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當父母。
…
天蒙蒙亮, 各賣早點的攤販推著車,吆喝聲,煙火氣騰騰,漸染大街小巷。
兩個士兵合力推開城城門, 便看陸摯騎馬漸漸近了。
士兵:“陸狀元。”
朝住在外城的并不多, 陸摯每日來來去去, 不用一個月, 這些士兵已認得他。
他拱手一一回應。
他先去六部衙署馬廄停馬, 再戴好長翅帽,整理裳,折去天澤門外,已有不朝臣等著。
這是陸摯參加的第四個大朝會。
不遠, 段硯挪到陸摯旁邊。
大朝會員著日常公服,九品以上青, 六品以上改用朱。
段硯前幾年考評優,年初被提拔為吏部五品郎中, 換了朱紅袍。
他們站到一,一青一朱,著實是才俊青年。
他先問陸摯:“房子找好了?”
陸摯:“還在看, 文業有推薦?”
段硯:“前兩日,西街清水巷末尾有一家調去西南, 舉家搬走,正在找買主,那地方不錯。”
他眼挑剔, 能得他一句不錯并不容易。
陸摯:“那我下值去看看。”
說完這,段硯型沒怎麽,小聲:“今日朝上有你的事。秦國公的人。”
陸摯想, 仕以來,自己所做并無大事,與上司同僚相尚可,這回的為難,最多就給他塞雜事。
他低聲:“多謝。”
民間話本戲文,將“上朝”演繹“對簿公堂”,實則皇帝和員,常日聽朝而視事,瑣碎事務繁多。
這兩年,也就河縣工場牽扯出的“羅剎案”稱得上大案。
可朝會上已有兩個月未討論河縣相關。
看起來,工部、戶部、兵部似乎被“羅剎案”而傷,昌王派系日漸昌盛。
陸摯想,這回該是秦國公認為“羅剎案”已過,想找人試他。
果然,大朝會中,和秦國公有姻親關系的吏部侍郎出列,道:“稟家,宗學小學教授林進丁憂,請另擇一人任宗學教授。”
皇帝:“你看誰合適?”
朝中員盼著別點自己,陸摯卻有預。
侍郎:“己巳科狀元陸翰林學識淵博,在城北延雅書院教授多年,臣以為,陸翰林堪任。”
皇帝沉,問:“陸卿如何看?”
陸摯持象牙笏,出列:“臣彼時尚未仕,以教學生養家,如今兼二職,惶恐無法勝任,耽誤皇子。”
宗學是皇室子弟的學堂,小學教授正八品,教授皇室子弟。
如今,宗學裏只有一個十來歲的小皇子,其餘全是皇侄、皇孫、皇曾孫。
若他們,或者家裏請先生,或者進國子監,或者去蕭山書院,而不是被塞進宗學。
再說那小皇子,雖是皇帝老來子,但生母份低微,皇帝無多偏。
這時任小學教授,吃力還不討好。
皇帝聽了陸摯拒絕,便說:“此言合理。”點了今年二甲進士的觀政士接手。
陸摯無聲退了回去。
…
退朝已近巳時,許多人站得雙腳發麻,出了皇宮,紛紛聚在一,討論大小事宜。
陸摯又找段硯道謝,段硯笑說:“謝我什麽,是你反應快。”
幾人說笑,到第一個分岔路口,陸摯和王文青去翰林學士院。
如今他上午在翰林院,下午再去戶部。
他在翰林院上峰姓欒,欒翰林初時聽說過“梨解元”,還以為陸摯給自己造勢,待他甚是冷淡。
然一個多月相,他倒認為陸摯值得往。
欒翰林須,提點陸摯:“今日朝會,可見你無意得罪了人,往後仔細點,來日就不一定這般好應付了。”
陸摯:“下明白,多謝大人。”
中午,朝廷為文武百提供廊餐,顧名思義,用餐地點定在德政門廊下。
今日廊餐是一碗鮮豬湯餅,一碟裹著鹽粒的炸豬油,兩塊小紅豆餅。
廊餐無需員出資費,膳房卻會額外賣點心,這便要錢了。
從前是沒有的,是十年前淑妃娘娘發現膳房浪費太多點心,請示皇帝,點心能賣給員,又能增加進項,從此了慣例。
今日是宮廷制作的松花糖,金黃,香甜脆。
陸摯口袋,他帶的錢正好夠買下一塊,遂給了錢,挑一塊晶瑩剔的,折好了,放到懷裏。
天氣熱,吃湯餅就更熱。
王文青大口吸溜餅湯,了滿臉的汗,一擡頭,陸摯吃得也快,額角卻只有微汗。
難怪前不久,還有人說今科狀元也是探花。
正吃著,外面有小吏遞話找陸摯,王文青小聲:“不會又找你麻煩吧?”
陸摯往裏塞了兩口:“我去看看。”
他走後沒多久,王文青又了一回汗,夾了陸摯兩塊豬油吃。
他沒等到陸摯回來,卻等來遞話的小吏:“王翰林,陸翰林吩咐說他家娘子生了,得先回去。”
“他你不必吃他的豬油,想吃多吃多,只勞煩幫他去告個假。”
王文青:“好吧。”陸摯的豬油賄賂得可值當。
……
道上,馬小跑著路過兩道街,到了城門口,這時間門口得排隊。
陸摯坐在馬上,數著前面有五輛馬車。
他抿,嘗到下汗的鹹味。
下駿馬黑雲似乎知到他的緒,甩甩頭,發出焦躁的咴兒咴兒聲。
終于,出了城,他引馬朝城東姚家去,一路上,心跳得越來越快。
待得他到姚家,外頭停著兩輛馬車,一輛是雲芹來時雇的,另一輛則是何玉娘和穩婆來時坐的。
他甩袖闊步走到正堂,姚益正沏茶,道:“你趕得真快。”
再看陸摯面上汗水,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緣故,姚益從沒見過他流這麽多汗。
他僕役去打水給他洗。
陸摯多謝一句,卻說:“我想看看雲芹。”
姚益道:“你素日也知‘業專攻’,你是穩婆嗎?免得添了。”
陸摯回過神,歉然:“延雅兄所提甚是。”
他勉強自己坐下,不過兩息,又站了起來。
煎熬。
陸摯想,不是他親自生孩子,尚且如此慌張,卻不知雲芹如何艱辛,而他是男人,此一生無法會。
他膛微微聳,目越過重重門扉,似乎便要看進宅——
屋,雲芹幾人在一間幹淨的廂房裏。
最開始預自己要生,林道雪詫然一瞬,就人通知梨樹巷,差人去找陸摯,再去延請大夫和産婆。
當時,雲芹眼兒徹,著林道雪。
林道雪以為疼,擔心:“你現下什麽覺?可是難了?”
雲芹搖搖頭,解釋:“我只覺你面面俱到。”
林道雪虛驚一場,說:“這算什麽,人理宅都這樣。”
雲芹佩服:“那這般強的人,就有很多了。”
林道雪眼眶又一酸。
作為大家之婦,打理家務,若走錯一步,公婆妯娌指點,僕役也沒個好臉,恨不得踩頭上,落井下石。
可是做得再好,衆人卻理所當然,從未有人誇過兩句。
這也是狠下心,小一年不理會姚家來信的緣故。
暫且撇下別的心思,笑說:“你不疼了?留心這些做甚。”
雲芹“咦”了聲:“好像不疼了……要不我先回家?”
林道雪:“不,再等等,免得回去路上發。”
果然有經驗,不一會兒,雲芹肚子又疼了。
林道雪扶躺下,說:“婦人生育,常常是要疼一會兒的,我嫂子疼了一日,方生下我侄兒。”
雲芹一驚,用手著肚皮,低聲說:“乖,且出來吧。”
林道雪一陣好笑。
很快,大夫産婆來了,都是經驗老道的,何玉娘也帶著裳家夥到了。
何玉娘看雲芹面紅潤,放下心,道今日不該發,卻應了的話。
又兩刻鐘,雲芹便覺疼得更厲害。
此時,其餘人等出了屋子,免得進進出出,雲芹見風,屋就留了林道雪、何玉娘和産婆。
産婆查看況:“差不多了,使勁。”
雲芹拿不準,輕呼氣:“多大勁?”
産婆笑道:“你這娘子,當然是有多大勁使多大。”
雲芹:“哦好。”
鼓起臉頰。
“……”
烈日炎炎,暖風凝滯,突然,一聲嬰孩清澈響亮的啼哭聲,呼呼穿過寂靜的宅門,也過層層門,飛進陸摯耳裏。
霎時,夏日的明亮有了實。
他氣息發,腦袋發空,憋著一勁,疾步走去。
待得到宅邸,看著月門,他方知自己不好擅闖友人後宅。
姚益掄著腳跑來,累得直,擺擺手:“去吧去吧,今日是你人生大事。”
陸摯目圈微紅:“謝延雅兄。”就和姚益一起邁進月門。
姚家後宅格局和前宅差不多,方正通,左右僕從還端著熱水進出。
何玉娘出來了,那産婆也抱著孩子,大聲道喜:“恭喜老爺,是個千金,母康健!”
直到聽到最後一聲,陸摯提著的心,終于可以稍稍放下。
他終于出了一個笑容。
兒抱去洗了,他想進屋,何玉娘攔下,原來雲芹也在洗。
他用袖子了下額角的汗,好容易裏頭弄好了,他得以進屋。
屋有一很淡的腥味。
雲芹坐在床上,額上戴一條防風的抹額,上穿何玉娘帶來的一套幹淨裳,臉較平日,白淨了些許。
見陸摯空手進來的,還疑:“孩子呢?”
陸摯笑說:“抱去洗了。”又問,“還好麽?”
雲芹:“你看呢,好著。”
陸摯松口氣,便去水壺,有溫水,倒一杯給雲芹。
雲芹:“裏淡。”
說到這,陸摯終于想到廊餐時候添錢買的松子糖,他從懷裏拿出糖,雲芹就嗅到松果香和甜味。
他撚著手指打開紙包一看,糖都化了,黏糊糊的。
放袖子怕掉了,本想去戶部後拿出來,下值再捎回家給,結果到剛剛,思緒全了,竟然忘了。
雲芹看到了,不挑,說:“也能吃。”
陸摯隔著糖紙,托著糖,小心喂給。
雲芹品著松果香和甜味,卻好似比往日更甜,不由彎起眉眼。
陸摯見笑,心中也發暖,用手去揩角的糖霜。
門口,林道雪咳了一聲。
雲芹紅了臉,陸摯也耳尖薄紅,起道:“嫂子。”
林道雪抱著孩子,和何玉娘一前一後進屋,笑道:“我說你們悄悄的呢,分糖吃?”
雲芹和陸摯更不好意思了。
林道雪把孩子遞過去,教陸摯如何抱,朗聲笑道:“快瞧瞧小孩兒,我和伯母就不礙事了。”
何玉娘也笑。
們兩人出門,掩上門扉。
陸摯托著小孩兒的後脖頸,屏住呼吸,抱著給雲芹看。
實則剛剛雲芹已經看過一回。
那時孩子紅彤彤的,上也不利索,然而洗了個澡,面皮白淨,眉眼巧,咬著手指,安安靜靜閉著眼睛睡覺,就像個年畫娃娃。
和陸摯都看得出神。
雲芹愣愣的,說:“我生的?”
陸摯:“嗯。”
雲芹:“我剛生的?”
陸摯又應了聲。
終是眉開眼笑,道:“好像我。”
陸摯過兒的眉眼,看到雲芹小時候,心更得一塌糊塗。
今日開始,他們也是當父母的人了。
…
且說雲芹在姚家休整半個時辰,因生得順利,大夫把脈過,覺得沒什麽問題,趁著下午無風,正好轉回梨樹巷。
只是以防萬一,上得多包一點,還好何玉娘帶來夠多裳。
包雲芹,陸摯很拿手。
他經常冬日早晨早起,包得一只,一包一個冬天。
此時,他一層層服疊好,再給套上腦袋,最後,雲芹只能出兩只明亮的眼睛,眨眨。
說:“好熱。”
陸摯:“到家就好了。”
雲芹看陸摯,清清爽爽的:“你怎麽不流汗。”
陸摯低頭,指著額角薄汗:“流在這。”
雲芹:“……”
姚益和林道雪送他們上馬車,陸摯拱手再謝:“今日多虧延雅兄和嫂子。”
林道雪笑說:“再說就見外了。”
一番告別,陸摯和雲芹乘坐一輛馬車,何玉娘和何桂娥坐一輛,一行人緩緩回家。
路上,抱著孩兒,雲芹用拇指臉頰,忽的說:“小甘蔗。”
陸摯:“嗯?”
雲芹笑道:“我是吃著甜甜的甘蔗生的。”