是錢,況且,本以為今天又是“賣帷帽”,做不得長久生意,結果卻柳暗花明,足夠人驚喜。

道:“就五十文。”

馬東家說:“那你用什麽名字寫話本?”

雲芹:“名字?”想了想,擲地有聲道,“努力加餐飯。”

這五個字出自《行行重行行》這首古代五言詩,很喜歡這句,樸實無華,看著就吃得飽。

取了五十文,走出了臨淵書店。

暗淡,盛京的夜市方要開始。

馬行街上,有人匆匆回家,也有人支攤,酒樓掛上燈籠,把本年殿試“天地而萬通也”,用黑墨寫在燈籠上。

燈籠影朦朧中,不遠,陸摯子俊拔,眼底湛亮,擡著眉梢

雲芹有驚有喜:“我以為你回去了。”

陸摯上前來,也笑了下,小聲說:“不是說別來接我麽。”

雲芹:“我順路的。”

陸摯:“……”

不等他問,坦然說了今天賣話本的事。

陸摯疑:“賣《打醮記》麽?”《打醮記》是不錯,不過原稿一直在他那,沒聽雲芹說要賣。

卻看雲芹搖搖頭,說:“不是,是新寫的。”

陸摯:“新寫的,什麽時候寫的?”

雲芹往回推時間:“一個月……兩個月前?”

陸摯竟全然不知,道:“我還沒看過。”

雲芹:“我想自己試試,所以,這次你沒看過,道雪也沒看過。”

又說:“賣了五十文呢!”

聽罷,陸摯終于一笑,卻不是為得了錢而笑,而為的文字有人欣賞。

雖然能欣賞的那個人不包括他。

他想說什麽,後,一個小販推著獨車過來:“讓讓,讓讓。”

陸摯側,小心地將雲芹護在圈道路。

雲芹聞到一豆香,饞意便被勾出來,看獨車上的食,立刻拉著陸摯:“豆腐花,豆腐花!”

陸摯半刻耽擱不得,追了上去:“店家且慢!”

這豆腐花很水潤,加一勺鮮香醬口豆香醇厚,口瓷實綿,自是頂飽,就是一碗二十五文。

雲芹手裏的五十文還沒焐熱,全花出去了。

陸摯吃幾口,就舀一些到雲芹碗裏。

豆腐花店家是對夫妻,那妻子用肩頭的布巾手,笑說:“你們這小夫妻,怪饞的嘞。”

“就是,我們要去下一條街擺攤,生生被下來,做了單生意。”

陸摯輕咳了一聲,雲芹搬起碗,嗤嗤地小聲笑。

墊了肚子,他們當消食,慢慢走出城,回到城南梨樹巷。

門口,李佩姑正張,見到他們就說:“老爺娘子,你們可算回來了,家裏飯也好了。”

于是,雲芹和陸摯又吃了一頓。

隔著窗臺,桌子上燭燈共用,陸摯用剪子挑挑燭芯,低聲說:“今年殿試的題目,是《天地而萬通也》。”

正好,雲芹不久前剛好看過這句,念出下一句:“上下而其志同也?”

陸摯眉眼淡淡的,說:“夫妻而心相知也。可惜,我卻不知你寫的話本。”

雲芹:“……”

從書堆裏,出好幾張紙,遞給他。

陸摯:“這是?”

雲芹:“原稿。本也打算賣了後,就給你看的。”

只一下,他便笑了出來:“哦,好。”

這夜,他如願以償,因殿試完,書也不讀了,只埋頭逐字看雲芹的書稿。

睡前,他還著蹙眉,說:“那東家坑人,你寫得這麽好,如何只能賣兩碗豆腐花?”

雲芹心想,所以一開始才不打算給他看的。

眼看陸摯還要說什麽,清清嗓子,道:“枕被而睡得好也,睡覺!”

陸摯一愣,拉起被子抱住,便一直笑著,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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